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課的上課時間了。 (3)
作者:靈希      更新:2020-08-09 19:36      字數:10499
  圈,拳打腳踢一個已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人,那人穿著鷺島一中的白色校服。

  江琪怔住了,接著,那個遍體鱗傷的少年掙紮著側過頭來,一刹那江琪差點震驚地喊出聲來,她看到了鍾年那熟悉的麵孔。

  晚上,籃球訓練隊的人幾乎都已經走光了,孟爍換好了衣服,一個人從體育館的更衣室裏走出來,就見到球場上多了一個人,她背著書包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抬頭看到孟爍,便朝孟爍笑了一下,“我猜你現在肯定還沒回家呢,果然沒錯。”

  鍾茗的笑容讓孟爍立刻不自在起來,他莫名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卻還要故作自然地嗬嗬笑道:“是啊,我還沒走呢,你今晚不做家教啊?”

  鍾茗點點頭,“我不做那份工作了。”

  “啊?為什麽?”

  “就是不想了唄。”

  孟爍笑了笑,“那要不要我再幫你找一份兼職的工作,我跟我爸說一聲就行了,保證沒問題,又輕鬆又好賺。”

  “算了吧,孟爍,我知道你爸厲害!你能不能別顯擺了。”

  孟爍是典型的高幹子弟。

  這一點,從鍾茗在幼兒園裏第一次看到孟爍就知道,比如整個幼兒園的老師都恨不得把孟爍當成自家兒子一樣侍候,鍾茗親眼看到在門口站崗的武警筆挺地朝著他們開的那輛車來了個立正敬禮!

  但此刻,在鍾茗麵前的孟爍,感覺自己渾身都要僵硬了,好像有無數的小蟲子順著自己的毛孔往外爬,他不自在到了極點。

  鍾茗雙手順了順自己的書包帶子,她的表情有點尷尬,“有一件事情,我覺得我必須告訴你。”

  孟爍:“什麽事?”

  鍾茗不敢看孟爍黑漆漆的眼睛,她覺得自己的臉一陣發燒,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鍾茗對孟爍說:

  “我喜歡上一個人。”

  體育館裏空寂的令人心慌,燈光照在了孟爍那張年輕英俊的麵孔上,他覺得自己的心跳飛快。

  他張嘴結舌了半天,很艱難和語無倫次地開口道:“鍾茗,其實我一直把你,一直都把你……”

  “是裴源。”

  鍾茗的麵頰紅撲撲的,很不好意思地朝著孟爍眨眨眼睛,她似乎真的太過害羞了,所以連眼眶都是紅彤彤的,“我喜歡上裴源了,這件事我隻對你一個人說了,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在孟爍的背後,體育館更衣室那扇門忽然被推開了。

  麵對著孟爍的鍾茗下意識地抬起眼眸看過去,她看到了剛好換好校服的裴源站在更衣室的門口,用淡淡的目光看著他們兩個人,那一張蒼白俊秀的麵孔上沒有半點表情,好像一張白紙一樣安靜。

  鍾茗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塊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的玻璃,破碎的裂紋哢嚓哢嚓地在她的腦海裏麵蔓延開去。

  “嘩”的一聲,四分五裂……

  【七】

  “你真的喜歡我啊?”

  “你滾吧。”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聽得清清楚楚,你沒看到孟爍臉上的表情嗎?都快扭曲得變形了,甚至讓我一度錯覺他其實很有可能是喜歡你的。”

  “閉嘴!你這一路還沒說夠嗎?”

  鍾茗憤慨地走出學校的大門,身後跟著還在喋喋不休的裴源,裴源跟著她一路走到了公交車站牌旁,直到鍾茗停下腳步等公交車,裴源也跟著站在了她的身旁,就像是一個忠誠守護公主的騎士。

  鍾茗說:“我剛才說的話,你不要當真。”

  “我幹嘛不當真啊?挺好的,我也挺喜歡你的。”裴源笑嗬嗬地說著,當鍾茗轉過頭太瞪著他的時候,他依然毫不臉紅,“怎麽了呀?我就是挺喜歡你的啊。”

  “你少胡說八道!”

  “我沒胡說八道,不過如果不是孟爍當時的表情太過於讓你崩潰,你真正想說的是你喜歡他吧?”

  “你閉嘴!”

  連著受了好幾次打擊的裴源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太好看了,“你凶什麽,你不要以為我喜歡你,就算全世界就剩下你一個女生了,那我就去跟壁虎結婚。”

  鍾茗回過頭來看看裴源,裴源一臉黑線,沒好氣地說道:“幹什麽?”

