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課結束後,林森沒有來。 (1)
作者:靈希      更新:2020-08-09 19:36      字數:10541
  第二節課,他沒來。

  第二節課下課後,鍾茗看了看周圍,幾個女生在接觸到她的目光時,臉上立刻露出了輕蔑的表情,鍾茗再也沒說什麽,一本化學作業落在了鍾茗的麵前,鍾茗抬起頭,她看到了剛從教研組捧回班級化學作業的江琪。

  鍾茗拿起自己的作業本,看看江琪,“怎麽是你去拿作業了?”

  “啊?”

  “這不是林森的工作嗎?”

  “你不知道嗎?”

  “什麽?”

  “他轉學了。”

  仿佛是一下子進入了真空的世界。

  鍾茗怔怔地看著江琪,她的耳朵,從那一刻起,突然一片空白,靜寂得再也沒有一點聲音。

  上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鍾茗逃課了。

  她一個人留在空寂的教室裏,外麵傳來喧鬧的聲音,鳳凰花照樣開得如此熱鬧,撒下一地斑駁的光影。

  鍾茗回過頭,看著林森空蕩蕩的位置,散碎的陽光平鋪在光滑的桌麵上。

  鍾茗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默默地走到了林森的座位前坐下,那些原本可以照在林森身上的陽光照耀在鍾茗的身上,鍾茗微微地揚揚頭,覺得從未有過的暖和,就像是林森朝著她微笑的時候,那種毫不顧忌的溫暖和支撐。

  周圍還是很靜。

  靜得甚至可以讓鍾茗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一聲比一聲輕微,輕飄飄的呼吸聲,沒有半分重量。

  你還沒有發現嗎?

  似乎總是他,幸好還有他。

  在你被別人孤立的時候,默默地站在你的身邊,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默默地為你做好所有的事情,在你流淚的時候,默默地遞給你一片紙巾,在你被全班的人甚至還有那個人嘲笑和冷漠對待的時候,勇敢地去為你打一架。

  在地鐵開啟的那一瞬間。

  他對你說——我喜歡你。

  Chapter7 蝴蝶季·迷霧森林

  白天與黑夜的變幻,

  光明與黑暗的轉折,

  左心房永遠盛滿了溫暖的期待,

  一如愛的血液,從未枯竭,

  我願意縫補你殘破的時光,

  就像是你可以填補我曾經的永殤。

  【一】

  傍晚放學的時候,半麵天空都鋪滿了火紅的晚霞。

  這表示,明天是一個晴天。

  接到短信的鍾茗從學生活動大樓走出來的時候看到了等在外麵的孟爍,孟爍還在擺弄著手裏的手機,一臉別扭的表情,夕陽把活動大樓前麵的廣場都鋪滿了,不遠處就是一片繁盛的洋紫荊林。

  孟爍抬頭看到鍾茗,那臉上的表情居然有點尷尬了,他看著鍾茗,不自然地笑了笑了兩聲,“我剛發的短信,你這麽快就出來啦?”

  “嗯,接到你短信的時候正好在走出來的路上。”

  鍾茗走下台階,“你找我有事?”

  孟爍不太好意思地撓撓頭發,“是有那麽點兒事,我先請你吃東西吧,你還沒吃晚飯呢吧?”

  因為期末考試就要開始了,所以鍾茗這幾天都在學校裏上晚自習,晚飯也是在學校食堂吃的。

  鍾茗搖搖頭,“不用,我書包裏帶了麵包,有什麽事你說吧。”

  孟爍臉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後終於把心一橫,抬起頭來看著鍾茗,“鍾茗,前陣子那些照片的事兒……”

  “那些事不要再說了!”

  “……”

  “都過去了,反正我也沒怎麽。”鍾茗朝著孟爍笑了笑,“你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反正我已經載了,犯不著連累著江琪一起栽。”

  “你都知道了?”

  “嗯,早就知道了。”

  “誰說的?”

