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有情無情
作者:薛直      更新:2020-08-10 06:23      字數:3238
  隔了十幾天後再次這樣靠在一起,舒君愣了好一會才重新有一搭沒一搭的剝蓮子。新鮮蓮子是嫩的,確實很好吃,但方才舒君已經被薛開潮接連塞了兩顆,忍不住就想回報他,於是把自己剝出來一小茶盅的蓮子都給了薛開潮。

  二人靠在床頭,一時間都沒有什麽睡意,吃著蓮子,又說起話來,不過這回是舒君找到的話題:“主君獨自在這裏,有沒有出去看過?”

  他還記得走的時候幽泉就囑咐說會隨時和他聯係,薛開潮也叫他不要急著回去,多看風景。

  卻不料這一路其實也沒有什麽心情看風景,除了蟄伏就是跑路,唯有到了山下鎮子才慢悠悠有了心情。

  薛開潮正從茶盅裏一顆一顆挑蓮子吃,聞言一愣,答道:“沒有,從前也沒有。”

  舒君問都不敢問,他自己倒是毫無避諱的說了。舒君吃了一驚,實在掩飾不好表情,轉頭的動作也太大,就這樣被發現了。舒君也沒料到薛開潮一扭頭就把自己滿臉吃驚甚至戳到對方從前舊事的心虛全看進眼裏了,一時之間露出一副被抓住了的呆相。

  薛開潮不傻,隻是一時不明白什麽事讓他反應這麽大,想了想,捏著一顆蓮子往舒君嘴裏塞,同時淡淡然道:“我母親……絕非凡俗女子,她棄我而去,我雖然不舍,但也不會很傷心。”

  舒君含著蓮子低頭,無意識摳著被子上的繡紋,期期艾艾:“可是,我看別人都不敢提,還以為是主君的傷心事,主君真的……不生我的氣嗎?”

  說著抬頭看薛開潮一眼。

  薛開潮拿著一顆蓮子看了看,忽然從中捏開,挑出裏麵綠色的蓮芯給他看:“憐子之心最苦,我不強求她留下,也並不會生你的氣。她棄世固然是把我留下來了,我父親卻也一樣。法殿裏不提她不過是我父親留下的習慣,薛家不提就是看不起她的出身了。不過薛家,本來就誰也瞧不起的。”

  舒君知道蓮子與憐子同音,薛開潮盯著那根綠色的蓮芯看,他餘光中也注意著那隻手,極力試圖展開話題:“可是,我聽說夫人是很美的。”

  確然如此,薛鷺這段傳奇姻緣,如今街頭巷尾仍在傳唱,難免將夫人描繪得宛若神妃仙子,天下無雙。薛開潮聞言,忽然低聲笑笑,反倒不以為意:“他們見她身份低微,長於鄉野,能夠得令主青眼,自然應該是個美人。”

  他笑舒君已經很吃驚,卻不料說完了還要來看舒君,問他:“你覺得自己美嗎?”

  舒君動了動嘴唇,試圖找個得體一點的回答,大腦卻一片空白。在外人眼裏,獨孤夫人是薛鷺看上的,舒君是薛開潮看上的,二人又都是長於鄉野,獨孤夫人好歹還是個散修,舒君跟薛開潮之前可是個戲子。何況薛開潮言語間對父母二人都有一種毫無掩飾的冷淡,甚至還有些隱隱怨言,舒君怎麽也料不到他會在這種時候以近乎調笑的態度對自己說這種話。

  “我怎麽能與夫人相提並論……”舒君說著,尷尬一笑。

  何況他也不想和獨孤夫人相提並論。

  獨孤夫人是令主鍾情的女人,還是薛開潮的母親,而舒君是什麽,他自己心裏清楚,怎麽比?

  薛開潮並不把他這句與自謙無異的話放在心上,也並不在意將舒君與自己的母親相提並論,一揮手將舒君手裏的東西全部挪走,床榻上也清掃一空,一把將舒君拉進自己懷裏,不容反駁:“怎麽不能?”

  舒君想要反駁也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在他心裏對薛開潮的母親自己自然應當敬重,不能掛在嘴上隨便提,而薛開潮自己似乎根本無所謂。越是這樣,他反而越是不敢說話了。何況被薛開潮毫無預兆抱起來已經嚇了他一跳,隻顧著驚慌維持平衡,怎麽可能還嘴。

  薛開潮摟著他坐在自己腿上,很輕鬆的樣子,一手撥開舒君的衣帶輕車熟路驗看舒君的傷勢,另一手攬著舒君的腰不讓他掉下去,追問:“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覺得自己美嗎?”

