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課的上課時間了。 (5)
作者:靈希      更新:2020-08-09 19:36      字數:8954
  沾滿了鮮紅的血。

  他笑了一聲,“他媽的,報應來得真快。”

  最末的聲音是哽咽斷續的,胸口裏翻湧的痛苦仿佛是刹那間化成了固體,硬硬地鯁在了他的喉嚨裏。

  【三】

  鍾茗走到食堂裏的時候看到孟爍和江琪正在一張桌子前吃飯,孟爍也不知道說了什麽,逗得江琪趴在桌子上笑個沒完,握著勺子的手不停地抖著,他們年輕充滿朝氣的麵龐上沒有半點陰霾。

  鍾茗低著頭,找到了一個距離他們遠一些的位置,默默地等著鍾年。

  有幾個女生一麵說話一麵從她的身邊走過,隻是在經過她跟前的時候,原本高亢熱鬧的說笑聲立刻就降了幾個音階,甚至有幾聲嗤笑傳來。在走出幾步之後,有嘲弄冷漠的聲音傳來。

  “那些照片你看了嗎?”

  “當然,全校都知道的事情。”

  “哈……”

  耳朵被刺得生疼。

  鍾茗用力地握緊手指,全身繃得很緊,有人伸手在鍾茗的肩膀上拍了拍,渾身都很緊張的鍾茗條件反射地回過頭來,她看到了滿頭大汗的鍾年,他一臉幹淨的笑容,“姐,外麵快熱死了。”

  鍾年買了兩份炒粉,鍾茗把自己盤子裏的大部分炒粉都撥到了鍾年的盤子裏,鍾年笑嗬嗬地說道:“姐,我吃不了這麽多啦。”

  鍾茗說:“你吃吧,我吃不下。”

  “天氣實在太熱了,我也吃不下東西。”

  “嗯,你下午要去附屬一中參加奧數考試吧?”

  鍾年點點頭信心十足地說:“我已經都準備好了,放心,我一點都不緊張,說不定我考得太好了將來可以直接保送清華呢。”

  鍾茗看看鍾年,她笑一笑,充滿了期待,“加油啊,鍾年。”

  “姐,你下午幹什麽?”

  “上課啊,不然還能幹什麽。”

  下午第一節課,鍾茗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當然辦公室裏還有其他的老師,包括校長和教導主任在內,鍾茗站在這些老師目光集中的地方,她低著頭,覺得自己像一隻將要被屠戮的白斬雞。

  班主任緩緩地開口,“說說吧,那些畫是誰給你畫的?”

  教導主任在旁邊補充,語氣嚴厲,“你為什麽這麽做?!這種事情對學校的名譽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最末的一句再次用力地加重了語氣,教導主任在表達他的憤怒和剛正不阿。

  鍾茗說:“我總得活吧!”

  校長忽然一拍桌子,露出一臉憤怒的表情,“你這是什麽話?!”

  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校長忽然傳來敲門聲。

  林森走進來,班主任最先站起來,對林森笑著說:“先給我吧,拍完照就還給你,學校留個底。”林森把自己獲得的“全國科技作文一等獎”的獎牌遞過去,校長點點頭,語重心長地道:“林森,你們這一屆學生裏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你就不考慮考慮……”

  林森搖搖頭,“我得聽我爸媽的。”

  他從走進來跟老師笑著對話到走出去,都沒有看鍾茗一眼,鍾茗如被人丟棄的垃圾一般孤零零地站在牆角,她的背脊無聲地僵硬了,硬生生地感覺,如果此刻有人從她的背後給她一拳,她肯定會“哢嚓”一聲,直接從中間斷掉。

  林森走出去,並且認真地把門關好。

  辦公室裏冷氣嗖嗖的,鍾茗覺得自己暴露在外麵的胳膊也跟著冒著噝噝的涼氣,毛孔都凍得永遠地關合起來。

  最後得到的處分是——記大過一次!