  “我自己用眼睛看的,孟爍,你別忘了,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你不會撒謊,這我比誰都清楚。”

  孟爍看看鍾茗,“你不怪我?”

  鍾茗朝著他笑笑,“我說過,都過去了。”

  孟爍還想說話,但一陣汪汪的狗叫忽然傳來,鍾茗回過頭,她看到了朝著自己汪汪叫的小白,它不住地用爪子敲著地麵,兩隻濕漉漉的大眼睛裏露出了祈求的神色。

  洋紫荊林裏。

  裴源蜷縮在草坪上,他背靠著粗大的樹身,青紫的嘴唇不住地哆嗦著,消瘦的身體抽搐成一團,臉色慘白猶如薄紙。

  “你怎麽了?”

  當驚駭的聲音從裴源的頭頂上傳來的時候,已經被疼痛折磨得動彈不得的裴源吃力地睜開眼睛,他看到了鍾茗緊張的麵孔。他再也不能堅持什麽,聲音仿佛是從齒縫間磨出來,吃力痛苦,“我……要死了……”

  裴源一頭栽倒在地麵上。他的呼吸變成稀薄的碎片,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微不足道,即使就在這一刻停止了,也沒有人在乎,他沒有家,沒有親人,什麽都沒有。

  所以,就這樣死了吧,把所有的絕望都埋葬,這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頭頂上的燈發出昏黃的光芒,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這些都在無時無刻地提醒著他——

  他已經在醫院裏了。

  裴源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周圍沒有一點聲音,他的雙眸裏是一片木然的光芒。

  有飯的香氣傳入他的呼吸裏。

  裴源睜開眼睛,他看到了從醫院食堂裏打飯回來的鍾茗,他把頭轉回來,說,“這次謝謝你了,你可以走了。”

  鍾茗把飯放在病床旁邊的桌子上,她說,“醫生說你需要營養,你多吃點。”

  裴源撇了撇唇角,冷冷地一笑,“我吃再多也沒用!”

  鍾茗看看裴源,說,“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病了吧?”

  裴源看都不看鍾茗一眼,他就像是一個可以刺傷別人的匕首,“少在我麵前裝什麽好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給我滾遠點!”

  鍾茗看著裴源,“你當然知道我是什麽人,不然你也不會散布那些照片,你以為你拿到那本畫冊就天下無敵了是嗎?”

  裴源一怔,驚愕地看著鍾茗,“你知道是我?”

  “從你第一天走進鷺島一中,我就知道你是誰!你的校服裏麵有一個‘M’的標記,我認得,那曾經是牧泉的校服,或許你以為那是他名字開頭的第一個字母,但我告訴你不是,那是我的名字,茗開頭的第一個字母,牧泉自己親手弄上去的。”

  “……”

  “你是牧泉的弟弟裴源,你來是為了牧泉的死報複我,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散步那本畫冊上的內容,我沒辦法,我阻止不了你。”

  被完全戳穿的裴源驟然發怒,“我難道不該報複你嗎?你害死了我哥哥!”

  “難道是我把牧泉推下樓的嗎?憑什麽讓我承擔一個人渣的懦弱自殺!裴源,你腦子清醒點!”

  “你敢說我哥哥是人渣!”

  “牧泉就是一個人渣!自卑,懦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渣,容不得半點失敗的人渣,他把自己困在一片狹隘的世界裏,然後肆意地傷害我們所有人,最後他死了,那也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你給我滾!”

  裴源從自己的手背上拔出針頭,緊接著抓過點滴瓶就朝著鍾茗砸了過來,鍾茗朝後退了一步,點滴瓶在她的眼前摔了個粉碎,鍾茗抬頭看了看怒不可遏的裴源,裴源凶狠地朝她大聲吼,“滾出去,聽到沒有?!”

