第62章 紅雪白櫻
作者:薛直      更新:2020-08-10 06:23      字數:3756
  關於爆發的開始是從宮中召見開始這個可能,薛開潮是曾經和舒君說過的。所以他一聽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二位女帝雖然地位尊崇,可是和現在的令主比起來甚至還有不如,根本沒有自主權,但卻是絕好的借口。

  而在宮中進行圍殺,似乎也是動靜最小的辦法。

  告知舒君這個消息的並不是他們的自己人,而是旃檀寺的僧眾。這也不奇怪,這些人總比不知道是誰派來的護衛看著更可信。

  廊下風雪大作,舒君站在打開的房門前,卻再也沒有了一腳踏進的機會。他往幹淨整潔的精舍裏看了一眼,見桌案上還放著翻開的書和一杯已經涼透的茶,在心裏算了算時間,轉身走下台階。

  小院門口的“護衛”立刻換了姿勢麵對著他,手按在腰間刀柄上,殺氣一發即收,分明是在恐嚇舒君。舒君並不怕他們,前路卻被幾個僧人攔住。他們雙掌合十,站在舒君麵前,低眉順目如同無悲無喜的佛像:“還請這位檀越不要輕易離開小寺。”

  舒君冷笑一聲:“佛法無邊也渡不了我,幾位高僧何必白費力氣?要尋死就快點!”

  他麵上不露聲色,其實心裏已經急得快死,當即抽出皓霜刀,小蛇也顯出實體,立刻變作巨蟒往前纏上去。那幾個僧人果然是被派來阻攔他的,不退反進,每一招都樸實剛勁,拳拳衝著舒君的命門來。

  舒君最近見的血多了,其實並不怕有人想殺自己。他很清楚,這座寺廟裏裏外外其實都是敵人,在他們眼中薛開潮都是今日必須死的人,何況自己?不過也沒有人想得到他並不是普通的內寵,甚至也不是普通的近衛。

  皓霜刀今夜已經出鞘過一次,飲飽了血,鋒利無匹,又安靜無聲。舒君高高躍起一刀劈開一個僧人的頭顱,足尖輕點從撲過來的守衛頭上飛過,默不作聲躍向院牆。此時此刻他當然深恨任何阻攔自己去見薛開潮的人,卻根本沒有時間可以殺了他們。

  他要盡快到薛開潮身邊,否則……否則此生的一切都無從提起了。

  小蛇迅速跟著他躍上牆頭,一尾巴掃開所有跟上的人,低頭讓舒君攀在自己身上,想著最高處的宮城飛去。

  白雪皚皚,天地間都寂靜無聲,舒君似乎隻能聽到自己的喘息和心跳聲,他怕得要命,想要薛開潮逃走那天的恐懼再次席卷而來,翻湧如波濤。

  此時此刻的薛開潮正坐在溫暖的內殿望著洞開的窗外,那裏有片片雪花飛過宮苑。

  此處是二位女帝接見外臣所用的殿宇,雕梁畫棟,到處都是濃厚的朱紅。天色太暗,殿裏點滿了羊脂白燭,照得殿閣更加輝煌。火苗隨著外頭的冷風簌簌搖動,到處都是鬼影幢幢。薛開潮獨自一人坐在此處等待,心裏所想的卻隻有舒君究竟什麽時候會來。

  他走的時候舒君尚未歸巢,但薛開潮並不擔心他不能成功,也知道一旦他回來卻看不到自己,一定不能乖乖按照自己的安排留在原地等候自己。既然舒君一定要來,薛開潮其實很想速戰速決,可今日之事很怪異,他不得不暫時按兵不動。