  鍾茗居然覺得還行,可見當人承受了更大的變故之後,再發生任何事情,對於她來說,都是小事。

  因為鍾年要去附屬一中參加奧賽,所以晚上放學就剩下鍾茗一個人回家了。

  她走出學校沒幾步就看到一輛轎車緩緩地開過來停住,鍾茗看到了坐在車裏的人,緊接著,那人推開了車門,站在了鍾茗的麵前。

  鍾茗看著從車裏走出來的那個女人,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早晨,那個早晨發生的事情,她和鍾年這一輩子都忘不了,真的忘不了。

  那一天下著大霧,純白的霧氣在空氣裏緩緩地流動著,它足夠湮滅一個人的身影,還在睡夢中的鍾茗被鍾年推醒,她睜開眼睛,看到鍾年手裏抓著一把錢,很厚很厚的一遝子人民幣,鍾年說:“姐,媽走了。”

  鍾茗猛地驚醒了。

  她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再領著鍾年一路奔下樓去,她和鍾年絕望地奔跑,追逐,追逐,奔跑……

  她領著鍾年一口氣跑到了距離家不遠的長途汽車站,就在這個時候,一輛剛剛發出的長途汽車從她身邊開過,鍾茗在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看到了坐在車裏的媽媽,但媽媽沒有看見她和鍾年。

  她都沒有看見跟在長途汽車後麵拚命奔跑的鍾茗和鍾年。

  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她看不見鍾茗揮舞著雙臂拚命大喊的樣子,聽不到鍾茗絕望的哭腔,也不知道鍾茗最後那幾乎於挽救的追逐……

  在鍾方偉染上賭癮並且敗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後一年,章雲終於決定放棄她的兩個孩子,離開這個糟粕腐爛的家庭了。

  七歲的鍾年坐在路邊,害怕得張嘴大哭。

  鍾茗沒有追上他們的媽媽。她和鍾年失去了媽媽。

  精疲力盡的鍾茗靜靜地站在馬路上,看著那輛長途汽車在自己的麵前絕塵而去,淚水在她的臉上放縱奔流,眼淚流到了她的嘴邊,充滿了苦澀的味道,她轉過頭,看到了坐在路邊大哭的鍾年。

  有人群慢慢地向他們圍過來。

  鍾茗走過去,把哭泣的鍾茗抱在懷裏,她緊緊地抱著鍾年,她覺得她是在保護鍾年,保護著鍾年那個單純脆弱的夢想,保護著他們的家。

  八歲的鍾茗對滿臉眼淚的鍾年小聲地說:“別哭了,姐帶你回家。”

  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學會收拾家務,學會做飯,學會照顧鍾年和自己,學會偷偷把家裏的錢藏起來不讓鍾方偉看到,學會無論經曆什麽都能硬撐下去,學會不合年齡的沉默和努力。

  因為她還有鍾年。

  【四】

  牛排端上來了,在鍾茗的眼前“噝噝”噴著熱氣,散發著令人忍不住分泌口水的香氣,鍾茗默默地望著桌麵上的刀叉,她抬頭看了看坐在對麵的媽媽章雲,然後模仿著她的樣子,拿起了刀叉。

  隻是費了好大的力氣都切不開。

  章雲伸手過來端走了鍾茗麵前的盤子,默默地把鍾茗的那份牛排切好,然後又把盤子放回到了鍾茗的麵前。

  鍾茗拿起叉子,把切好的牛排送到自己嘴裏,她很餓。

  章雲低聲說:“對不起。”

  鍾茗用力嚼著嘴裏的牛肉,叉子偶爾在盤子上劃過,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響,章雲望著她,她骨瘦如柴。麵頰深深地陷下去,整張臉都是用化妝品製成的,隻是無法掩藏的雙手暴露在空氣中,手上是無數難看的皺紋。

  章雲說:“其實我給過他不少錢,讓他好好照顧你和鍾年,我真的盡力了,茗茗,我並不是沒有對你們負一點責任。”

  鍾茗把嘴裏的牛排咽下去,她用叉子去挑一旁的意大利麵條,麵條纏繞在叉子上,又軟軟地垂下來,鍾茗說:“你負了多少責任?”