  鍾茗再也沒有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病房的門被關上了。

  裴源臉上猙獰的表情一點點地消失,良久,他忽然深深地低下頭,好像是突然有人抽走了他周圍的空氣,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從麵孔上突然湧起的濃濃失落讓他像一個失落沮喪的孩子。

  他覺得自己仿佛是被與世隔絕到一個孤零零的小島上,無人搭理。

  鍾茗走出來的時候看到了還坐在走廊休息椅上的孟爍。

  孟爍低著頭在那裏發短信,直到鍾茗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才抬起頭,在看到鍾茗之後把手機收到了口袋裏。

  鍾茗說:“走吧,回去了。”

  孟爍朝著裴源的病房抬了一下下巴,“那小子呢?”

  “他爸已經來了,這裏不需要我們了。”

  鍾茗說完,自己率先朝外走,孟爍跟著她走了幾步,忽然開口問道:“哎,他那個心髒病……是不是特別不好治。”

  鍾茗隻是淡淡地點點頭,“嗯,不好治。”

  病房的門被再度推開了。

  裴源轉過頭,提著一包衣服走進來的父親牧川的目光在裴源蒼白的麵孔上掃了一圈,接著,他一言不發地把裝著裴源衣服的袋子放在地上,看著裴源。

  裴源的嘴唇微瑟,他低著頭,伸手把還黏在手背上的膠布撕下來,父親牧川坐在病床邊,拿過一個蘋果慢慢地削,他畫了十多年圖紙的手按住了水果刀的一端,拿著蘋果的手微微地顫抖著。

  裴源低聲說:“爸。”

  牧川削蘋果的手無聲地頓了一下,他望著裴源,“為什麽不早說?!”

  “我已經沒救了,我也不想浪費你的錢。”

  “狗屁!”

  牧川忽然發起怒來,“你是我兒子!”

  裴源眼眶猛地一陣發脹,眼淚迫不及待地要從他的眼眶裏往外蜂擁,他的麵孔憔悴蒼白,有溫熱的液體從他的眼睛裏緩緩地流下來,他一動也不動,眼淚濺到雪白的被單上,擴散成了一片濕潤的痕跡。

  裴源失神地笑了笑,輕聲說:“我害怕你再把我給扔了呢,你又不是沒幹過這種事!是吧?爸。”

  “……”

  “我知道我從來都比不上牧泉,我還間接害死了我媽,我活該被你扔在汕頭,可是,很容易等到你把我接回來,我真的不想再被你趕走,爸,我保證我不會拖累你,我不浪費你的錢。”

  真的害怕被再次拋棄,在逐漸荒蕪遊離的生命中,所有偽裝的勇氣和夢想都會在瞬間轟然倒塌,我隻想留在你的身邊,再多一點時間。

  牧川默默地看著裴源,他忽然低下頭,把臉上的眼鏡取下來,用手擦了擦眼淚。

  知道為什麽在你小時候生病的時候把你扔在醫院裏嗎?因為那時候爸爸沒錢,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所以除了把你扔在醫院裏,沒有第二個辦法。

  知道為什麽要在你媽媽猝死之後把你送到汕頭去嗎?因為害怕你媽的死會給你造成更深的陰影,你和她得的是同樣的病,因為害怕爸壓在心裏的怨氣會控製不住地發泄在你身上,因為希望你能換一個環境,好好地成長。

  滾熱的眼淚順著裴源的麵頰一行行流下來。

  他的喉嚨裏發出因為巨大的哀傷而無法控製的嗚咽聲,眼淚流滿了他整張蒼白的麵孔,裴源沙啞著嗓子說:“爸,我不想死……”

  【二】

  七月,鷺島一中的期末考試漸漸逼近,天氣熱得發了狂,學生們都躲在冷氣嗖嗖的圖書館裏不願意離開一步,他們用背水一戰的心情準備著期末考試,並且熱切不比地期待著將要到來的暑假。

  中午在食堂吃完午飯後,鍾茗從超市裏給小白買了一些東西,付完錢走出來的時候看到迎麵走過來的孟爍和江琪,孟爍的手裏撐著一把傘,細心地舉在了江琪的頭頂,江琪最先看到了鍾茗。

  鍾茗先笑道:“你們去圖書館?”

