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課結束後,林森沒有來。 (3)
作者:靈希      更新:2020-08-09 19:36      字數:10486
  ,眼淚從她的眼眸裏瘋湧出來,再順著她的下巴流下來……

  再見了,我最愛的弟弟,她從七歲起就努力保護和養育的弟弟,她相依為命的,唯一真心對她好的弟弟……

  章雲先過了安檢,她把摘下來的墨鏡重新戴上,回頭對鍾年說:“年年,該你了。”

  鍾年站在安檢那條黃線外麵,半天沒有動。

  章雲疑惑地看了鍾年一眼,鍾年抬起頭,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淚水,他的嘴唇哆嗦著,半晌低聲說了一句,“媽,對不起。”

  他背著吉他掉頭往回跑的時候,章雲完全懵住了,她跟著衝出了安檢線,大叫了一聲“年年”,但那個少年根本就沒有理會她的那一聲呼喚,他跑得飛快,飛快地穿過過往的人群,飛快地朝大廳的外麵奔跑。

  就是這樣的選擇。

  他背著鍾茗送給他的吉他,消失在章雲的目光裏,他最後選擇的,還是那個一路陪伴著他長大的姐姐。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像你那樣對我那麽好!

  鍾茗在鍾年往外跑的時候,她也跟著跑起來,她流著淚追逐著鍾年,她用力地叫著鍾年的名字,但鍾年跑得飛快,鍾茗跟著衝出了機場,他她看到了鍾年衝上了開往市內的機場大巴,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巴裏,接著大巴開動起來。

  鍾茗竭盡全力喊了一聲鍾年的名字。

  “鍾年——”

  但是載著鍾年的大巴在她的眼前遠去,在開到第一個拐彎的時候,巴士停下來,站在原地的鍾茗怔怔地看著那輛停下來的巴士,有人從巴士上走下來,那是一個背著吉他的少年,他站在不遠處用力地朝著鍾茗擺著手。

  “姐——”

  鍾茗呆呆地看著跑過來的鍾年。

  巨大的悲歡在她的身體裏衝撞著,周圍的空氣湧入她的肺裏去,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撕成好幾半了,眼淚滾熱,流滿了她的麵孔,她甚至忍不住出聲啜泣起來,鍾年一口氣跑到她的麵前,對她說:“姐,我跟你回家。”

  鍾茗走過去,把頭埋在了鍾年的胸口上。她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那些眼淚源源不斷地落下來,她從未流過這麽多眼淚,也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而不遠處,章雲看著抱在一起的姐弟倆,心前所未有的沉重,她錯了,她真的已經不是他們的母親了,從十年前拋棄他們的那一刻起,她已經沒有那個資格,是她擾亂了孩子的生活,是她親手毀掉他們的童年,剝脫了他們的快樂和天真。

  章雲深深地看了鍾茗和鍾年一眼,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當司機問她去哪裏的時候,她清晰無比地說出地點,那裏是派出所。

  茗茗,年年,給媽媽一次機會,等媽媽贖清了自己的罪過後,媽媽一定好好地去愛你們!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棵開花的樹。

  無論曾經經曆了多少悲歡離合,當陽光灑滿枝頭的時候,醞釀了整個寒冬的花苞依然會慢慢地盛放開來,這是一個漸漸溫暖起來的世界,散發著香氣的花朵,將慢慢地開滿你回家的路。

  【三】

  暑期就要結束的時候,鍾茗帶著鍾年去了一趟普陀寺。

  他們在寺廟的每一尊神佛前都虔誠地拜下去,鍾年的願望永遠隻有一個:請讓我姐如願以償考上大學。

  他們在普陀寺的塔前喂鴿子,天生對小動物有著一種莫名恐懼症的鍾年被一隻衝著他飛來的白鴿子嚇得哇哇大叫,直往鍾茗身後躲,鍾茗用手撥了一下那隻淩空飛來的鴿子,鴿子撲扇著翅膀落在一旁,咕咕地看著他們姐弟兩個人。

  爬山的時候,鍾年很有本事地把自己像一隻猴子一樣掛在一棵樹的樹杈上,做出“人猿泰山”的造型來,大聲地喊著,“姐,你快拍我,你快拍我!”後來他的校服幹脆被樹枝刮了一個大口子,鍾茗把自己的校服脫下來給他換上,反正學生的校服,永遠是隻分大小,不分男女。