  “沒什麽。”鍾茗把頭轉過去,平靜地看著空蕩蕩的路麵,半天才說了一句話,“隻是覺得壁虎好可憐。”

  裴源抄起手中的一本書,朝著鍾茗的後腦不輕不重地打下去,“那個用不著你操心!”

  被打了一下的鍾茗揉了揉被打的後腦,轉過頭來,瞪了裴源一眼。

  裴源看著鍾茗捂著頭憤怒的樣子,忽然笑一笑,低聲說道:“笨蛋。”

  點點夕陽中,他蒼白的麵孔出人意料的帥氣!

  這應該是屬於年輕記憶裏,很難忘記的時刻。

  就在鷺島一中的公交車站牌旁,少年和少女並排地站著,他們穿著純白色的校服,而空蕩蕩的路麵上鋪滿了夕陽,道路兩旁的榕樹留下了一大片涼爽的樹蔭,寧靜的傍晚,沒有一絲風。

  鍾茗要乘坐的那路公交車最先到了。

  鍾茗上車後坐到了公交車的最後排,她回頭透過窗戶看到了站在車下的裴源,裴源斜背著書包,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他帥氣的側臉在夕陽中熠熠生輝,他笑了笑,朝著她說了一句話。隻看得見口型,聽不到聲音。

  鍾茗朝著他擺擺手,意思是自己聽不到,裴源依然微微笑著,公交車開起來,慢慢地,裴源消瘦的身影就在鍾茗的眼前一點點遠去,最後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時間來了又去了,隻是隨著時間到來的某一瞬間的片段卻永遠停駐,它們猶如一顆種子,紮根於人的腦海裏,蓬勃生長,此生不忘。

  比如此刻的裴源。

  比如此刻的鍾茗。

  比如此刻的鍾年、江琪、孟爍。

  還有一個看上去默默無聞的林森。

  他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叫鷺島的地方,這就像是茫茫大海裏幾粒小砂石,在一個不經意間,落入蚌殼之中,在無休止的痛苦中打磨著……

  也許最後的結果,要麽是孕育出一顆光彩奪目的珍珠,要麽是一滴永遠無法幹涸的淚珠……

  鍾年聽到外麵傳來開鎖的聲音時,馬上關掉了自己房間裏的燈,咬著牙忍痛跑到床上躺下,用厚厚的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身體,並且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鍾茗似乎在客廳裏走了一圈,接著朝著他的房間走過來,她推開門的同時也帶進來了客廳的光線,鍾年往被子裏縮了縮,鍾茗沉默了半天,終於開口說道:“我看房間裏的燈沒開,還以為你還沒回來。”

  鍾年把頭縮在被子裏,“今天籃球訓練挺累的,我睡一會兒。”

  “你吃飯了嗎?”

  “吃了。”

  鍾茗沒說別的,把門關上了。

  她走到廚房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吃的,順便準備再做點米飯和菜,她剛從冰箱裏拿出幾根黃瓜,放在客廳裏的手機忽然傳來嗡嗡的聲音,那是鍾茗設的震動。

  鍾茗擦了擦手,走回客廳從書包裏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江琪打來的電話,她接起電話,江琪聽到她的聲音最先開口問道:“鍾茗,鍾年在幹什麽呢?”

  鍾茗朝鍾年的房間看了一眼,“他說累了,在房間裏睡覺呢。”

  江琪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鍾茗,其實鍾年對我千叮萬囑不讓我把這件事告訴你……”

  “什麽事?”

  “今天傍晚放學的時候,鍾年被幾個流氓打了。”

  房門被猛地推開,緊接著,有人按了牆麵上的開關,整個房間刹那間就亮了起來,刺目的燈光從頭頂直罩下來。

  蜷縮在被子裏的鍾年下意識地眯起眼睛。

  有人掀開了他身上的被子。

  鍾年緊張地轉過頭,燈光照在他鼻青臉腫的麵孔上,還有他額頭上的一大塊血肉模糊的傷口,他覺得身上傳來一陣陣的疼痛,鼻子裏麵破裂的血管還在一抽一抽地疼著,鍾年看看站在麵前的鍾茗,啞著聲音叫了一聲,“姐。”

  鍾茗說:“怎麽回事?”

  鍾年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朝著鍾茗傻氣兮兮地笑笑,“沒事啊,這還用說,練球的時候不小心……”

  啪!

