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並非帝鄉
作者:薛直      更新:2020-08-10 06:23      字數:3694
  那夜風吹了多久,舒君居然不知道了,他很快就睡過去,醒來後想起昨夜的事十分尷尬。不說外麵如何,多少也應該因為自己的窘狀被發現而糾結片刻才對。一夜無夢安然到天亮,未免顯得他太把意外不當回事。

  然而此時此刻去糾結薛開潮到底怎麽看待自己又沒有必要,讓他一時頓住想說點什麽,又覺得實在說不出。隻好繼續默然無語的給薛開潮係衣帶。

  畢竟也在身邊伺候了這麽久,舒君耳濡目染,又經常在此起居進出,平常幹站著什麽也不做到底不像話,現在也會照顧薛開潮。

  別的事情他做不來,就是做了薛開潮也看不上,譬如磨墨插花還有烹茶。雖然薛開潮看著對下平和,生活上姿態隨意,但畢竟生於優渥,怎麽可能真的毫無要求。

  至少舒君暫時學不會,也就穿衣盥洗還算簡單,他做上兩遍也就熟了。

  然而今天畢竟與平時都不同一些,他動手中途忽然停住,薛開潮自然發現了。幽雲在旁捧著疊放在托盤裏的新衣,也看得一清二楚,等到舒君繼續了,這才若無其事道:“說來,舒君現在也懂許多事了,我們就說主君其實最會養人的。將來回了本宅,他們一定是看不出來他是哪裏來的。到時候主君要怎麽安置他?”

  這話其實並非問題,而是一個引子。

  薛開潮無波無瀾,淡淡的:“他在近身伺候,身份已經明白,還要怎麽安置?”

  幽雲隻是笑,並不多說什麽。反倒是舒君心裏警醒起來,忽然發覺自己現在仍屬於妾身未明。

  幽雲她們幾個無論是否真的伺候枕席,在外人看來都自然是薛開潮的私有物。

  而他雖然同樣是,但出現的突兀,一定招人注意。有時未必是要問出口,隻需看一看就心生疑竇。大戶人家公子身邊的人,多數被看得曖昧。幽雲有此一問隻是點一點,委婉的問薛開潮,這個人總該有個說法。名正則言順,雖然人人心中都知道,畢竟也該有個說法,才好稱呼。

  像是薛開潮救人,其實並非心血來潮,既然收在自己麾下,那麽始終敬而遠之不去染指也不大可能。他不是拘泥的人,更不至於在舒君身上都要收斂自己。舒君本人,倒實在不重要了。

  薛開潮到底要拿舒君做什麽,幽雲她們幾個都是清楚的。殺手死士,有這一層關係也無可厚非。把他放在身邊,就像藏利刃在枕畔,是一重隱秘的保障,對舒君自己的身份也能做一層掩飾。

  薛開潮雖不動聲色,但已經明示。幽雲退下之後,他卻又問舒君自己:“幽雲的意思,你想必也清楚明白。你怎麽看?”

  舒君知道他們談論的是什麽,強笑都笑不出,心中發虛,兩腿發軟,站在他麵前像是被凶獸盯著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我……不知道。主君大恩,能看得上我已經是我的榮幸,我並沒有什麽看法。”

  是真的沒有。

  且不論大恩大德,薛開潮一向也不愛聽人說這個,就說二人身份有別,無論何時也輪不到舒君來說願意不願意。

  人生至此已經是一片從未見過的新天地,而舒君走在其中什麽都不懂,很容易就覺得一切都可以接受。

  叫他說他也什麽都說不出來,往前想,如果真的到了那地步,他大約也不會後悔。

  如果薛開潮見他遲疑就打消這種心思,遺憾大概也有一點。

  薛開潮畢竟是舒君此生僅見的品貌身份,在他麵前大概隻有一次機會,舒君踟躕正是因為這個。

  戲班也唱情愛,癡男怨女糾纏不休,女的唱“拚卻一生力,盡君今日歡”。舒君從前沒有開竅,如今也還不是很懂,但這句話忽然就浮現在眼前,從沒有意義的文字變作一種心情。

  這一生有今日也就夠了,全都奉獻給一個人隻圖酣暢淋漓,大約就是這個意思。自古以來女子求取情愛,都將自己放得很低,似乎隻求一回顧,此生就足夠了。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

  千金意未必是千金意,但不敢攀也不是真的不敢攀。女子邀寵乞憐,無外乎如是。舒君沒有讀過這首詩,答話卻有其中部分意思,無非是說我不配罷了。

  但他是真心這樣覺得,因此對將來的事也早有準備,不見得真是個一無所知,更沒有自知之明的孩子,慌不擇路才選了這條路。

  薛開潮心中多少有些訝異他的通透,也不再多問。他自己主意已定,更不覺得這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好似一塊點心本來就放在自己麵前,吃不吃,吃多少,終究隻憑一時心意。

  當夜舒君仍然要先沐浴才去薛開潮房裏。他在熱水裏洗的幹幹淨淨,頭發也拿混合香粉的澡豆洗搓幹淨,一匹厚綢一樣垂落下來,幽雲幽泉輪番上陣給他擦幹,甚至還笑鬧著要給他修眉。

  舒君多少看出她們的意思,一麵是作為貼身侍女洞悉薛開潮的心意,一麵也算為他考慮。但爭寵這回事還是算了,她們打扮起人來像是深閨婦人打扮愛寵,盡頭太足,他受不了,站起來一溜煙跑進薛開潮房裏。

  路上晝行夜宿,這一夜就歇在驛館裏。薛開潮房中陳設家具都是他們帶著的,格局也和別院那裏差不多,舒君一路溜進來根本沒有障礙。幽雲她們自然是不敢再追了,舒君卻一路跑到床帳邊才發覺不對,多少生出悔意,心中忐忑,倒不敢揭開床帳藏進去了。