  孟爍點點頭,“你呢?”

  鍾茗向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東西,“那家夥住院了,我幫他照顧小白,買東西的錢都算在他賬上。”

  江琪看看鍾茗,“你最近常去醫院?”

  “嗯。”鍾茗點點頭,“我還有很多賬沒和那家夥算清呢。”

  孟爍眉頭一皺,“跟那種人……還是算了吧。”江琪默默地拉了孟爍一把,“走吧,去圖書館,晚了就沒有位置了。”

  孟爍“哦”了一聲,江琪朝著鍾茗笑了笑,“那我們走了。”

  鍾茗點點頭。

  江琪拉著孟爍離開了,他們並肩朝著圖書館的方向走,慢慢地混入了人流中,周圍很靜,隻有趴臥在榕樹上的蟬兒發出刺耳的噪音,那些聲音連成了一大片,震得耳膜都一陣陣疼痛,能讓你充分地感受到這個夏天的燥熱。

  鍾茗看著江琪和孟爍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她望著他們的背影,眼眸裏一片安靜的神色。

  江琪和孟爍上個月正式在一起了。

  事情就是這樣,當他們找到了他們更想珍視的感情時,那就意味著他們與你的感情開始變得疏離和尷尬,因為他們有他們想要的空間,不管他們曾經是你多好的朋友,你和他們永遠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更何況,江琪知道她曾經喜歡過孟爍。

  但也隻是,曾經喜歡。

  鍾茗往學生宿舍樓後麵的洋紫荊林走的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接著眉頭一皺,臉上出現了複雜的神色,但是她還沒有走出幾步,手機再一次不屈不饒地響起來了,還是同一個人打來的。

  鍾茗接起手機,麵無表情地說:“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帶走鍾年的。”

  章雲默了默,似乎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接著輕輕地說道:“那麽,你讓我見見他,這總可以吧?”

  鍾茗二話不說就把手機掛斷了。

  她把手機放回到口袋裏,就看到小白從宿舍樓的縫隙裏蹦出來,一路朝著鍾茗飛奔過來。

  鍾茗蹲下身去,撕開那些火腿腸的外包裝,她臉上的表情一直都沒有改變過,耳邊是一片嗡嗡的聲音,好像是一群密密麻麻的蜜蜂從她的身邊飛過。

  晚上放學的時候,鍾茗去體育館等鍾年。

  籃球訓練早就結束了,鍾茗看到鍾年坐在籃球場上,愁容滿麵地捧著自己的籃球服,鍾茗走過去,看到籃球服的背麵撕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鍾茗說:“沒事兒,我回去給你縫上,保證一點問題都看不出來。”

  鍾年一臉的懊喪,“早知道我應經更小心點。”

  “算了算了,反正都已經壞了,把你的那張苦瓜臉收起來。”鍾茗拉著鍾年站起來,“走,回家,我帶你到中山路的書店去買幾套暑期補習班的參考書。”

  “啊,姐,你給我報了暑期補習班?”

  “當然。”

  鍾茗帶著鍾年走出學校大門,在公交站牌下等公交車,街道對麵停了一輛轎車,鍾茗的目光朝著那轎車上掃了一眼,車窗裏的那個人影對於鍾茗來說簡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鍾茗拉了一把還在東張西望的鍾年,讓他轉身去數公交站牌上的車站名,“看看我們做那趟線去中山公園嘴近。”

  鍾年有點茫然,“隻有二號線啊,我們都坐了那麽多趟了。”

  鍾茗點點頭,手指在環道路那個站點上點了點,“下次我們去環道路玩吧,那個怪坡,我還想去玩一次。”

  “爬上爬下的也沒什麽好玩的。”

  “讓你跟我去你就跟我去!”