  他們還是去買了一大杯關東煮,然後坐在普陀寺的石階上,兩個人嘻嘻哈哈地一麵搶一麵吃。

  他們在普陀寺玩了整整一天,坐公交車回來的時候鍾茗臨時下車去學校照顧小白,當她拎著一袋子火腿腸和水走到宿舍樓後麵的洋紫荊林裏的時候,就聽到了小白的叫聲,小白已經隨著她的腳步聲從牆角的縫隙裏蹦出來。

  鍾茗走過來,撕開火腿腸包裝放在了草地上,小白跑過來把火腿腸咬成兩段,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鍾茗拿出手機,給裴源打了個電話,她說:“小白又長胖了,你不來看看它嗎?”

  裴源:“醫生現在不讓我隨便出病房了。”

  “……你那個手機還沒響嗎?”

  “沒呢。”

  “哦,……你再等等。”

  “其實那個手機的鈴聲,有的人一輩子都等不到。”

  “你會等到的。”

  “謝謝。”

  鍾年在書房裏收拾書本的時候聽到了門響,就在他那聲“姐——”就要喊出來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姑娘不在家啊。”

  鍾方偉的聲音傳來,“她最近正放假呢,應該在家啊,你再等等,我保證她一會兒就回來了,她回來你就把她帶走。”

  陌生人又說了句什麽,接著是鍾方偉低聲下氣的聲音,“你看,老關,這錢是不是給得少了點?也就剛剛夠還我那些債,我這手頭上還不富裕。”

  “你還想富裕?!等那些放高利貸的人上你家門來潑油捅刀子剁你的時候,你就知道什麽事富裕了?我要不是看在你家姑娘長得還不錯,值得我出幾個錢……”

  接下來是那個人猥瑣的笑聲……

  書房裏一片死寂。

  鍾年的麵孔白得好像是一張薄薄的紙,他的全身顫抖著,剛剛聽到的所有一切差點在一瞬間衝破他的神經。

  鍾年哆嗦著推開房門,他看到了客廳中央的鍾方偉和一個滿臉冷笑的男人,鍾年定定地看著他的父親,一個猥瑣的,肮髒的,胡子拉碴的,為了償還賭債而決定把自己的女兒賣出去的老男人。鍾方偉看到鍾年走出來的時候很明顯地怔了一下,鍾年直勾勾地看著鍾方偉,他臉色慘白,呼吸急促,“你把我姐怎麽了?”

  鍾方偉說:“你少管!”

  鍾年忽然怒吼:“你說啊!你是不是把我姐給賣了?!”

  鍾方偉顯然被嚇了一跳,他被鍾年身上那刹那間的氣勢給驚住了,他往後退了幾步,卻依然惡狠狠地看著鍾年,麵不改色地說著:“我就是把她賣了,我要是不把她賣了,你連這個房子都沒得住!”

  關老板站在一旁冷笑著抽煙,

  鍾年絕望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覺得仿佛有銳利的冰尖狠狠地搗入他的心肺,他被這樣痛苦的感覺折磨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鍾年啞著聲音說:“爸,我求求你,放過我姐。”

  鍾方偉試圖安慰鍾年,他走過來在鍾年的肩膀上拍了拍,手指裏有深深的汙垢,“年年,你是我兒子,我當然要為你考慮,我跟你保證,隻要過了這一關,我就出去掙錢供你上學。”

  關老板一笑,露出醜陋的黃色牙齒,“就是,女兒哪有兒子重要!”

  淚水如擰開的水龍頭,源源不斷地從鍾年的臉上流淌下來,脖子仿佛是被一隻手卡住,他呼吸困難,哽咽著輕聲說道:“爸,求求你,放過我姐。”

  “你這個孩子怎麽這麽強!”

  “爸,求求你……”

  “沒有用了,等她一會兒回來了,關老板就直接領人了,我告訴你,我把你姐養這麽大,她又不是我親生的,我想把她賣給誰就賣給誰!隻要有我在,她就跑不了!”

  養?你養過我和我姐嗎?你有這個資格嗎?

  鍾年的心口在瘋狂地叫囂著……

  “爸……”

  啪!

  最後一聲絕望無力的祈求被一個狠狠的巴掌徹底打破。鍾年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臉,滿臉眼淚,他看著鍾方偉那張醜惡到近乎於扭曲的麵孔,鍾方偉張大嘴巴朝著他怒吼著,“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姐教你什麽就是什麽!我就是要把她賣了!賣了!她是我撿來的,我想把她賣給誰就賣給誰!誰也管不著!她也跑不了!”