  宮中氣氛非常,雖然裏外門戶嚴謹,到處都是守衛,到處都是絞纏在一起的各方勢力,但這裏卻異常的幹淨。

  宮女將他引進來之後就退下了,說二位女帝片刻就來,言下之意自然是請他稍待片刻。薛開潮自然答應,但他坐在這裏足有三刻鍾,也沒有見到女帝的蹤影。

  召他入宮的旨意自然隻能是女帝下達,但這其中並非沒有做手腳的餘地,這點異常已經足夠薛開潮警惕。羊脂白燭燃燒的時候揉在裏麵的香料也被燃燒,氤氳出淡淡幽香,薛開潮這才起身推窗,站在窗前等待。

  簾幕被卷起,裙裾迤邐的年輕女帝走進來。

  薛開潮回身,俯首行禮,心中卻很是詫異。雙生女帝從來形影不離,如今為何卻隻有一個?

  女帝是雙生,容貌卻不同,這一個是妹妹。她的舉止倒是不見異常,伸手示意他坐下。名義上的君臣二人對坐在劍兩邊,魚貫而入的宮女在幾案上擺好蜜餞果品還有酒水,最後捧上一個長長的匣子,隨後又紛紛退出,把燈下的兩個人單獨留在雪光和燭光裏。

  身著一襲紅衣的女帝抬手斟酒,露出的皓腕雪一般白,纖細脆弱,好似一枝白色的花。她和姐姐一樣,繈褓之中就陷入儲位之爭,沒多久被冊立為東宮,更是從未有一天離開這圍繞著自己卻似乎與自己無關的鬥爭。在這種地方長成的女帝即使是天下名義上最尊貴的女人之一,仍然帶著輕愁,從未展眉。

  她嬌貴,卻太脆弱,如同暴雨之中試圖舒展花瓣的梔子,將一杯苦酒遞到薛開潮手邊:“表兄……這場鴻門宴,不好赴吧?你如今是否嚐到了我們姐妹二人終日惴惴,朝不保夕的滋味?”

  這聲表兄很罕見,雖然她也不算叫錯。

  國初的時候薛李兩家都沒有少和宮中聯姻,彼此之間血緣其實是很近的。女帝如同明珠,在燈下幽幽地看著他,見薛開潮不答話,又說道:“我知道,將你召進宮來又對你說這樣的話,看起來似乎毫無道理。可是假若不如此,我們又怎麽會有機會和你私下說話?”

  她自己飲盡一杯酒,忽然笑起來。薄命的紅染上天家女子的雙頰,她目光宛如煙水:“我們姐妹二人如今危在旦夕,其實比你更孱弱無力,唯一破局的可能就是你了,無論如何也是要見你這一麵的。”

  女帝自斟自飲,理路卻絲毫不亂,她淒然微笑,像隻死到臨頭拚命振翅的蝴蝶:“今日之事是我和姐姐說服了他們,你才會在這個他們尚未完全集結的時候進宮來,我這裏為你準備了一樣東西,有了它,你就是此時此刻登基為帝也名正言順……”

  她伸手揭開那個窄長的劍匣,裏麵躺著一柄古樸的長劍。美人如玉劍如虹,女帝伸手提劍,翻一翻手腕,利刃雪光刺眼,劍銘示於人前:驪珠。

  薛開潮微微變色:“這是龍骨煉製的神兵?”

  這把劍曆來由皇室持有,但多年前就聲稱失散。據說兵刃一出就有龍吟響徹天地,凡有龍神血脈者持劍,隻要遇水就會出現龍的身影,能夠掃平一切敵人。

  之所以失傳恐怕也是因為這些傳言。

  女帝點頭,將劍連著劍匣遞給他,神情誠摯,膝行繞過幾案來牽他的袖子:“這把劍雖好,我和姐姐卻無人能夠抽出,更不要提用它殺人,否則何至於今日我們都受製於人?今夜就是最好的機會,驪珠給你,你去吧。我再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想住在這裏……”

  她哭起來,淚珠似雨點不停灑落,隨後撲進薛開潮懷裏:“我不管了!這個皇帝我再也做不下去,你救救我,救救我們,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願意……即使登基,也不過頃刻之間,如果你……如果你還怕不能服眾,那娶我為妻,就不算什麽了吧?”