  “茗茗。”

  “我想起來了,也許你真的這麽做過,比如說,在鍾方偉染上賭癮之後,你把我和鍾年丟給了他,然後你去謀取自己的未來,那時候,正是我和鍾年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我們身邊,讓我一個人去承受恐懼還有失去親人的痛苦,這就是你這個負責任的媽媽當年對我們所做的一切!”

  “你別說了。”

  “那你把我叫到這裏來幹什麽?吃牛排?”

  章雲有點艱難地張張嘴,聲音仿佛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很費力,“茗茗,我要走了。”

  鍾茗說:“你走得了嗎?”

  章雲看看鍾茗,她的臉上有著愕然的神情,“你知道?”

  鍾茗點頭,“是,我知道。”

  “我已經安排好了,可以走,而且,我可以帶一個人出境,”章雲的臉上出現了一點為難的表情,“茗茗,我查過你和鍾年在學校的情況,我想帶鍾年走。”

  心好像是在一瞬間,被一根針狠狠地紮了一下。

  鍾茗用力咬著嘴裏的一塊牛排,胸口宛如被巨石壓住一般堵得慌,鍾茗拿起一旁的餐巾擦幹淨嘴,接著抬起頭來對章雲說道:“我告訴你,別去找鍾年,如果你去找鍾年,我跟你拚命!”

  “茗茗,你把鍾年留在這裏隻能耽誤他!”

  “你憑什麽?!”鍾茗麵無表情地說:“憑什麽說帶他走就帶他走,是我努力吧鍾年照顧到現在的,我這個姐姐比你這個母親做得要好很多,你沒資格管他,很多年前你就沒有這個資格了!”

  章雲的臉上慘白一片。

  鍾茗把叉子扔到了餐盤上,那些牛排吃得她喉嚨難受得要死,她拎起一旁的書包轉身往餐廳外麵走,然而她還沒有走出幾步的時候,她的身後傳來章雲略微顫抖的聲音,“鍾茗!”她喊的是鍾茗,不是茗茗。

  鍾茗回過頭。章雲的臉色依然很難看,她似乎下了最後的決定,終於決定開口了,“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你沒權利霸占鍾年。”

  鍾茗漠然地看著章雲,麵無表情,“你說吧,媽媽。”

  “你不要叫我媽媽。”章雲安靜地看著鍾茗,平靜的語氣卻近乎於殘忍,她略微帶了些細紋的麵孔在鍾茗的眼前一點點延展開,像是一個可以把人死死纏住的密網,直到窒息都不會鬆開。

  鍾茗的內心發出絕望的哀鳴,一路衝出了餐廳,她幾乎是失魂落魄地一口氣衝上了馬路,一輛出租車在她麵前緊急刹車,鍾茗滿臉慘白地回過頭,她看到的是出租車裏的司機憤怒到扭曲得麵孔。

  鍾茗低著頭,她覺得眼睛裏濕漉漉的,伸手摸過去,摸到了一手的眼淚。

  經過一家精品店的時候,鍾茗看到了在精品店裏挑東西的孟爍和江琪,江琪抱著一個超級大的泰迪熊,笑容滿麵地看著身邊的孟爍,而孟爍笑嗬嗬地站在她的身邊,他們看上去郎才女貌,光是站在一起就十分好看。

  鍾茗站在外麵,突然覺得那兩個微笑的人離她很遠很遠,其實本來就很遠,因為兩個世界的人,即使有短暫的交集,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默默地淡化掉。

  自始至終都隻有她一個人在努力地忍受抗爭而已,其他的,都是過客!蜘蛛絲一樣,一彈即落。

  這世界上什麽都是不可靠的,隻能靠自己!

