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是真是假
作者:薛直      更新:2020-08-10 06:23      字數:3343
  這問題來的奇異,但幽雨確實知道,起初的吃驚過後很快就示意舒君坐下,自己抬手倒茶,回想之中慢慢開口:“我就不問你為何要問這種事了。不過背叛主君的人確實是有的。這也沒有什麽值得保密的,你是自己人,我沒什麽好瞞著你的。”

  雖然說是不會問自己為什麽要問,但舒君很清楚,自己終究是要給出一個答案的,否則幽雨告訴薛開潮知道,自己還是騙不過去。

  他默然接過茶水,等待幽雨。

  “背叛主君,甚或法殿的人,自然是有的,隻是不多。對他們的處置,自然隻能主君做決定,其餘人甚至不會多問的。”幽雨捧著茶盞暖手,神情也略帶悵然,歎了一口氣:“這些人有的是溝通內外,有的是泄露機密,情形或許各有不同,但處置卻是一模一樣的。別的我也不好多說,但從沒有一個人能走出法殿,也沒有一個人能活下去。”

  雖然早猜到是這樣,舒君心中仍然一凜。他好像什麽都沒有在想,又好像想得太多,甚至堵塞了思路,滿腦子都是“這樣也好”。

  不過他真正想問的也不是這個,於是進一步追問:“有些話,我想對你也不必藏頭露尾。主君和家中感情平平,溝通內外,肯定也有溝通主君和薛家其他人這一種吧?”

  有些事確實是人所共知,也確實不用對幽雨諱言。她雖吃驚,但也承認了,點頭不語。

  舒君接著問:“那麽……背叛薛家,到底算不算背叛主君呢?”

  幽雨不說話。

  他再問:“再說明白一點。假如有人,並未真正背離主君,但在某種程度上,卻危害到了薛家,甚或危及家族柱石,這算不算是威脅主君的安危?以前難道沒有這樣的事?”

  幽雨遽然變色,呼吸也發緊了。她不能總是沉默,但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不過,從前確實是有過先例的。她知道此處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仍然忍不住探查一番外麵是否有人,這才苦笑:“你是很聰明的,自然看得出,主君和薛家並不完全是同心同德,可畢竟……係出同源,彼此支持。沒有薛家,主君怎麽做令主?沒有令主,薛家又算什麽?其實,你還可以這麽問,假如主君的人危害到了薛家,在薛家其他人眼裏,這個人能不能和主君分開?”

  這句話自然比舒君見得深,他也變了顏色,不再說什麽。

  “你不曉得,也沒有經曆過。有的人自覺身份特殊,獨得主君信任倚重,和我們都不同,因此為主君分憂,也要見得遠,看得明白,所以自作聰明……好像主君和薛家毫不相幹,拖累主君的事都是薛家做的,沒了薛家,主君隻會更好。”她語氣中有濃濃的譏諷:“殊不知後患無窮。此事過後收拾局麵不知費了多少功夫,而主君隻會更被動。”

  從前居然還有過這樣的事,舒君卻是不知,幽雨這番回憶倒是把舒君指向明確的意圖給遮掩了過去,好像二人隻是在討論背叛到底有幾種形式。

  不過……

  舒君在心裏歎息。他不是為了薛開潮好,隻是為了自己罷了。將來萬一事敗,按照幽雨的說法,不牽扯薛開潮卻是不可能的事了。出路隻有兩條,要不然幹脆放棄,要不然就不容事敗。

  即使敗了,也最好麵目全非,追蹤不到薛開潮身上。

  這又談何容易?

  舒君低頭不語,靠著桌子,顯得單薄又柔弱,這於他倒是很少見的。

  幽雨是真正教他的那個人,雖無師徒名分,但情分卻差不多了,對他自然有所偏愛。何況薛開潮明顯是喜歡舒君的,對他更是特殊,於是忍不住扯開話題,多說幾句:“你是在這裏毫無根基的,唯一的依靠不過是主君罷了,我就算不告訴你也一樣看得出來。主君和薛家,其實一點都不親。原因呢,除了從前的事,有很多根本是不能彌補的,正因如此,才要雙方更加小心,勉強維持。畢竟……主君在薛家長大,若沒有這裏,他也就沒有家,沒有真正的歸處了。舒君……”

  燈下的少年人應聲看向她,神情怔忪,似有所感,一雙眼睛深沉而哀傷。

  幽雨心裏忽然一顫,傾身向前,一隻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你要知道,在主君身邊,固然沒有什麽事值得害怕,但主君自己其實才是最需要陪伴的那個人。”

  舒君微微一顫,順著她的話問下去:“為什麽?他是真正堅不可摧的那個人,我才是軟弱無能的那一個……”