  即使是薛開潮,也難免為這個石破天驚的想法吃驚。

  其實這話很有道理,許多人或許就是這麽打算的。薛開潮一向知道這位女帝對自己確實有托付終生之意,隻是從前他既然無意,她也不願主動提起。如今卻是兩人都退無可退,一樣命在旦夕,提出雖然突兀,卻平添說服力。

  有了驪珠劍,娶了女帝,無論法理還是武力都足以服眾,帝位已經在招手了。

  可薛開潮沉默片刻,任由女帝伏在自己懷裏哭泣,靜靜地說了一句:“太遲了。”

  女帝的哭聲戛然而止,一麵胡亂拭淚,一麵訝然抬頭看著他。

  薛開潮並未因她紅腫的雙目和淒慘的形容生出任何惻隱之心,隻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驪珠劍,就挪開了目光,對女帝解釋:“陛下生長在深宮,從未出去過,又深陷爭鬥艱難求生,恐怕從不知道外麵的事吧?就在許多人圖謀我性命的同時,已經有人陸續舉起反旗,要改朝換代了。廟堂之下,草野之間,仙門之外,還有許多活著的人。從沒有人將他們看在眼裏,但他們卻能夠締造一個新的時代。”

  女帝愕然,顯然從未聽人說過這種話。她哭得厲害,但也好看,啞著嗓子反駁:“怎會如此?我族是真龍後裔,豈是輕易會被取代的?”

  薛開潮笑了:“陛下忘了嗎?其實真龍不是當年的國主,而是皇後。人們都說開國帝後俱早亡,但陛下自然知道,或許國主是早亡,皇後卻是歸天了。真龍氣脈從那一刻就已經斷絕,留在地上的沒有真龍,為什麽不能被取代?”

  他言辭鮮少這樣尖銳刻薄,女帝不得不信他,心慌意亂,情不自禁地畏縮,猶不死心:“可是你……可是你也是有龍血的,為何不願勤王護駕?我們亡了滅了,難道你還會仍舊高高在上做你的令主不成?”

  她其實很聰明,隻是太軟弱無力,根本無人幫扶,薛開潮也不準備輔佐她。

  “我不怕滅亡,”薛開潮端嚴冷酷,好似從一個遙遠的地方望著她:“陛下卻怕極了被滅亡。這地方從裏到外都爛透了,救下來又有什麽用?真龍早就消失,若沒有兩個令主存在,陛下的天下早就被推翻,如今已經太久了,是時候都崩塌了。”

  他俯身提起那把名為驪珠的神劍,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女帝:“何況,倘若我此時此刻想要揮劍斬下陛下的頭顱,陛下以為自己能逃得掉嗎?既然如此不平等,根本不算都成了弱者,和我談合作,就是陛下失算了。”

  女帝顫抖了片刻,茫茫然將目光放在薛開潮從未動過的酒杯上。她忽然自失地一笑,收斂了失魂落魄,同樣站起身,將酒杯奉到薛開潮麵前:“好啊,既然如此,請令主滿飲此杯,然後殺了我。”

  至少這一刻她倨傲地抬著頭,容色是豔烈無雙的。

  薛開潮接過酒杯,凝視她片刻,慢慢飲下這杯酒。

  女帝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氣,後退一步。外頭響起嘈雜的腳步聲,還有兵甲碰撞鏗鏘作響。

  薛開潮上前一步,今日第二次對她微笑:“你在酒裏放了什麽?”

  女帝微微一顫,眼神逐漸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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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這段也腦補很久了。本以為今天能寫到大開殺戒,沒想到隻寫到女帝求愛不成反投毒。(喂!反社會女帝不行的嗷!)另外明天不更,我休息一天,後天照常更新,有海星玉佩貓糧請向我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