  鍾茗直接甩了鍾年一個嘴巴子。

  鍾年的頭朝著旁邊歪了歪,他疼得輕輕地吸著氣,小心地說道:“姐,我都傷成這樣了,你怎麽還打我啊?你怎麽都不心疼我?”

  他那話才說完,眼淚便落了下來。

  Chapter5 流年季·梵婀玲歌

  很多年以後,

  不知道還會不會記得這裏。

  一起歡笑一起打鬧的同學,

  純白色的校服,

  還有教學樓前麵火紅的鳳凰花,

  宿舍樓後麵的流浪狗小白。

  【一】

  鍾茗一個人坐在那裏,感覺難受得要命。

  站在前麵的是一個麵容嚴肅的成年人,穿著一身光鮮的保安製服,在她的周圍來來回回地走。

  身下是堅硬得椅子,鍾茗看著腳下冰冷的水泥地麵,水泥地向外透著充滿了寒意的冷光,外麵還下著蒙蒙細雨,有光線從保安室緊閉的大門縫隙裏照進來,一片慘白。

  有人推開了門,朝裏麵看了一眼,那個圍著鍾茗轉了整整二十圈的“事兒媽”保安先開口,“你是902室的業主嗎?”

  那人說:“不是,我是1101室,我來看看。”

  保安的表情很嚴肅,但是語氣很興奮,他說:“有什麽可看的,你還別說,這小姑娘膽子還挺大的啊,青天白日的就敢拿著板磚砸902室業主的車,把人家業主嚇得心髒病犯了,剛剛緊急送醫院了,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你說這小姑娘……這誰家能養出這麽凶的小姑娘……”

  那人說:“就我家啊。”

  鍾茗抬起頭。

  她看到裴源笑嗬嗬的臉,裴源朝著鍾茗揚了一下眉,“我聽說你到我們小區鬧事來了,是嗎?你是不是聽說我在這個小區,你就專門找過來了?”

  鍾茗說:“你那是什麽狗屁想象力?!”

  站在一旁的保安臉色一下子就白了,鍾茗言語上的彪悍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再次確認自己的確是扣住了一個小太妹。

  裴源說:“你到底幹什麽了?”

  鍾茗把頭一轉,一臉死撐。“你管得著我嗎?你怎麽不去和你的壁虎結婚啊!”

  保安不甘心自己被“冷落”了,對裴源說:“我剛才不是都跟你說了嗎?她砸了902業主的車,到現在902業主還在醫院裏躺著呢。”

  “砸了車怎麽人進醫院了?”

  “這不人在車裏呢嘛。”

  耳旁是碎嘴的保安向裴源詳細講解“事發當時”的情景,鍾茗始終低著頭,她濃密的眼睫毛掩蓋下的雙眸裏因為凝了太多的眼淚而格外的明亮,她的嘴唇張了張,到底還是沒有說出話來,隻是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起來。

  有時候,一個瞬間可以改變很多故事,很多人的命運。

  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那讓我們把時間往回撥,撥回到今天早上,那時候,天空依然下著這樣的毛毛細雨,空氣中有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潮濕感,潮氣仿佛是糊在了人的臉上,溫柔而殘酷地堵住了毛孔和淚腺。

  鍾茗站在了一個她很早就已經知道,卻從來沒想過來的小區門口,她默默地將垂落在麵頰上的頭發絲捋好,目光平靜得仿佛是結滿冰的湖麵,她要走進去的時候,門口的保安攔住了她。

  “你住裏麵幾號?”

  “902室。”

  保安抬抬手,讓鍾茗走進去了。

  她沿著小區的路徑一直朝前走,這個小區分外的靜寂,沒有人,沒有車,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安靜的角落。

  道路兩旁是油綠的棕櫚樹,挺拔的樹梢直刺向明晃晃的天空,而立在草坪上的幾塊巨石,更像是幾麵荒蕪的墓碑。

  一輛紅色的轎車從正前方開過來,開車的女人漸漸出現在了鍾茗的麵前,而鍾茗的麵孔,也清晰地映在那個女人的眼瞳裏,那個女人的臉上立刻出現了怔忡的神情,那輛車慢慢地停下來了。

  女人的嘴唇上下地動了動,鍾茗知道她在叫什麽,就是一個名字——“茗茗”。

  鍾茗默不作聲地把書包從後背挪到前麵來,她從裏麵拿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東西,然後把那樣沉甸甸的東西拿出來,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砸向了那個女人的車窗玻璃。

  啪!