  鍾年絕望地看著鍾方偉。

  眼前的黑夜像是一個空洞的漩渦,在鍾年的眼前一圈圈地展開,漸漸地,黑洞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憤怒化成仇恨的火焰,在他的身體裏放肆地燃燒起來,摧枯拉朽般地把所有的一切信任都焚燒成灰,把一切過往都埋葬,萬劫不複。

  所有的愛都在瞬間垮掉了。

  虛掩的房門外,樓道裏傳來腳步聲,還有門鑰匙開門的聲音,甚至還有鍾茗哼唱的歌聲,那些聲音蜂擁到鍾年的耳朵裏,他看到鍾方偉朝著門外走去,他看到關老板粗短有力的手掌,他的耳旁似乎依稀響起了鍾茗的尖叫聲。

  關老板朝著大門走了沒有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關老板。”

  關老板回過頭,就在那一瞬間,他的麵孔猛然扭曲成了一個可怕的表情,他的身體似乎在那一瞬間劇烈的抖了一下,臉色迅速地灰白下去,他看到了麵前的鍾年,他低下頭,看到了一把深深插入自己腹部的水果刀——

  鍾方偉驚駭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他朝後退了一步,背脊撞在了廚房的門上,廚房的門虛掩著,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撞上去的,直接隨著門的打開摔到了廚房裏去!

  鍾年抽出那把刀。

  血從關老板的腹部噴濺出來。

  握著刀的鍾年全身顫栗地站在那裏,他看著關老板漸漸暗淡下去的眼神,他眼裏的絕望一圈圈地擴大著……

  鍾年握著水果刀回過頭,他看到麵如死灰的鍾方偉從地上爬起來,鍾年的嘴唇抖動著,眼淚嘩嘩落下,他哭著說:“爸,我求求你……”

  鍾方偉驚慌失措地說:“年年,你殺人了……”

  鍾年朝後退了一步,看著滿地的血,耳旁傳來巨大的轟鳴聲,眼前的一切都似乎飛速地旋轉起來。

  血紅色的世界……可怕的世界……他殺了人了……他殺了人了……他下一個動作讓鍾方偉徹底崩潰,讓鍾茗墮入無盡的絕望之中……

  鍾年把那把水果刀狠狠地插到自己的腹部……

  伴隨著巨大的刺痛而來的是一聲呼喊,“鍾年!”

  鍾年跌跌撞撞地又朝後退了幾步,手握著插入自己腹部的水果刀,他看到鍾茗朝自己衝過來,他被抱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就是這個懷抱,從他被媽媽拋棄後就一直陪著他,就是這個懷抱,讓他能夠心無掛礙地長這麽大……

  但是他其實一直都在拖累她。

  無論是他還是爸爸,都在拖累她,不停地給她施加種種壓力和痛苦,她沒有辦法像同齡女孩子那樣開心,她承受著生命中所有的負荷……

  夠了,真的夠了!

  他在陷入冰冷的昏迷前,從喉嚨裏費力發出一點點聲音,很微弱很細小的聲音,“姐,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四】

  警察來調查的時候,醫院還在醫院裏照顧昏迷不醒的鍾年。

  是住在對麵的鄰居聽到這邊的異樣才報的警,但在等待救護車前來救援的時候,鍾茗剝掉了鍾年身上那件沾滿了血點的校服外套,她把外套藏在了臥室破舊的地板格底下,她對警察說:“我家裏闖進了壞人……”

  她知道她瞞不了多久。但至少,現在能瞞住,這給了她時間可以救鍾年!

  鍾方偉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他似乎在一瞬間整個人萎靡下去,他呆呆地坐在醫院的休息椅上,困了就橫躺在椅子上睡覺,臉上無悲無喜……

  鍾茗默默地照顧著昏迷的鍾年,她端著飯送給坐在走廊裏的鍾方偉,鍾方偉轉過頭來看看鍾茗,他盯著鍾茗,雙眼凹陷下去,他攥住鍾茗的手指,手指僵硬冰冷,他艱難地一字一字開口說道:“鍾……年……”

  鍾茗搖搖頭,“他還沒醒。”

