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高天月明
作者:薛直      更新:2020-08-10 06:23      字數:3242
  舒君是一時情急,根本來不及多做反應,心知自己一鬆手攻守之勢恐怕就要轉變,一旦金蛇取得主動,他就再也無法翻盤。小蛇被他拉在手裏當做繩索用,雖然靈體並無痛感但也幾乎動彈不得。

  然而,畢竟是靈體,可大可小,可長可短。舒君被金蛇接連擊中,力道卻越來越輕,心中不由一鬆。小蛇就在這時候伸長脖頸,一顆倒三角形的腦袋繞到金蛇麵前,張大嘴露出兩顆蓄滿毒液的毒牙,一口咬在了金蛇臉上。

  普通的毒蛇對金蛇而言起效或許尚且沒有那麽快,隻要處理得當還是有救的。但這條竹葉青是靈體,對於修道之人格外厲害,一口下去金蛇知覺臉上火燒一般痛,居然很快侵蝕進了骨頭,不由他喉嚨裏發出慘叫。

  他以為自己叫得撕心裂肺,卻不知道被小蛇勒著脖頸,在別人耳朵裏這慘叫隻是喉嚨裏幾聲咕嚕嚕的響聲。

  片刻後,金蛇身體越來越僵硬,胡亂蹬動地麵的動作也越來越弱,喉嚨裏的怪叫響亮過一陣,漸漸無聲無息。

  舒君兩隻手掌都僵痛,即使心裏知道金蛇多半是氣絕身亡了,卻也過了好一會才緩過來,手指僵硬,一鬆小蛇就蜿蜒而上,順利爬到了他身上,金蛇撲通一聲掉在了地上。

  裏麵打打殺殺這麽長時間,動靜也不小,舒君知道不可以再耽誤時間了。外麵悉悉索索的聲音不小,大概是已經遠遠把這裏圍起來了,隻是不敢上前而已。但一定有人跑出去報信求援。

  驛館裏暫時沒有能夠攔得住自己的人,但整座鬆洲城一定能找得出來,是撤退的時候了。

  從地上撿起皓霜刀插進刀鞘裏,舒君抬頭看了看屋頂,又看了看外麵。

  現在還是夜裏,外頭火光煌煌,動亂一片,他要出去,恐怕還是要仰仗小蛇。

  今夜刺殺金蛇,其實也沒有糾纏太長時間,可是對方實力卻在自己之上,舒君已經受了傷,心知自己最好迅速撤離,於是二話不說將小蛇先放了出去。

  小蛇遊出房門的時候優哉遊哉,還吐著信子,隻是手腕粗細,出去之後身形卻猛然暴漲,變成一條足有房子高的巨蟒,猛然向著房前躲在樹叢之後的守衛撲去。

  隻聽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原本嚴陣以待心弦緊繃的守衛居然有不少都站不穩了,不是轉身就跑至少也是下意識後退。

  火把映照出眼前巨蟒的形狀,除了明顯有毒的鮮豔顏色之外,那對高高揚起的半透明翅膀也清清楚楚被映了出來。

  居然是靈體!

  房子裏麵已經沒了動靜,現在出現的又是完全陌生的靈體,想也知道金蛇情況不妙,不死也是廢了。連被太守恭恭敬敬招待的金蛇都攔不住的人,他們這些普通人怎麽可能攔得住!

  於是等到看清了小蛇的翅膀,剩下那些沒跑的人也都紛紛跑了。

  這房子原本被圍了一圈,隻有前麵正對著小蛇的人才看清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正因別的方位上看不清,所以那些人才更加害怕,見同僚紛紛狂奔逃命,自己也莫名其妙拋下兵刃扭頭就跑,唯恐有人來追。

  外頭亂了起來,舒君這才鬆了一口氣,顧不上處理傷勢,緊了緊麵罩踏出房門,一伸手讓重新縮小的小蛇飛過來纏上自己手腕,一躍飛過牆頭,迅速離開了。

  按理來說,驛館的動靜一旦傳開,無論是誰,隻要能夠做主,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封鎖城門,放下屏障,再慢慢排查城內可疑人員。但驛館這裏傳遞消息再快,也沒有舒君腳程快。

  他進來的時候經過了城門衛的檢查,出去的時候卻找了個城牆死角,手腳並用爬上城頭,然後就翻牆出去了。

  按照規定,鬆洲這樣的大城,四座城門都是有法陣守護的。如今雖然規矩廢弛了,不知道究竟效力如何,不過舒君臨走的時候幽雨已經提醒過,如果不是必要,最好不驚動護城陣法。

  悄悄來,悄悄去是最好的。

  舒君正因如此才沒用一點靈力,耍雜技般翻過高高城牆,才出去就聽到裏麵亂了起來,人聲由遠及近。

  他也不敢多耽誤,迅速離開。

  隻逃出十幾裏,舒君就察覺出自己的勉強。

  他出來時也帶了些藥,防的就是內傷外傷交加,完成了任務卻回不去。如今出城十幾裏總算是暫且安全,見月亮已經垂到了天邊,舒君猜測也快天亮了,於是不再急著趕路,幹脆在野外找了一條小河,脫衣檢查傷勢。

