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風雨如晦
作者:薛直      更新:2020-08-10 06:23      字數:3324
  舒君踏進薛開潮的寢殿之時,簡直有隔世之感。這裏他是很熟悉的,隻是從沒有料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以訣別的心情走進來罷了。

  薛開潮正坐在窗下,絲毫沒有要休息的意思。他麵前的幾案上擺著一個高頸花瓶,裏頭養著新鮮的秋芙蓉,是清淺的水粉色,盈盈帶露半開,嬌嫩又柔軟。

  舒君撩起簾子卻不進去,隻是站在門口看。薛開潮察覺到他的到來,抬起頭以眼神示意他過去。

  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尖上一樣艱難,渾身都疼痛。舒君也說不上這種疼痛是因為自己說不定將來會被他恨,甚至不必恨,隻是遺忘,還是因為自己背叛對方,卻還要假裝一切如常,實在太過艱難。

  總之,他也隻好裝作若無其事,走到薛開潮麵前的時候忍不住了,幹脆埋頭撲進他懷裏,像孩子似的不肯起來。

  薛開潮彎腰把他抱上來,二人靜靜靠在一起。舒君默不作聲,閉著眼睛靠在他懷裏。二人身體雖然接近,實際所想卻相差甚遠。舒君想的是沒想到自己居然如此軟弱,有人對自己好一點就整個都軟下去,好像隻一點點好處,一點點心動,就足以令自己忘掉曾經吃過的苦,受過的磨難,而天真地把自己寄托在別人身上。

  除了信任,寄托,居然還會撒嬌。

  他現在這幅樣子,又有什麽用,能做成什麽?

  舒君甚至恨自己的無能。他要是能夠決斷,也就不必左右為難,甚至作出決定後仍舊依依不舍,想到將來如何安排自己這條性命就像是數九隆冬離開溫暖床榻投入風雪之中一去不歸一樣,又抗拒,又害怕,自己都料得到將來每走一步路都想要回頭。

  他本想對自己說我不是這樣的人呀,不該如此的,可越想卻越是委屈,怎麽對自己生氣都沒有辦法阻止眼眶越來越濕。偏偏薛開潮隻是抱著他,摟著他,不發一言,沉默尤其容易顯得溫柔,讓舒君幾乎想要大哭一場,把淤積在心裏的複雜情緒全部用眼淚衝走。

  可要是哭了,那就說不清了。舒君忍得難受,隻好不肯抬頭,死死賴在薛開潮懷裏,想一陣,難過一陣,很快意識模糊,居然就這樣睡了過去。

  第二日早上他醒來時外麵天光大亮,卻不是因為他睡得太晚所以起遲了,而是下雪了。

  薛開潮自然不在床上,他昨夜根本就沒有睡,隻是歇了一會,等舒君睡著後把他移上床,隨後自己就出去了。法殿眾人等候這一場會議已經很久了,舒君卻是不必要參加的,就睡在這裏好了。

  把他挪到枕頭上的時候,薛開潮自然看到了舒君眼角未幹的淚痕,一路往下淌到鬢邊,模樣比他醒著的時候軟弱得多。

  薛夜來對舒君有特別的注意,這對舒君的複仇或許是一件好事,但她又不是什麽好人,做出這種顯得刻意的舉動,一定有她的目的。

  且不說舒君自己描述的那個夢境,他,薛開潮,薛夜來三人都在一個山洞裏,他隱約聽到其餘二人在說話,卻聽不清,也睜不開眼。

  這在現實裏可是從未出現過的事,薛夜來留下這麽一個夢是打算做什麽?

  薛開潮自然不放心,趁著舒君昏睡的那幾天仔細檢查,發現舒君意識之中被種下了一個標記。正因毫無惡意,所以難以剔除。但目的何在,仔細想想,薛開潮就猜出來了。

  開雲魔君也好,開雲君也好,她都是不打算在地獄一直待下去的,那個地方在她看來不過是囚禁自己的監牢,在其中有多少影響力,能不能建立自己的權力體係其實根本不重要,她還是想回來。

  墮入地獄隻是一瞬間,但要重回人世可就不容易,直接從薛開潮下手太難,而孟文君無知無畏開地獄門的事也不是那麽好遇上的,她必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開雲君洞悉人心,擅長製造幻覺,所以應該早就察覺了舒君和薛開潮之間的關係,甚至早就查看過了他的記憶,連舒君都不記得了的那些一並知曉。在他身上做下一個標記,至少將來地獄門再開,她追索這個標記,就可以輕易驅使自己的意識,甚至連帶肉身,找到舒君,脫離地獄門的限製,真正回到人間。

  到那時,她未必就對舒君秋毫無犯。

  至少,手裏有了舒君,就進可威脅薛開潮了。

  原本二人即使並無情意的時候,薛夜來也能通過舒君和薛開潮之間的緊密聯係大有作為,何況是現在,薛開潮的想法已經變了?