  關老板並沒有死,但是也處於重度昏迷的狀態,警察來做筆錄的時候,鍾茗就站在一旁,鍾方偉閉著眼坐在一旁,一句話也沒說。

  警察走出去之後,鍾茗默默地坐到了鍾方偉的身邊,鍾方偉閉著眼睛,蒼老憔悴的麵孔上沒有半點氣色,鍾茗小聲地說:“我求你一件事,爸。”

  鍾方偉的手指動了動,他慢慢地睜開眼睛,眼珠蠟黃而混沌,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這個女兒喊他爸了,鍾茗的目光停留在鍾方偉蒼老的麵孔上,她要說的話是她早就準備好的,所以她的表情依舊很平靜。

  她說:“爸,這麽些年你都對不起我和鍾年,我求你現在就做一件好事,幫幫鍾年,總有一天警察會查到鍾年身上,所以我必須讓這件事快點結束。”

  鍾茗說:“等那個姓關的醒來的時候,你去告訴他,如果他不按照你說的去辦,你就把他這些年幹出來的壞事都抖出來,他做的那些壞事,你應該都很清楚吧。”

  鍾方偉的眼珠子無聲地轉了轉,“我能讓他不告我們!”

  鍾茗說:“爸,我打聽過了,故意傷害罪屬於公訴案件,就算他不告,警察照樣還是會查下去,除非找到了凶手才能了結!”

  鍾方偉木然地看著鍾茗,他聽著鍾茗接下來說的話,渾濁的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流了下來。

  鍾茗輕聲說:“爸,你指證我!”

  相信愛嗎?

  如果命運安排人隨波逐流,像風一樣漂泊無依,我們卻總可以在前進的過程中找到可以讓自己稍微休息一下的小站,我們眷戀溫暖,一如相信潔白的愛情。

  在黑暗中,總有孕育著希望的花朵在等待綻放,隻要我們願意去等待,願意用自己的寬容和信念去交換,所有的奢靡喧囂都是虛假冰冷的,隻有最後的愛才是真的,我們都這樣堅信著。

  鍾茗去看鍾年的時候,鍾年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他醒過來幾次,但很快又沉沉地睡去,他仍然需要借助於呼吸機才能正常呼吸。

  他靜靜地躺在那裏,蒼白的麵孔依然帥氣,桌子上擺放的心電監護儀發出“嘀嘀”的聲響,鍾茗低下頭,給鍾年掖了掖被角,她凝望著鍾年昏迷的麵孔,一麵哭泣一麵小聲說:“鍾年……”

  鍾年的手指動了動。

  鍾茗看著鍾年睜開眼睛,他的眼珠烏黑,他的目光停留在鍾茗的臉上,用很小很微弱的聲音說:“姐……”

  鍾茗點點頭,“嗯。”

  鍾年慢慢地閉上眼睛,又睡過去了。

  房間裏安靜極了,鍾茗低頭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來,默默地把信放在了鍾年的枕邊,她想等鍾年醒過來的時候,他就能看到這封信的內容了,他一向都很聽她的話,這次也絕對不會例外!

  他會讀到這封信,她留給他的信。

  【五】

  鍾茗回到家裏,她把自己的頭發束起來,係起圍裙,然後把家裏的所有角落都認認真真地打掃一遍,所有的衣服都洗得幹幹淨淨,她給自己的房間換了新的天藍色窗簾,把在外麵曬了一個上午的被子和床單抱回來鋪好,整個懷抱都是陽光的味道。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整理東西的時候找到了一本書,是林森送給她的那本《荊棘鳥》,那個清秀的少年站在地鐵裏朝他微笑的樣子至今還停留在她腦海裏,她翻開書的最後幾頁,書頁的一行行字跡清楚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鍾茗在自己無比幹淨和安靜的家裏靜靜地待了一個下午,她盤膝坐在地板上,把一整本《荊棘鳥》都看完了,眼淚充滿了她白皙青春的麵孔,後來她把書那樣平攤著放在桌麵上,接著拿出自己的手機壓住書頁。

  她覺得這真是一本好書。

  風從窗外吹進來。

  鍾茗靜靜地站在房間裏片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到臥室裏拿出那件藏在地板格下麵帶著血點的校服外套,隨便地丟棄在了家裏的沙發底下,在警察第二次搜查的時候,找到了這件外套。

  外套是鍾茗的。

  鍾茗說:“因為我爸要把我賣給那個姓關的,我動手的時候我弟弟看見了,都是我做的。”在審訊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好像一汪湖水。

  所以,故事的結局就是這樣的。

  鍾茗被警察帶出醫院的時候,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從馬路中間跑過,在一輛來不及刹車的黑色轎車飛馳向那個小孩的時候,鍾茗忽然撞開了身邊的警察,直接衝了過去!