  幽雨隻是一觸即收,並不和他長久接觸,甚至因一瞬間衝動的感情流露而略覺不自在,站起身剔亮銀燈。她身上有一種很像仕女畫的憂愁,和煙雨蒙蒙是一樣的,倒是一點都不像曾經呼風喚雨,殺氣騰騰的人間兵器。

  看來這段日子,薛開潮杳無音信,法殿這裏也不輕鬆。而薛開潮以身涉險一定勾起了幽雨一些複雜的回憶,否則也不至於對舒君多說這些。她年紀甚至比薛開潮更大,經曆過大風大浪,也知道情意難得,平素可以冷眼旁觀,到了這種時候總是忍不住多指點兩句,免得走入迷途而不自知的。

  薛開潮對自己的心事一無所知,甚至不願意承認,幽雨也不好追著他說你現在不珍惜以後是會後悔的。舒君年紀小,對許多事懵懵懂懂,又還未能真正明白薛開潮的感情同樣罕見,甚至就像此生隻有一次的花季,錯過就是錯過,無法彌補的。

  她轉過身看著舒君,笑笑:“就當是我多嘴吧,你知道就好了。主君這一生都注定孤獨的,雖然我們能做的很有限,可就像這裏裏外外點亮的燈。沒有它們,主君一樣能夠夜中視物,可有了它們,目之所及就明亮溫暖,截然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循循善誘,不可謂不溫柔,然而舒君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什麽?!主君夜裏看得見東西?!”

  幽雨一怔,瞬間明白舒君說的是什麽,一時無語。但話已經說出去了,想收回未免太難,隻好裝作沒聽懂舒君的意思。

  但這個談話卻真的繼續不下去了,舒君坐立不安,隨便找了個理由迅速告別。

  他心裏波濤洶湧,想的都是那自己從前委委屈屈甚至哭哭啼啼要求熄燈究竟有什麽用?熄了燈隻會更大膽更放棄控製,而薛開潮可是什麽都看見了!真是羞恥!

  他一溜煙逃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後忽然卸了力道,滑下來坐在地上,眼神迷惘,抱著頭默不作聲。

  其實,這些轟然心動,這些羞恥和喜悅,已經和他沒有關係了。他在回程的路上就已經下定決心,如今甚至得到了從幽雨那裏而來的保證,即使他做出這種事,薛開潮也隻是會殺了他,他始終還能留在這裏的,就應該更義無反顧才對。

  為什麽,忽然多出不舍?

  龍君雖好,是你的嗎?

  要捐棄這一點溫暖,這一點留戀,為何如此之難?

  想到自己在事成之前,被發現之前,始終要若無其事,要假裝一切如常,要仍舊和薛開潮同起同臥,到時候枕上帳裏,他又該如何麵對,該怎麽一如其舊?

  其實他不是沒有動過對薛開潮說實話的心思,一切都仰賴對方處置,其實是最簡單的辦法。可幽雨今天的一番話,又讓舒君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說得對,“主君和薛家並不完全是同心同德,可畢竟係出同源,彼此支持。沒有薛家,主君怎麽做令主?”

  這是斬不斷的關係,更是永遠存續的關係。薛開潮和本家的感情如何,不能牽涉利益,更不能動搖薛開潮自己的立身之本。何況,舒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值不值得?

  他尚未著手查下去,但已經很明確了,夢境中的馬車,線索,都和薛家一些紋章極其相似,其中關係之深已經是不必懷疑了。如果凶手隻是庶支旁係,或許薛開潮尚且願意剪除敗類。但倘若是嫡支……

  舒君知道,自己就不必想了。

  或者說,他不願意將選擇的機會放在薛開潮麵前。倘使對方終究沒有選擇他,這會讓舒君徹底失去報仇的可能。而薛開潮選擇替舒君複仇,那有會怎麽做,舒君根本想不出。

  而且,這種事情一旦說出來,就算和二人之間特殊的關係並沒有牽扯,也會有了牽扯。無論如何都很像是話本故事,一個全家死絕的少女得遇貴人,或賣身或被救,最終借由夫君伸張冤屈,大團圓結束。

  可現實不是故事,要這樣大團圓,一切的希望就得放在薛開潮身上,或者更明白一點,要放在薛開潮對舒君自己究竟有多少感情,是否願意為了他大張旗鼓上。

  能做出屠戮一個村子的舉動,和孟文君殺害一個鎮子的民眾是一樣的,必然有十分隱秘的目的,下麵埋著更深的根,一旦和薛開潮有涉,即使他不知情,也一定有了利害關係。

  舒君苦笑,其實就算是現在,他也不能肯定薛開潮真的一無所知,隻是不想相信他真的知道,又視若無睹,安之若素罷了。

  思來想去,這個決定終究是要自己做的,不能將責任轉給別人。

  舒君慢慢爬起來,沐浴更衣,出門去見薛開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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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小舒心事很重的啊。不過我想凶手和小薛有關,大家也是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