  這話其實根本不是誠心發問,已經完全是調戲。可舒君單純,根本不知道,左右為難。他長得好不好,自己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要說美,又似乎不能算。畢竟五官偏硬朗英氣,說俊秀似乎都比美更好。

  但要舒君認真和薛開潮辯論自己到底是哪種好看,完全是為難他。即使現在他已經察覺薛開潮脫他衣服不過是為了查看他的傷勢,仍舊十分不好意思,下意識抓住衣襟。見薛開潮並不肯輕易放過自己,舒君頭腦一熱,忽然道:“我不如主君好看的。”

  說完臉就紅了。

  這話確實是實話,他畢竟還沒有長開,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青澀,而薛開潮已經年界二十七歲,完全長成,氣度高華,又一向冷清疏離,稱之為美不過分,甚至說是一座玉山,也並無不可。

  不過薛開潮本意是逼問舒君,卻沒有料到居然問出對自己的誇讚,頓了頓,便將抽出來的舒君的腰帶扔到了一邊去,摟著茫然睜大眼睛,還正紅著臉的少年躺下,翻身往他身上一壓。

  舒君身上有傷,不敢亂動,何況被他吃得死死的,動彈不得,大腿也被他的膝蓋頂開,活像被翻過來躺在床榻上的一隻青蛙,肚皮向上。

  薛開潮居高臨下,眼神晦暗莫名,一張才被舒君讚譽過的臉正好映照在舒君眼中:“真的麽?”

  舒君敏銳的察覺他不僅不生氣,居然還有幾分興味,不由在心裏嘀咕從前難道沒有人誇過薛開潮長相麽?

  其實,確實沒有。

  固然有人誇讚過這位將來一定會成為令主的薛家公子,芝蘭玉樹,軒然霞舉,但那是不一樣的。因為他是什麽人而給出什麽樣的讚譽,遠比不上舒君被逼急了脫口而出的一句實話。

  旁人都以為薛開潮不愛聽讚譽之詞,其實他不過是不喜歡奉承罷了。而世人先入為主,一定要把他當做無欲無求的神像,這也怪不到誰頭上。

  舒君雖然有青澀生疏的一麵,尚需好好教育,也少不了耗費精力,可是薛開潮不缺時間,也不缺耐心,並不怕從頭教一個符合自己心意的人。舒君的好,正在於他的真實和稚拙。

  世上的聰明人實在太多了,猶如層層禮盒包裹,恨不得給自己加上許多根本無用的價值,實質上一層層剝開,未必真的值得耗費這麽多力氣。舒君不同,他的脆弱一眼可見,渴望也清楚明白寫在眼中,隻看一眼就分辨得出熱烈。

  他時常用那種眼神看著薛開潮,偏偏能夠緘口不言。薛開潮沉默日久,倒是鮮少遇到他這樣的人,於是暗想,把他多看重一兩分也沒有妨礙。

  他看慣了甚至不值得多看一眼的人,舒君這樣的反而新鮮。人人對他都有所求,甚至恨不得他去死,宛如禿鶩與鬣狗,盤旋在他身邊,盼望著他死了好吃腐肉。

  舒君眼神清澈,卻並非沒有眷戀,這令他倔強的鋒利中也有一份溫柔。

  人人都喜歡難為他,而舒君隻難為自己。

  少年人越是如此,越容易叫他生出陌生的柔軟心情,底線退讓,退讓,反倒逐漸真的將舒君看在了眼裏。

  很多事情別人提了,或許他真會生氣。不為別的,隻是不愛別人刺探他是否真的沒有感情。

  而舒君……

  他隻是什麽都不知道罷了,而很多事薛開潮並不是沒有想說的話。他和父親著實不親近,即使母親死後按理來說二人應該相依為命,但那之後卻是更加生疏,此後就再也沒有可以肆無忌憚說話的對象。

  舒君還是第一個。

  可舒君自己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態度的不同尋常,和其中透出來的暗暗溫柔,羞紅了臉隻顧著亂扭掙紮,試圖從他懷裏出去。他已經脫口而出說過一句讚美薛開潮容貌的荒唐話了,自然不願再說第二句,雖然掙脫不開,但到底艱難地翻過身背對薛開潮,把臉埋進了枕頭裏。

  薛開潮不急,也不生氣,隻是伸手從舒君褲腰往下摸,勾著柔軟貼身的布料往下拉。

  舒君被嚇壞了,迅速縮起身子哧溜一聲從側麵跑掉,滾進石床最深處,裹著被子警惕:“我……我傷還沒有好全,主君饒了我吧。”

  他不敢和薛開潮硬碰,但不知為何就是覺得今夜就是不可以,不僅是身體不可以,心裏也不可以。於是一拉被子,在薛開潮深深的注視之中蓋住了自己的臉,甕聲甕氣,甚至帶著幾分哀求:“我們睡吧,很晚了。”

  才說了幾句話,這就很晚了?

  薛開潮不語,伸手把被子拉下來,把他摟進了自己懷裏,甚至寬容地拍了拍後背,同意了:“睡吧。”

  舒君愣愣躺在他懷裏,心跳仍舊狂亂,臉色也仍舊發紅,但這懷抱也有十幾天不曾接觸過了,自然不舍得離開,於是溫順地閉上眼,依言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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