  或許……將來想個辦法,和舒君分開,一直到薛夜來再次出來,大局底定,才能算安全?

  不過這畢竟太久遠了,而舒君要擔憂的事情除了血海深仇之外,還有薛開潮態度的改變。自從薛開潮逐漸逾越二人身份的那道鴻溝之後,舒君就越發焦躁不安,昨天偷偷哭成那樣,未必沒有這個原因。

  但這一步薛開潮是絕不會退的。他的性子說好聽點,叫堅韌不移,毫不客氣的話大概隻好叫不容拒絕,何況在初次嚐試情愛這種事上,更加不容有失。舒君不願意不過是他也不習慣,更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在什麽位置,隻有他來習慣,沒有薛開潮退回去的可能。

  不如讓他自己想想。

  至於正事,多少還在薛開潮的預料之內。

  孟文君確實已經被幽雨斬殺,當時薛開潮的安危她尚且不知,動手暴烈得很,陰陽魚絞殺孟文君,連個全屍也沒有留下。

  正因如此,孟家對幽雨和整個法殿的恨意更深,已經不顧一切了。

  原本,孟文君失敗後,族中年輕子弟就沒有多少了,按理說來即使孟成君瘋狂反噬也不足為慮,可孟成君這個人修為精深,是很可怖的。他座下還有十二子弟,都是孟家精銳,即使孟文君打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主意,也沒有想過動這些人。

  而孟家嫡庶支剩下的人加起來,也不算少,何況還有諸多依附在孟家周圍的家族,固然有人見孟成君已經瘋了而趨利避害及時斬斷聯係,但更多的人卻覺得是時候了,法殿傾墮或許就在今朝,於是跟著孟成君,集結成團,漸漸向北前進,逼迫所遇到的每一個門派,世家跟隨自己。

  如有不願,立刻就是滅絕性的屠殺。

  偏偏除了聯絡所,法殿在地方上其實並無多少勢力。

  這也是從前製度遺留下來的疏漏。

  國初的時候仙門和朝廷聯係緊密,根本就是一體,當時兩個方位的令主手掌重權,自然指揮如意,不必考慮製度,從無門派和家族敢於違逆。

  後來因政治紛爭令主逐漸隻有一個高位,名義上是仙門領袖,其實究竟如何要看在位的這一任是否足夠強硬,以及台麵下的角鬥勝負如何。而這一代薛家是薛開潮做令主,因種種原因秉持父親的態度,幾乎都在靜修,很少露麵。即使有些事情上外人能夠感受得到薛開潮的作風並不像薛鷺,也根本不是不在乎外麵怎麽鬧得天翻地覆,我自清淨閉關的性子。

  但終究還是看不清的人多一些,再說,他也隻是天資高到旁人難以望其項背,至於真正的修為如何,孟成君或許是最自信能夠打敗他的人。畢竟薛開潮曾被刺殺成功過,這就足夠孟成君輕敵了。

  現在,他一定是最想要薛開潮的命的人了。

  不過,如今麻煩還不止於兵戈四起,法殿捉襟見肘沒有太多辦法應付。

  令主名義上,是要對朝廷,皇帝負責的。出了這麽大的事,不僅有孟家宣言要換個令主做,還有地獄門重現,這兩件事都足以讓長安那邊在這個初冬急不可耐宣召薛開潮進京。

  這一次就不像是往常朝拜,隻是應卯。

  兩位女帝暫且可以不去說她們,畢竟她們也沒有實權。但朝臣廟堂這一關,著實不好過。

  首先,朝廷中黨爭傾軋雖然殘酷,且日漸激烈,但基本上每一個派係的人都想裁撤法殿久矣,隻是苦於找不到理由。

  第二,李家也未必會保薛開潮。

  自然了,薛開潮並非沒有自己的底牌,那就是他身負真正的龍血,必要的時候現出真身,改朝換代都不是多麽艱難的事。然而,他現在並未完全煉成龍身,一旦暴露必然會招致圍攻,未必能夠立於不敗之地。因此不到必要的時候,不必急著揭蠱。

  夜裏會議,最重要的結果就是議出來若是長安有召,薛開潮還是得奉命啟程。

  第二重要的,就是皓霜刀可以露麵了。雖然比起孟成君現在威逼利誘集結的人數不算多,但也不少,且訓練有素,其實很可以抵禦。除非孟成君親至。不過現在孟成君心裏想的都是殺了薛開潮,恐怕一等京中傳召,孟成君立刻潛行進入長安等待薛開潮了。

  分析過這些,幽雨微微蹙眉:“主君身邊總是不能離人的,我是一定得南下調停指揮,主君看看我們六個誰來貼身保護?還有,舒君也還是留下的好,知道他的人少,若真有人來刺殺,出其不意或許勝算更大。”

  薛開潮想了想,道:“也好,我回來之前,他就跟在我身邊好了。”

  這樣,或許也能開解舒君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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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情怎麽越來越複雜了?總之,舒君就先當一段時間的小尾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