  她把小孩推開的時候終於聽到了刺耳的刹車聲!很大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她轉過頭看到那輛轎車朝著她筆直地衝過來——

  一切都結束了,那樣快,那樣急,那樣出乎意料!

  “裴源……”

  這是鍾茗最後說的兩個字。

  牧泉,我欠你的,終於還了,我們——兩清了!

  一個小時後,住院部心內科的一間病房裏,裴源默默地看著自己的手機,他打開通訊錄,找到了鍾茗的名字,他的手指已經出現了淡淡的青紫色,這是心髒重度衰竭的信號,裴源在鍾茗的名字上點了點,在屏幕出現的菜單上選擇了發送短信的一項。

  ——如果真有下輩子,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寫完短信,沒有猶豫地把短信發了出去,就在屏幕上出現“短信正在發送中”的字樣時——

  擺在櫃子上的手機忽然發出刺耳的鈴聲!

  裴源震驚地轉過頭去,他覺得自己的腦海裏有一股電流迅速地閃過!

  他看到那個被稱為“救命聲音”的手機在櫃子上不停地振動著,他殘破的心髒也隨著那手機的振動,宛如因為感知到了這一種生命訊號的到來而突然複蘇了一般,清晰地跳動起來。

  有一個女孩曾對他說過,總有一天,他會等到屬於自己的聲音。

  生命的聲音。

  而同時,外科病房裏,昏睡了數天的俊秀少年終於清醒了過來,他在醒過來的那一刻,下意識地在周圍尋找著,想要看到那個他最牽掛的人,可是,她不在,不知為何,眼眸突然澀意滿滿,眼淚順著眼角滾落到了枕頭上……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的時候,房間裏很安靜,天藍色的窗簾隨著風輕輕地飛舞著,整個房間被一種祥和溫暖的氣息包圍著。

  隻有桌麵上的手機嗡嗡地振動,亮起的屏幕上顯示著剛剛收到一條短信。

  一條未讀短信。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空氣裏有淡淡的塵埃上下起伏,平攤在書桌上的《荊棘鳥》被燦爛的陽光照耀著,似乎就在這個時候,被壓縮成了讓人感覺無比安寧的瞬間,就像曾經有一個女孩,用一個下午的時間,靜靜地讀這一本書。

  生命中那些漫長遙遠的事情……

  生命中那些溫暖快樂的事情……

  生命中那些願意為你而奮不顧身,情願放棄自己的愛……就算有一天,我們總要分離……

  林森說她像一隻荊棘鳥。

  沒錯,一隻荊棘鳥。

  傳說中有一種荊棘鳥,一生隻唱一次,那歌聲比世界上所有一切生靈的歌聲都更加優美動聽,她把自己的身體紮進最長、最尖的刺上,在那荒蠻的枝條之間放開歌喉。

  在奄奄一息的時刻裏,她超脫了自身的痛苦,那歌聲使雲雀與夜鶯都黯然失色。

  這是一曲無比美好的歌,曲終而命竭。

  整個世界都在靜靜地諦聽,上帝也在蒼穹中微笑。

  因為,最美好的東西隻能用深痛巨創來換取。

  ——選自《荊棘鳥詩歌》

  Chapter 9 第六季·開至荼蘼

  有時候,

  你明明知道她已經離開很久很久了,

  你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掉眼淚……

  因為你曾經深深地愛過她。

  【一】

  時間真的過得飛快。

  眨眼之間,學校宿舍後麵的洋紫荊林已經繁盛得不成樣子,有一隻叫做小白的狗成為了學校裏的元老級人物,我經常會看到很多女生買了各種食物去喂它,還有它經常帶著另外幾隻小狗躺在學校的草坪上曬太陽……

  在經曆了那些風風雨雨之後,日子終於平靜了下來——

  比如,裴源哥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心髒,病愈出院。

  比如,爸爸因為販賣人口和聚眾賭博,被判刑多年。

  比如,媽媽因為在喬氏貪汙案中提供重要線索,被法院寬大處理,如今重新回歸了正常的生活。

  再比如,林森哥順利地考入了清華大學,成為了學校的風雲人物……

  在經過那近乎於台風過境般凶狠猛烈的悲傷後,我開始過得從未有過的好!