  鍾茗回到家裏的時候,滿屋子都是方便麵的味道,她推開鍾年的房間,看到鍾年正坐在書桌前吃泡麵,他一麵吃泡麵一麵看著一本英語冊子,台燈的光芒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一條俊秀溫柔的線條。

  鍾茗靠在門邊,默默地看了鍾年半天。

  鍾年回過頭來,看到鍾茗,喝下一口熱氣騰騰的麵湯,然後說:“姐,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吃飯了嗎?”

  鍾茗看著鍾年,輕聲說:“吃了。”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依然停留在鍾年的麵孔上,鍾年怔了怔,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摸,疑惑地問道,“姐,你怎麽了?”

  鍾茗搖搖頭,“沒什麽。”

  她轉過頭走到自己的房間去,接著一頭倒在了床上,她覺得自己全身沉重得像是吸飽了水的海綿,她把頭深深地埋在枕頭底下,瘋狂湧出來的眼淚好像是一刹那間要把她一輩子要流的淚都透支幹淨一樣。

  【五】

  第二天學校裏公布了鍾茗的處分,公告欄上就貼著那張告示,醒目的紅紙黑字,每一個走進學校的學生都能看到。

  鍾茗坐在教室裏,透過窗戶看到來往的學生停駐在公告欄前,對著上麵的告示指指點點,她在心裏對自己說,“算了,無所謂了。”

  語文老師叫起鍾茗的時候,鍾茗看著她那張臉,心想自己這回慘了,她忘了背昨天布置的課文——《沁園春·雪》。

  語文老師看著鍾茗沉默的樣子,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臉上露出“早知道你會這樣”的輕蔑神色,接著用一種近乎於顯擺的口氣叫了鍾茗後座那個人的名字,“林森,你來背一下。”

  林森站起來,他背課文時那和緩好聽的聲音從鍾茗耳邊飄過。

  鍾茗始終低著頭,把頭深深地低下去。再也不用抬起來麵對這樣一個曾經還願意支持自己的人,但現在他不會那樣做了。

  語文老師讚賞地點點頭,示意林森坐下,接著看也不看還站著的鍾茗一眼,繼續講解著課文。

  鍾茗鶴立雞群一般地站在教室裏。

  窗外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閉了閉眼睛,意外地覺得很暖和。

  中午鍾年有事,鍾茗一個人在食堂裏吃飯,照例看到走在一起的孟爍和江琪,江琪找到位置做好,孟爍拿著飯卡去打飯,他走路的時候恰巧從鍾茗身邊走過,目光與鍾茗的目光不經意地交會了一下。

  但很快,又閃開了。

  孟爍像一個普通同學那樣從鍾茗身邊走過,鍾茗低著頭,握著筷子往嘴裏扒飯,她塞了滿滿一口的米飯,然後抬起頭,看到了坐在對麵的裴源。

  裴源朝著她微微地笑了笑。

  鍾茗咽下嘴裏的米飯,也朝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有點想哭的笑容,裴源純白色的校服在鍾茗的眼前晃著,鍾茗低下頭,眼前的米飯在她麵前慢慢地連成了模糊的白花花的一片。

  她覺得挺惡心的。

  從食堂回教學樓的時候,因為正是午休時間,大部分學生要麽回了宿舍,要麽直接去了有冷氣的圖書館,教學樓的走廊裏根本就沒有人,很靜很靜,隻有淡淡的陽光打在走廊牆麵上懸掛的一些學者名人的大相框上,那些名人從相框裏用一雙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看著慢慢從樓梯口走上來的鍾茗。