  “好好,我知道了。”鍾年無可奈何地投降。

  二路公交車很快就到了,鍾茗拉著鍾年上車,他們坐下來的時候鍾茗朝著車外看了一眼,那輛轎車還是停在原地,鍾茗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鍾年發現了她的異樣,伸手碰了碰她。

  “姐,你怎麽了?”

  鍾茗搖搖頭,“沒事兒。”公交車開起來,冷氣嗖嗖地從鍾茗的頭頂灌下來,鍾茗發了好久的呆,她回頭看看坐在身邊的鍾年,他側著臉,烏黑的頭發下,那一張輪廓清晰的麵孔呈現出來的是幹淨溫柔的線條。

  鍾茗凝望著鍾年好久好久,她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我隻剩下一個鍾年了,我隻有一個鍾年。”

  那些相依為命的時光裏。

  那些被外人欺負,被鍾方偉那個王八蛋打罵的記憶裏,那些令人恐懼害怕的,漫長的雷雨交加的夜晚裏,那些手裏沒有一分錢,隻能把方便麵調料和水煮在一起喝下去飽腹的艱難日子裏。

  她隻有一個鍾年。誰也不能奪走她的鍾年。

  晚上,正是中山路步行街最熱鬧的時候,路邊的霓虹燈照亮了整條道路。

  綁在榕樹上的小彩燈如同星星的眼睛,空氣還是很悶熱,來來往往的人群卻沒有減少的趨勢,路邊的小吃飄出誘人的香氣,這個夜晚如同過去的無數個夜晚一樣,熱鬧,繁華,喧囂。

  鍾茗在中學生輔導資料區認真地給鍾年挑著暑期輔導班要用的學習資料。

  她在認真地翻閱了一本數學習題冊之後,把習題冊往旁邊一遞,“你看這本怎麽樣?”但身邊沒有人應答她。

  鍾茗轉過頭,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鍾茗在樓下的琴行店裏找到了鍾年。

  鍾年站在一把吉他麵前,猶豫了半天,終於伸手把吉他拿下來,抱在懷裏調了調弦,琴弦在他的手指撥動下發出沉沉溫柔的音調,琴行的老板笑容滿麵地走過來,熱情地向鍾年介紹著這把吉他。

  鍾年始終低頭看著那把吉他,在琴行老板問道:“你買嗎?”的時候,鍾年終於抬起頭來,向那個老板搖搖頭,“不買。”

  他把吉他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架子上去,轉過身來,琴行老板還不死心地跟在他的後麵,一遍又一遍地說道:“這款吉他是我們店裏賣得最好的一款了,就剩下這最後一把了,你現在不買肯定明天就沒了,你就買一把回去玩,多好,多好。”

  鍾年又一次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擺在架子上的吉他,他的眼裏有眷戀的光芒,卻十分尷尬地笑了笑,“我真的不買。”

  琴行老板終於看出鍾年不買的原因,這個少年身上根本就沒錢,他立刻放棄了剛才高漲的熱情,轉頭回到一邊繼續喝茶和等顧客上門。

  鍾年走回到售書區的樓上。

  他在中學輔導資料區尋找鍾茗,卻看不到鍾茗的身影,正在四下看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鍾茗的聲音,“你看看這本書怎麽樣?”

  鍾年回過頭,看到了拿著一本數學資料的鍾茗,他趕緊拿過資料翻看起來,鍾茗走到英語區,她默默地回頭看了看認真翻閱數學資料的鍾年,心裏湧起一陣從未有過的疼。

  買完書之後,鍾茗帶著鍾年去小吃街買熱氣騰騰的關東煮,她買了滿滿一大杯,和鍾年坐在路邊的花壇上吃,鍾年咬了一大口幹貝,一麵笑一麵用手扇著周圍的風,不住地說道:“燙,好燙。”

  “你急什麽,我又沒跟你搶。”

  “東西要兩個人一起搶才好吃。”鍾年直接用竹簽插走了鍾茗最喜歡的貢丸,一口塞到了嘴裏,笑嗬嗬地大嚼起來,“我就喜歡跟姐搶東西吃。”