  我在升入高三的下半學期得到了保送清華的名額,所以,就在我身邊的同學都一臉菜色地奮鬥準備迎接高考的時候,我成為了所有人羨慕的對象,因為我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在圖書館看看書,再到體育館裏去打籃球。

  當然和我一樣這麽輕鬆的還有根本就不把高考當回事的黎濤。

  黎濤的身高已經接近一米九,籃球技藝高超,屬於臨時轉校過來弄一個文化課分,這輩子靠體育特長混飯吃絕對沒有問題。

  黎濤從我認識他的那一天開始,就孜孜不倦地扮演著球隊裏的“櫻木花道”,他每天都堅定不移地展示著自己發達的腹肌和肱二頭肌,並且一天三次耳提麵命地警告我,“鍾年,我女朋友現在迷你迷到死,你最好不要搞我女朋友!”

  “我搞你大爺!”向來好脾氣的我也被他嘮叨到忍無可忍。

  “你還想搞我大爺?!”黎濤一拍大腿,瞪起了眼睛,表情非常正經,完全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他很憤慨地唾棄,“鍾年你這個禽獸!”

  我直接一巴掌把他拍開!

  但三分鍾黎濤又會湊上去,一臉的興奮,“高考完有很長的假期,我要先去國外旅遊玩玩,長長見識。”

  “我表示很擔心。”

  “你用不著為我擔心,我能行!”

  “不是,你誤會了,我是為你去的那個國家的人擔心!你不是騎自行車都能撞到樹上去嗎?你最好去對付恐怖分子,你全身爆發的能量無異於一顆洲際導彈!”

  我去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還看到黎濤坐在那裏發呆,他在很認真地思考著我說的那些話。

  我覺得他距離被自己第三十八任女朋友甩掉的日子不遠了!

  其實從他給他的女朋友買了個奶嘴當生日禮物的時候,我就很邪惡地在心中為他默默倒計時著。

  一切都很安靜,我過得從未有過的好!

  我晚上放學騎車回家的時候經過中山路廣場,遇到了正在路邊支架子擺攤的裴源,攤子的上麵支著大旗——鷺島大學經濟學院才藝展示。

  攤子前圍了很多人。

  裴源穿著大T恤,T恤上麵寫著鷺島大學的字樣,他坐在攤子的後麵,依然一臉英俊的笑容,他在看到我的時候,朝我擺擺手,笑嗬嗬地說道:“過來過來,買一個小玩意,我們是公益活動,賺的錢全都捐給汶川重建!”

  我走過去,從攤子上隨便挑了一個肥嘟嘟的不倒翁,“就要這個了。”

  “送給女朋友?”

  “不是。”我搖搖頭。

  “少來了,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學校裏有多受女生歡迎。”

  “真不是。”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抬起頭來朝他笑笑,“裴源哥,今天是7月25號呀。”

  裴源很明顯地怔了怔。

  就在我準備從書包裏拿錢出來的時候,裴源從自己的錢包裏掏出錢,放在一旁的箱子裏,接著他朝我笑了笑,“就當是我送的一件禮物,行嗎?”

  我說:“那肯定沒問題。”

  分手的時候,裴源笑著說:“對了,林森來鷺島大學參加辯論賽,明天正好我們一起出來聚聚,他可是你的準學長啊,咱們去中山路,那裏的關東煮貢丸味道真不錯……”

  裴源自從手術之後就特別愛吃關東煮,尤其對貢丸情有獨鍾,和她一樣,真是神奇。

  她在離開的最後一刻,還在為別人考慮。

  這是她的選擇,連爸爸都無權幹涉,因為他簽署了放棄監護權的證明書……

  我轉身騎自行車回家,夕陽鋪滿了半個天際,在路邊等紅綠燈的時候,有幾個幼兒園的小孩排著整齊的隊伍從我麵前走過,他們被老師帶領著,嘴裏不停地重複著,“一二,一二……”

  我對從我身邊經過的一個小孩說:“過馬路要小心啊。”

  那個小孩抬頭很陌生地看看我,我朝她笑笑,她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去追她的老師了。

  綠燈亮了。

  我推著自行車過馬路,馬路的對麵是盛開的鳳凰花,在夕陽中那一抹火紅更加的烈烈如焚,每到盛夏的時候,整個鷺島都開滿了鳳凰花,整個鷺島都沉浸在這樣火紅熱鬧的顏色裏,就像是我們燃燒起來的青春和生命……

  一切都很安靜,我過得從未有過的好!