  鍾茗走了幾步,有人影從樓梯的上麵映下來,鍾茗抬起頭,她看到了站在上麵幾層台階的林森。林森依然是幹淨清秀的模樣,手裏拿著幾本書,臉上一片平靜。

  抬起頭來的時候,正好與他眼中澄澈的視線撞在一起。

  鍾茗突然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想說話,但聲音哽在喉嚨裏,猶如被膠水糊住,甚至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林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甚至連最初的怔愕都沒有,隻是走下樓梯,與鍾茗擦肩而過,鍾茗低著頭,有一個名字鯁在她的喉嚨裏,如一枚鋒利的刀片用力地刺入她喉間的血管裏。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林森走遠的聲音。

  鍾茗走上樓梯,她回過頭,看到了林森繞著樓梯一層層地走下去,他的背影修長筆直,鍾茗回過頭來,她看到了窗外的鳳凰花,那些花朵開得如火似霞,烈烈如焚,在鍾茗落寞的眸光裏,不停地晃動著。

  “為了保護我,情願放棄鍾茗是嗎?”

  “我沒辦法。”

  “我和鍾茗犯的是同樣的錯誤,孟爍,你知道現在也是鍾茗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就真的能夠聽裴源的,把她當陌生人?”

  鷺島一中的林蔭道上,成排的梧桐樹挺立在那裏。

  周圍是來往學生的喧鬧嬉笑聲,有人不間斷地從他們的身邊走過,孟爍慢慢地垂下眼睛,好看的長睫毛無聲地遮擋住他雙眸裏一片白茫茫的顏色,好像是驟然間,有一場大霧降臨。

  他低聲說:“我真的管不了那麽多了。”

  江琪站在他的麵前,默默地看著孟爍,“是因為我和鍾茗比起來,我還有挽救的價值嗎?”

  孟爍輕輕地“嗯”了一聲,“江琪,鍾茗她……她絕對能一個人挺過這件事情,但是你不能,你在學校裏一直都那麽完美。”

  江琪看著孟爍。孟爍垂著眼睛,他身上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他把手機拿起來看了一眼,在看了一眼之後,他把手機重新裝進校服口袋裏,而在他麵前的女孩把目光輕輕地投注在他清秀帥氣的麵孔上,她的眼眶無聲地紅了。

  “孟爍,你不能這麽對鍾茗。”她沙啞著聲音說,“難道你從來沒有感覺到……”

  孟爍問:“感覺到什麽?”

  江琪頓了頓,她看著孟爍那張在陽光下分外帥氣和英俊的麵孔,接著搖搖頭,哽咽著低聲說:“沒什麽。”

  整個城市都蔓延著夏日的香氣。

  濃烈熾熱的陽光,仰起頭來,就可以看到繁茂的梧桐樹,綠得耀眼的葉子,觸手可及的堅韌樹枝,鳳凰花開得如火如荼,枝葉覆蓋的陰影裏,有放肆歡快的聲音響起。

  浩瀚的蒼穹下,是猶如螻蟻一般來往的人流。

  有時候,卻真希望永遠停留在這一點,那麽就永遠都不用考慮,未來會怎樣,即便知道這隻是一個幻想,永遠都不可能實現。

  直到那天傍晚放學的時候,死氣沉沉的靜寂終於被打破。

  那張貼著鍾茗處分告示的公告欄前,依然圍著幾名指指點點的學生,裴源抱著小白走過去,他站在公告欄前,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有人站在了他的身邊。裴源回過頭,他看到了目無表情的林森,林森指著那張告示對裴源說:“這就是你的目的是嗎?”

  裴源點點頭,“沒錯。”

  周圍非常靜,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林森又指了指被裴源抱在懷裏的小白,淡淡的說道:“能把它放下嗎?”

  裴源看看林森,接著俯下身,把小白放在了地麵上,接著他站直了身體,對著林森攤了攤雙手,蒼白的麵孔上出現帥氣的笑容,“好了,然後呢?”

  “然後就是這個!”