  金蛇畢竟是下手狠辣不留情,反應也很快的人,多年曆練不是白費。即使舒君已經足夠運氣好,傷勢卻也不輕。雖然夜裏看不太清楚,但拿手摸一摸舒君也知道自己腰間一大片都受傷了。

  原先生死一線的時候,雖然舒君也察覺到自己的傷勢不輕,但根本無暇顧及,現在出了城精神逐漸鬆弛,痛意卻越來越明顯了。他不是沒有吃過苦的人,但這種痛畢竟和從前學戲練功,被班主鞭笞不一樣。伸手摸了摸腰側,舒君赤身進到冰涼河水中,忍耐寒意浸泡全身,再拿出幾粒藥丸吞服。

  如今已經快到八月,夜裏河水寒涼,但舒君向來體熱,倒不怕這個。何況涼水鎮痛,浸在河水裏他的精神也好了許多。仰頭看看天上的明月,舒君這才緩緩鬆了一口氣,徹底卸下警惕和戰意。

  今夜的一切都發生地太快,好像在推著他作出決定。已經到了這個時候,舒君想要複盤,搞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麽辦成的,仍然覺得不大真實。

  他經曆了鬼宗那件事,當時還算稚嫩青澀,又牽涉屍鬼,自然是害怕的。今夜事情雖然發生得猝不及防,心中卻著實沒有多少恐懼。

  金蛇多年來所作所為雖然他不是樁樁件件都清楚,可是那張紙也足夠讓他了解此人作惡多端了,真正是死有餘辜。別的不提,就說今夜他是親眼看著韓知不過是和金蛇發生爭執,其實並沒有太大矛盾,韓知還是孟家有頭有臉的人物,金蛇居然絲毫不懼,殺心說起就起。

  可見是個草菅人命的人。

  舒君自幼吃過苦,對善惡倒也沒有很執著,正因如此,又知道金蛇根本死有餘辜,對自己殺了這麽一個人也算心安理得,隻是還得緩緩。

  他臨走時將韓知的屍體也一樣刺了一刀,又讓小蛇咬了一口,為的就是製造出韓知也是為自己所殺的假象。

  其實韓知被殺的真相根本不重要,舒君當時也不過是突發奇想。他知道從今之後自己執行的任務隻有更多,早晚要和幽雨一樣揚名出去,小蛇又如此特殊,即使沒有證據旁人也會逐漸知道他是誰的人。

  既然如此,早晚都要立威的,一開頭就連殺二人也算是為自己造勢,也會讓薛開潮要營造的效果更好。

  舒君望著那輪顏色漸漸淺淡的月亮看,心中胡亂想著這些念頭,忽然想到薛開潮,沉沉歎了一口氣。

  他眼中的薛開潮就像這輪高天明月,自己伸手攏住的不過是滿手清光,根本不能真正觸摸月亮。然而,無論如何,他總免不了生出奇怪的念頭和無法抑製的衝動。

  就像這一次,他本來也不用考慮那麽多,更不用在韓知身上多花這些心思。他在薛開潮身邊,許多事本來也不用訴諸語言就能夠體味到,可是即使體會到了,是不是按照自己察覺的做,那就不一定了。

  即使像幽泉幽雨這些在薛開潮身邊幾乎是自幼伺候的侍女,往往也不敢自作主張,違逆薛開潮的意思。她們並非為了自保,隻是很清楚薛開潮的性情,也信任他的能力,最擅長的是服從。

  舒君從六個侍女身上確實學到了馴順,但本性裏橫衝直撞不留餘力的特質,終究沒有消失。

  他隻會拚盡全力。

  從前那是無能為力,如今既然能夠做到,他就無法讓自己隻做該做的,而不去做能做的。

  那時候他也沒有多想,心中並不以為這是多大的事,現在想起來卻忽然生出幾分悵然。

  他還記得曾經見過苦修,粗布麻衣,長跪叩拜,對著神像喃喃自語。

  如今他也成了這樣的苦修,卻隻對著薛開潮一人。

  片刻後,舒君餘光裏忽然看見一縷微弱的藍光如同水草般緩慢隨著水波飄過來。他心中一驚,旋即又想起曾經見識過的幽泉的靈體,扭頭看去,發現果然是一條纖細的光藻。

  “……”

  光藻到了麵前,舒君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它溝通,更不知道自己說話他到底能不能聽懂,又想起來自己現在豈止衣衫不整,根本一絲不掛,要是幽泉能夠看到,那就太羞恥了。

  於是迅速往水裏一縮,試探著和光藻說話:“你……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一陣詭異的沉默,隻有夜風吹動水麵和樹葉,舒君抱著自己忍不住瑟縮。

  片刻後,幽泉的聲音響起:“我能聽懂你說話。”

  舒君迅速團成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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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君:我沒有春心哦,真的沒有。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