  雖然同床多回了,但他白天才被提醒過,現在又這幅模樣,一切就變得不同。

  瑞獸香爐裏吐出細細煙氣,絲絲貼地遊走。他赤足站在床邊,半濕的頭發把身上素色的薄衣烘得半透,頭發又是放下來的,顯得比平常稚弱,形容尚小,多少也惹人憐愛起來了。

  又沒有什麽裝飾,膚色如蜜,雙眼深黑,站在床邊踟躕猶疑,是十分單純的模樣。

  薛開潮撩開床帳靜靜看著他,眼神也蕩起波瀾。

  分明早晚要有這一天,舒君仍然忽得臉紅起來,勢不可擋一路熱到脖頸,期期艾艾的叫:“……主君。”

  薛開潮坐起身,衣裳和衾被摩擦,悉悉索索,隨後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麵前。舒君仍然低著頭,羞恥不已,也難免後悔起來,怎麽也不肯看他,隻看到一截垂落床沿的衣擺上繡著淺色雲鶴,淺紫雲氣和青鶴纏纏綿綿。

  薛開潮的手涼,舒君的手熱,二人接觸,彼此都感覺鮮明。舒君隱約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囁嚅幾次,到底不知道該怎麽開頭。

  他從沒有這個經驗,一時之間也沒有急智解圍。薛開潮也沒有一定要他開口的意思,直接就拉到了床上。

  舒君睜大雙眼蜷成一團,青麒麟湊過來拱在他的脖子上,被薛開潮隨手拿開放在枕頭另一邊。舒君沒人教過也知道應該做什麽,畢竟戲文也有露骨的,於是伸手解衣。手指顫抖撥開衣帶,袒露裏麵肌膚如蜜。

  他不能直麵,隻好側臉扭頭,伸手去脫薛開潮的衣服。平常做慣了的事,閉著眼睛也知道活結怎麽解,然而沒動兩下就被薛開潮拿住了手。

  到底是生澀無措的,也不敢動,舒君隻感覺到涼涼的手好似流過身體的泉水,努力咬住嘴唇忍耐。

  薛開潮漫不經心的撫摸他,一手卻從枕頭下麵摸出幾張紙,交給他展開給自己看。舒君多少猜到方才其實薛開潮大概也不是真的要睡,這些紙條上寫的都是暗語,他看不懂的,一定都是大事。越是這樣他就越是覺得自己好像貓狗,雖然被主人撫摸,但對方心思一定不在自己身上,是毫無目的,漫不經心的。

  看完後,薛開潮望著床帳沉思,將他拉進懷裏。舒君勉強趴在他胸口,手指尖摸到傷口漸已愈合卻仍未消失的鱗片,下意識多順著紋路摸了兩下,薛開潮腰間皮肉忽然繃緊,好似被驚醒一樣垂下眼簾看他。

  夜間照明用的不是燭火,是夜明珠,光澤柔軟溫潤,落在薛開潮臉上映出水跡一般蔓延開的陰影,反倒顯得溫柔無極。舒君心一顫,原本已經在百無聊賴中忘掉尷尬事,現在忽然又全盤想起,整個人不知怎麽回事,軟軟從薛開潮胸前滑落下來,沾濕透白的衣衫蟬蛻一樣被拿開,他捂著臉埋頭躲避,好像一瞬間從前不通的現在都徹底明白。一朵半開的海棠花被人硬生生剝開鮮豔春苞倒翻出來,花蕊顫顫,花粉星星點點灑落。

  兩人折騰,青麒麟也不能睡,著急又煎熬,不知究竟懂不懂這回事,總要在舒君眼前晃悠。有一下甚至爬到了他胸口,端坐不動了,一雙深青眼睛逆光如墨,盯著他看個不停。

  舒君不敢和清純靈體對視,捂住臉把嘴唇咬出一道豔紅傷口,血液沒多久就凝結,如同丹砂灼人眼。

  薛開潮隨手撥開青麒麟,抹去舒君眼角的淚痕,忽然歎了一口氣。他平常又不傷春悲秋,舒君頭一次聽他歎息,然而這聲響根本不是失落或者悵惘,隻是尚未饜足而已。

  少年人發絲已經亂七八糟堆在枕邊,一雙腿酸痛,有多大勇氣也要先求饒:“它還在看呢……”

  靈體會顯露出主人的心思和衝動,薛開潮麵色微紅,眼簾半闔,在青麒麟身上卻沒有掩飾的展露成焦躁與沉溺。舒君多少猜得到薛開潮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麽遊刃有餘,於是心慌起來,卻被他抓住縮也縮不成一團,戰戰兢兢迎上親吻。

  嘴唇相觸動作簡單,但滋味卻很複雜,舒君一顫忘了再躲,閉上眼之前餘光隻看見床帳微微顫動,像一扇蝶翅。

  順理成章將少年人吃下肚,薛開潮也是一時興起,他的態度比舒君就自然些,他要躲也由著他消失了。才十幾歲的男孩子,遇到這種事不能平靜,實屬常態。不過仍然吩咐下去,把舒君用度待遇從此後都提到內寵這一級。

  侍從和愛寵自然不同,雖然一樣近身伺候,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衣食住行,樣樣有別。

  侍女們倒都不意外,答應一聲就去辦了,路上還是平靜安寧,波瀾不興。三月初,一行人終於慢悠悠到了西京長安。薛開潮的行跡並未隱藏,因此一入京就有人來接,說是家裏老爺的吩咐。

  這個老爺,就是薛開潮的叔伯們,而非他避世隱居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