  “你餓死我算了。”

  “哈哈……”

  鍾年笑得東倒西歪,他帥氣的麵孔在霓虹燈的照耀下漂亮極了,隻是他身上的校服有點舊了,但這不影響他身上淡淡的書卷氣,就像一個溫柔修長的王子,路邊走過的女孩子都會下意識地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鍾年誇張地攬住鍾茗的肩頭,他的眼睛在路燈下熠熠生光,“姐,就你對我最好了。”

  【三】

  鍾茗去醫院的時候正好裴源的治療剛剛結束。

  鍾茗看了一眼裴源吃的營養午餐,微微一笑,“這麽難吃的東西你也吃得下啊?光看著就沒食欲了。”

  裴源麵無表情,“你是專門來挖苦我的吧?”

  鍾茗點點頭,“嗯,是啊。”

  裴源說:“出去!”

  鍾茗把椅子拖到了裴源的病床邊,裴源立刻皺起眉頭,稍微往旁邊讓了讓,“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

  “啊?”

  “醫生說我現在很容易被細菌感染,也就是說,我必須離不幹淨的東西遠一點。”

  “哦。”

  鍾茗搬著椅子走到了一個距離裴源遠一點的地方,然後抬起頭來認認真真地看著裴源,表情很誠懇,“這樣行了吧?”

  裴源看著鍾茗,眸光有點不可思議,“我都說了這麽難聽的話你還能忍?!”

  鍾茗沒辦法地攤攤手,“沒辦法,你是病人啊!而且還得了那種病!”

  裴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半晌說道:“算了,你說的也不比我說的好聽多少。”

  “所以大家扯平了?”

  “……”

  “算是扯平了吧?”

  “隨你的便!”裴源麵無表情地躺在病床上,拿起一旁的被子蓋在頭上,做出一副要睡覺的樣子,“我告訴你,就算是你現在這樣對我,我也不會把那本畫冊交出來的。”

  他忽然把被子掀開,轉頭看了鍾茗一眼,蒼白的麵孔上的那一抹笑容有點邪惡的味道,“等我病好了回學校,我還是會散步那些照片。”

  “你沒有聽說過這樣會被判刑嗎?”

  “那又如何?”

  “我沒有去告你,你應該感謝我!”

  “那你去告啊。”

  “好吧。”

  鍾茗從椅子上站起來,從書包裏拿出一大把收銀條,遞給裴源,“這些都是這一周小白的夥食費,你得給我錢,不然我就不管它了。”

  裴源轉身從一旁的抽屜裏拿出一張一百塊扔給鍾茗,不耐煩地說:“這些,夠它吃一個月了吧!”

  “開什麽玩笑,它吃得比我還多。”鍾茗很認真地把錢收起來,“你要是不在,它就皮包骨頭了,不夠的時候我再來跟你要啊!”

  “你就不能把它抱回家養?”

  “不行,鍾年對動物毛發過敏!”

  她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一直沉默的裴源忽然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你幹什麽去?”

  “你剛才不是讓我去告你嗎?”鍾茗平靜地看了裴源一眼,“我這就去,在法院傳票過來之前你最好別死了。”

  “你才死了!”

  突然之間火冒三丈的裴源抓起床上的枕頭朝著鍾茗砸過去,鍾茗已經開門走了出去,枕頭直接砸到了剛剛關上的門上,“撲”的一聲落在地上。

  裴源看著空寂的房間。

  周圍很靜,靜得好像是一瞬間把他從這個世界隔離了,裴源低下頭,床邊撒著一把她丟下的收銀條,裴源把這些收銀條撿起來,一張張地在手裏攤平,他看了那些收銀條半天,忽然轉過頭去把櫃子上的手機拿出來,找到了鍾茗的電話打出去。

  剛一收到鍾茗的回應,裴源那原本平靜的麵孔忽然憤怒起來,“鍾茗你這個騙子,你買衛生巾的收銀條也找我報銷,小白用得著嗎?用得著嗎?”