  迎麵的一拳直接就把裴源擊倒,裴源的身體朝側麵一歪,一頭就撞到了公示欄上,公示欄發出嘩然大聲,驚得周圍的同學都看過來,裴源好容易站直,林森已經勢若猛虎一般地衝上來,將裴源按在地上,照臉就給了裴源一拳!

  他怒吼,“你他媽的混蛋!你想找誰報複都行,就是不能去找她!”

  所有的人都沒有見過這麽失態和憤怒的林森,認識他們的人都衝過來將他們兩個人拉開,林森死死地揪緊了裴源的衣領,裴源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冷冷地掃到了林森憤怒的麵孔上。

  “想打架嗎?好啊,那就打個痛快!”

  他凶狠地撲向林森的時候,周圍的同學都發出驚懼的聲響,眨眼間就看到林森和裴源打成一團,林森一頭栽倒在地上,狼狽無比,他往外吐了一口血,覺得自己的嘴唇已經完全麻木了。

  裴源的拳頭還是如雨點一般落下來,周圍全都是轟隆的聲響,林森反擊的時候一拳打在了裴源的眉骨上,鮮紅的血立刻湧出來,滴在了林森的臉上,林森覺得周圍喧鬧得可怕,巨大的聲響在他耳邊回蕩著。

  他在混亂間聽到有人喊,“姐,林森和裴源在打架!”

  鍾茗擠進人群的時候,她震驚的雙眸裏看到了鼻青臉腫的林森,還有同樣皮青臉腫的裴源,他們怒目相向,勢如水火。

  【六】

  之後是六月,一年一度的高考來臨,鷺島一中作為高考的考場,全校高三以下的學生都放了假,天氣照樣熱得不像話。

  整個城市像是從天而降了一場火,熱浪一波波地朝著人臉上撲過來,在會展中心幫忙發了一天傳單的鍾茗一頭鑽到地鐵站裏,就在她在口袋裏尋找交通卡的時候,她的手機先響起來了。

  鍾茗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我在服務台這邊,你抬頭就能看見我了。”

  鍾茗抬起頭,果然就看到那個穿著白色校服的林森站在地鐵服務台的一側,有無數的人從他的麵前走過,他低著頭看手機,認真地打著每一個字,接著,按下發送鍵,與此同時,鍾茗的手機振動起來。

  是他發過來的短信:“今天人真多,你下樓梯的時候注意一點。”

  鍾茗笑一笑,把手機收起來,在人流的另一邊朝著林森用力地揮了揮手,“林森。”

  林森抬起頭來,那是一張清秀溫柔的少年麵孔,眼瞳黑得像曜石一般,明亮卻如這個夏天最完美燦爛的陽光。

  他也朝著她揮了揮手,聲音幹淨好聽,“我等你半天了。”

  鍾茗說:“你怎麽知道我要坐地鐵?”

  “剛才我也在會展中心,出來的時候看到你了,料想你也不會打車回家去,就在地鐵裏等你了。”

  “哦,那真巧。”

  “是啊。”

  他們兩個人站在地鐵站台上,靜靜地等待著下一班地鐵。

  周圍很多人,地鐵裏冷氣開得很足,鍾茗甚至感覺到手臂一陣發涼,一低頭就看見林森遞過來兩個藍色的護腕,“套在胳膊上,挺暖和的。”

  鍾茗笑著說:“你這書呆子也買護腕啊?”

  “前幾天宋巧雯給的,我說我不要,她就硬塞到了我書包裏。”

  “哦。”

  有冷風從側麵襲來。

  鍾茗的長發隨著冷風吹拂起來,林森始終半低著頭,他不知道該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什麽地方,長長的眼睫毛遮蓋了眼瞳裏的所有光芒。

  站台上,他們的影子和無數條陌生的影子交疊在一起,直到鍾茗說:“你發什麽呆呢?”