  我推開家門的時候,先聞到了一股飯菜的香氣。

  我看到媽端著一盤菜從廚房裏走出來,她一麵熟練地摘圍裙一麵對我說:“吃飯吧,我今天晚上要上夜班。”

  我“嗯”了一聲,先去放書包和洗手,接著坐下來和媽一起吃飯,媽把辣子雞丁挑到我的碗裏,我的嘴裏塞滿了飯,一麵笑一麵含糊不清地說道:“夠了夠了,媽,我吃不了這麽多。”

  我對媽媽講了很多在學校裏發生的事情,媽媽笑得很開心,她真正開懷而笑的時候是我從書包裏拿出一條淡紫色的絲巾,我知道這其實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和樣式,但她一直都不舍得買,她要把錢省下來留給我上大學。

  溫暖的燈光從客廳的小窗戶透了出去,照亮了被夜色籠罩的街麵。

  一切都很安靜,我過得從未有過的好!

  晚上媽媽去加班了,我拿著肥嘟嘟的不倒翁從自己的房間裏走過來,一個人走進了靠近大門的一間小臥室裏。

  臥室裏的擺設還是和她當初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窗戶敞開著,天藍色的窗簾隨著夜風慢慢地拂起,另外一排書架上擺滿了書,桌麵上放著一本平攤的《荊棘鳥》,一個很大的筆袋壓在上麵。

  房間裏很靜。

  我慢慢地走過去,把不倒翁放在桌子上,不倒翁嗬嗬地在桌子上左右搖晃著,我從書桌的抽屜裏,找到了那封信。

  每年這一天,我都要認認真真看一遍的信。

  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封信。

  鍾年:

  沒有想到有一天,我要用信件的方式對你說話,但是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你的身邊了,我的意思是說:

  姐姐暫時不能陪著你了。

  所以我親愛的弟弟鍾年,我愛你就像你愛我一樣,有姐姐在這裏,所有的痛苦和恐懼都會過去,你可以永遠都不用害怕。

  明天太陽還會照常升起,一切都沒有改變。

  我們依舊擁有希望。

  不要再記起那些令人難過的事情。鍾年,你可以重新開始,所以請你安安靜靜地,看我離開,安安靜靜地,你懂嗎?

  不要讓我為你做的努力白費。

  ——鍾茗

  我拿著信紙轉頭望著空蕩蕩的房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淚從眼眸裏掉落下來的時候,我輕聲說:“姐,我很好,你現在好嗎?”

  轉眼,就是兩年了。

  有時候,你明明知道她已經離開很久很久了,可是當你想起她的時候,你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掉眼淚……

  因為你曾經深深地愛過她。

  當天藍色的窗簾在寂靜的房間輕輕地飛舞起來的時候,當那仿佛夢中呢喃一般輕柔的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從我的耳邊吹過的時候,我用手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感覺到手背是一片濕潤的滾燙……

  終於明白了,死亡是什麽……

  死亡是,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了你的身影,我再也不可能聽到你對我說一句話,也再也不可能看到你對我微笑……

  死亡是,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追逐自己的夢想,可以從一個孩子變成一個老人,可以走很多很多的路,可以經曆很多很多的故事,可是你,卻永遠都是十七歲的你……

  死亡就是……這一刻,我還是人世中的我,而你,卻變成了記憶中的你……

  總有一天,我會老去,而你卻永遠不朽……

  【二】

  我叫鍾茗。

  鍾愛的鍾,茗代表茶的意思,我來給你講這樣一個故事,我用畢生的努力證明了愛的存在,我在痛苦中感知愛,賦予愛,我愛我的弟弟,我的家人,我曾經來過這裏,隻是很短暫。

  當我決定離開的時候,我是說,如果你可以聽到我的聲音,那夢一般安靜溫和,如風般輕輕飄過你耳邊的低喃聲,那麽請記住我的名字,鍾茗。

  我要離開了。

  我想我已經很累了,我需要安安靜靜地睡一覺。

  生命本就是如此脆弱和荒誕,就在我知道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再也不用害怕和慌張的時候,就在愛重新回來的時候,意外卻發生得這麽離奇和讓我措手不及。

  再見了,那些與我在一起的朋友們,那些盛放在鷺島大片大片的鳳凰花,那些愛過我的人們,還有那些我愛的人。

  祝所有的人快樂幸福,健康長壽。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