  於是在電話那一端傳來鍾茗十分客氣的辯解聲,“你要有常識!不要以為狗就沒有生理期。”兩個人拿著電話莫名其妙地吵了半天,裴源怒氣衝衝地說道:“我不管,你把那一百塊錢給我退一半回來。”

  “我最近很忙的,要期末考試了,哪有時間再到你那兒去!”

  “限你三天之內把錢給我退回來。”

  “你少做夢了!”鍾茗很理直氣壯地掛斷了裴源的電話。

  一切又重新安靜下來。

  病房裏,裴源望著手機發了好久的呆,手機屏幕在他的眼前慢慢地暗下去,裴源的呼吸很輕,他慢慢地把握著手機的手垂在潔白的床單上,然後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閉上眼睛,蒼白的麵孔上一片令人心疼的寂寞。

  與此同時,坐在公交車上的鍾茗默默地抬眸看看路邊的風景,那些枝繁葉茂的鳳凰樹在她眼前一閃而過,陽光讓這片小小的世界溫暖無比,馬路上有很多人,迎麵而來的是生命真實的味道。

  鍾茗想起了裴源。

  她第一次接觸到所謂生命的殘酷和無奈的掙紮,是在裴源身上感受到的。

  她想他現在一定很害怕安靜吧,那種被死亡籠罩一般的安靜,潮濕的,冰冷的,黑暗一般的安靜。

  口袋裏的手機忽然再次振動起來。鍾茗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鍾年的名字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按下通話鍵,“怎麽了,鍾年?”

  “我在派出所。”他的聲音有些啞。

  “什麽?”

  “爸被警察抓起來了,他們打電話讓我過來,說爸聚眾賭博……”電話那一端鍾年的聲音忽然哽咽起來,緊接著,就能聽到他細微的啜泣聲,“姐,怎麽辦啊?打電話讓孟爍哥幫幫忙吧……”

  鍾茗拿著電話呆在那裏。

  鍾年哽咽的聲音從電話的那一端清清楚楚地傳過來,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好像是忽然一把鋒利的碎玻璃渣子一下子撒到了她心上。

  整個心都疼得揪起來。

  鍾茗一口氣跑到派出所,她在二樓找到了坐在走廊休息椅上的鍾年,她叫了一聲,“鍾年。”

  穿著白色校服的鍾年抬起頭來,鍾茗看到了他滿臉的眼淚。

  鍾茗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低聲說:“沒事。”

  鍾年靜靜地望著走廊裏某處,半天忽然輕輕地說了一句話,“姐,爸為什麽就不能改好呢?”

  “我哪知道!”

  “你說他們會把他放出來嗎?”

  “還是直接把他關起來才好呢!”鍾茗轉過頭來,走廊裏的慘淡夕陽映在她的眼瞳裏,她的眼眸幹澀極了,仿佛是被炎炎烈日灼燒的河床,露出龜裂的口子,“鍾年,你真以為那個爛到骨頭裏的鍾方偉會改好嗎?”

  “別這麽說爸?”

  鍾茗回過頭看看鍾年,她伸手在鍾年頭發上揉了揉,淡淡地笑了笑,“鍾年,你真是個傻瓜。”

  鍾年沒說話。

  被下午的殘陽籠罩的二樓走廊裏,少年和少女靜靜地坐在一起,隻要用心地去感受,總可以聞到些微的香氣,就像是總在空氣裏浮動的大瓣白玉蘭花香還有那些輕輕淺淺的曾經的時光。

  晚上的時候,孟爍來了。

  鍾茗和鍾年就站在那裏,孟爍在那些警察的辦公室裏待了好久才走出來,他一直走到鍾茗的麵前,低聲說:“那些人說你爸是累犯,都好幾次了。”

  鍾茗默默地說:“要交罰款嗎?”

  孟爍有點遲疑地看著鍾茗,“你等我再進去說說,我爸這幾天出差,一會兒我打電話給他,讓他打個電話來,你再等等。”

  “不用等了。”鍾茗搖搖頭,“我們沒錢,就把那個王八蛋關起來吧!”