  林森抬起頭,到站的地鐵門已經打開,更加強勁的冷氣從車廂裏衝出來。

  地鐵裏已經沒有座位了,鍾茗和林森站在門的一側,地鐵門發出“嘀嘀”的聲響,接著,“刷”的一聲關上,地鐵飛快地開動起來。

  鍾茗抬起頭來,她的眼眸裏映入了電視屏幕上的畫麵,她又重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在尷尬的寒暄之後,他們似乎沒有什麽話可以說了,鍾茗沉默了好久,隻找到了一句話,“對不起!”

  林森看了鍾茗一眼,他臉上那些打架過後的痕跡還沒有消下去,他一麵擋住那些擁擠的人,用自己的身體為鍾茗擋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一麵輕聲說:“沒關係。”

  鍾茗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我還以為連你也再不想理會我這個人了呢。”

  林森看著她,目光明亮,但沒有說話。

  地鐵很快就開到了下一站,在停下來的那一瞬間的搖晃讓鍾茗的身體也跟著趔趄了一下,林森伸手拉了她一把。

  他的手拉住的是她的手臂,很快又鬆開了。站穩了的鍾茗抬頭看來他一眼,林森從斜背在身上的運動包裏拿出一本書來,遞到了鍾茗的手裏,“這本書送你。”

  一本《荊棘鳥》!

  鍾茗把書接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謝謝,林森已經說道:“我覺得你很像它。”

  “什麽?”

  “荊棘鳥。”

  “哦,那回去我要好好看看這本書。”

  地鐵的速度漸漸地緩下來,又一站到了,鍾茗把書雙手捧在懷裏,對林森說:“我到站了,明天學校見。”

  林森望著她,點點頭,“嗯。”

  鍾茗朝著打開的地鐵門走去,林森忽然出聲叫她,“鍾茗。”鍾茗回過頭來,她看到這個清秀的男孩子一臉欲言又止的神色,他艱難地開口,“我……我……”就在這樣的遲疑間,地鐵裏已經響起了嘀嘀的關門聲,鍾茗趕緊朝外走,她走出地鐵,回頭看了一眼還站在地鐵車裏麵的林森。

  林森站在地鐵裏看著她,目光裏閃爍著溫柔和明亮的光芒。

  地鐵門“刷”地一下關閉了,緊接著緩緩開動起來,鍾茗透過車玻璃看到林森的嘴唇動了動,他對她說了一句話。

  鍾茗的雙眸猛地睜大,心在那一刻猛烈地跳動起來,林森溫柔的麵孔在她眼前閃過,鍾茗忽然跟著地鐵跑起來,她抱著那本書在站台上用盡全身力氣追著那輛越開越快的地鐵。

  站台裏寥寥無幾的幾個人都驚愕地看過來,不解這個女孩突然開始的奔跑。

  似乎想要追的時候,卻已經晚了。胸口,是劇烈的心跳。

  手中的書沉甸甸的,似乎還殘留著那個溫柔少年手心的溫度。

  地鐵越開越快,風旋電掣地從鍾茗的身邊開過去,消失在遙遠烏黑的隧道裏,猛烈的風把鍾茗的頭發吹亂了。

  鍾茗一個人站在站台上。她呆呆地望著那輛開走的地鐵,突然覺得,似乎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間被挖空了,空蕩蕩的可怕。

  【七】

  第二天,鍾茗早早地去了學校。

  她走進教室的時候看到林森的位置還是空的,林森還沒有來,鍾茗默默地等在自己的位置上,同學進了教室都是互相打招呼,嘻嘻哈哈地說著昨天晚上好玩的電視節目或者是開心的事情。

  江琪在黑板上認真地抄寫著將要在早自習完成的數學習題。

  裴源沒有來。

  鍾茗朝著窗戶外麵看了一眼,外麵一片靜寂,大概是剛經過高考,籠罩在整個校園上空的緊張氣氛還沒有過去,學校大門上掛著的高考標語橫幅都沒有取下來。

  鍾茗回過頭來,她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的平靜。

  但是林森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