  孟爍皺皺眉頭,“鍾茗你怎麽這麽說話!”

  鍾茗看看孟爍,“我就這樣,你不喜歡就不要聽啊!”

  鍾年在一旁小聲地說道:“姐,你們別吵了。”

  鍾茗一句話也不說拉著鍾年就往樓梯下麵走,被鍾茗帶走的鍾年回過頭來看了孟爍一眼,他向著孟爍做了一個口型。很清楚明白的口型。

  “別怪我姐。”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茗打開客廳裏的燈,光線很暗,很久以前就該換燈管了,她若無其事地走到廚房裏,從冰箱保鮮格裏往外拿菜,又朝著客廳裏喊:“鍾年,你晚上想吃什麽?”

  她聽到了房門關合的聲音,鍾年已經回了房間。

  整個房間轉眼間就仿佛是沉入了一個巨大的冰室!冰冷可怕。

  鍾茗一個人站在廚房裏,冰箱裏的冷風把她的手指凍得冰涼通紅,她低著頭,呼吸慢慢地沉重起來。

  劇烈起伏的胸腔裏好似有著濃重的水銀在無聲地流動著,沉甸甸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能呼吸的空氣變得越來越稀薄,她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就被一把看不見的刀狠狠地翻攪在一起。

  該怎麽辦?

  到底要她怎麽辦?

  鍾茗推開鍾年房間的房門。

  房間裏隻點著一盞台燈,鍾年坐在台燈下,低頭翻看著練習冊。

  鍾茗說:“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鍾年沒有回頭,他的目光在書桌上四處搜尋著,終於他找到了黑色水筆,他一麵拿著水筆在書上畫標注線一麵說:“沒有。”

  鍾茗站在門邊,默默地看著鍾年。

  “我知道你不高興。”

  “……沒有。”

  “無論如何,我不會浪費錢去救那個賭鬼的!”

  “那個賭鬼是我們的爸爸。”

  鍾年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依然淡定,燈光在鍾年的麵孔上打下一層柔柔的光暈,他英氣筆挺的五官在燈光下漂亮極了,鍾茗覺得他根本就不應該留在這裏,留在這裏和她一樣,慢慢地變得冷漠,慢慢地讓心中積滿了怨恨。

  鍾茗轉過頭,走出了鍾年的房間。

  已經是半夜了。陰冷猶如一個黑洞的屋子裏。

  鍾茗用被子把自己用力地裹起來,她不停地發抖,牙齒不住地發出咯咯的聲響,兩耳是轟隆隆的聲音,她閉上眼睛,眼前出現無數幅畫麵,混亂地在她的腦海裏左衝右撞。

  站在地鐵裏的林森,透明的車窗玻璃把她和他遠遠地隔開,他的目光裏有著清楚的溫柔和憐惜。

  與江琪一起並肩離開的孟爍,他珍視那個花朵一般純潔無暇的女孩子遠遠勝過珍視一個破碎不堪的她。

  一個人躺在冰冷病房裏的裴源,他蒼白的麵孔就像是一張薄薄的紙。

  被警察抓起來的鍾方偉。

  章雲優雅地坐在她的對麵,對她開口說:“我隻能帶一個人出境,你把鍾年交給我,讓我帶他走,你把他留在這裏隻會耽誤他。”

  在某些瞬間,被死死壓住的感情在刹那間找到了一個突破的空間,眼淚和刺耳的話語仿佛是洶湧著從滾燙的胸膛裏衝出來,那些悲傷,絕望,讓人崩潰的感情!

  渾身滾燙的鍾茗蜷縮在被窩裏,眼淚沁入被麵的紋理中去。

  她的喉嚨發現含糊不清的聲響,好像是被無數的水草死死地纏住,揪扯著把她拖向絕望的深淵。

  她在試圖朝外掙紮的時候,整個人“嘭”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