  擋風玻璃發出尖銳的聲響,而坐在車裏的女人被迎麵砸過來的大磚頭嚇得驚叫一聲,麵色駭白,鍾茗死死地盯著那個女人,冷冰冰地開口說道:“鍾年被你找到的那些人打死了,接下來你也找人打死我吧,媽!”

  你也找人打死我吧,媽!

  仿佛是在身體的某處劃開了一條鮮血淋漓的口子。

  疼痛,絕望,痛苦摻雜在一起,猶如一股巨大的氣流堵住了咽喉,所有的話語都被鹹澀的淚水鯁在喉間,刺骨的寒冷凍結了胸口所有的熱度,內心的絕望和悲傷像是瘋草一樣延伸,蔓延……

  那個女人坐在車內,嘴唇顫抖著,竟然雙眼一閉,一下子就暈了過去,她的心髒已經脆弱到正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但這樣的結果,卻是鍾茗沒有預料到的。

  她隻不過是想砸個玻璃而已!並沒有打算讓她直接兩眼一翻在自己眼前暈過去,跟死了一樣。

  而事情就是這樣。

  上午第二節課課間休息,江琪從教室裏衝出來的時候差點撞上抱著化學測試卷子走進來的林森。

  林森一手按著手中成遝的卷子,很快地閃開了江琪,並且讓開了一條路,江琪朝著林森不好意思地笑笑,朝著走廊對麵的孟爍喊道:

  “孟爍,等我一下。”

  同樣步履匆匆的孟爍回過頭,看到跑過來的江琪,他擺擺手說:“不用你跟來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不行,我得跟你一塊去。”

  “你去了有什麽用?!”

  “我不管,反正我已經跟老師請好假了。”

  捧著化學卷子的林森看看孟爍和江琪越走越遠,他實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唯一清楚的是,已經過去了三節課了,但鍾茗還沒有出現。

  林森發完了化學卷子,拿著自己的卷子回到座位坐下,他抬起頭,看到鍾茗的桌麵上空蕩蕩的,隻鋪著一張剛發下來的化學卷子。

  林森起身拿起鍾茗的化學卷子,鋪到自己的桌麵上,拿出筆來認認真真地幫鍾茗訂正那些錯的地方,有幾個看到林森舉動的女生彼此又對看了一眼,發出意味深長的笑聲,林森根本就沒有去搭理。

  那些女生恨不得天下大亂才好!

  生活委員何誌遠手裏攥著剛收的錢和記賬本走過來,先看了鍾茗的座位一眼,又朝著林森問了一句,“鍾茗沒有來啊?”

  林森抬起頭,“嗯。”

  “啊?今天要交加課費,她不來的話以後就不能上輔導課了。”

  “一個人多少錢?”

  “九十二。”

  林森從錢包裏拿出一百八十四塊錢,遞給了何誌遠,何誌遠怔了怔,“一個人九十二元,你這些多了。”

  “不多,這是我和鍾茗的。”

  孟爍和江琪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鍾茗從保安室裏走出來,在她身後剛好還跟著裴源。

  孟爍直接走上去扯住了鍾茗,沒好氣地說道:“你幹什麽?你當初不是和我說好了再也不找她了嗎?”

  鍾茗鎮定地說:“你把手給我放開,你喜歡的人在你身後站著呢。”

  孟爍回頭看看江琪,江琪就站在他的身邊,他臉上的表情有些錯綜複雜的矛盾,接著,他默默地把扯著鍾茗的手給放開了。

  鍾茗默默地理理頭發,手指有點發抖,她回頭對身後的裴源說:“我餓了。”

  裴源的目光已經在他們三個人之間轉了半天,他聽到了鍾茗的話,就朝著不遠處指了指,“那邊有個麵包屋,克裏斯汀,行嗎?”

  “克家的麵包不好吃。”

  “那餓死你算了。”

  十分鍾後,孟爍,裴源和江琪都坐在麵包屋裏,看著對麵的鍾茗大口大口地吃麵包,裴源把咖啡推到了鍾茗的麵前。

  鍾茗立刻露出了嫌棄的眼神,“我可從來沒有打算和自己的味蕾過不去,咖啡還是算了吧。”

  孟爍剛要開口,鍾茗立刻就堵住了他的話,“孟爍,拜托,你讓我把這口麵包吃完了行嗎?我從早上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過。”

  孟爍的話徹底被鍾茗封鎖了,但能忍住就不是孟爍了,他直接倒了杯水給鍾茗,惱怒地說道:“你這就是自找的,你以前說過再也不想看到那個女人,今天你不來找那個女人就沒事!”

  “哪個女人?”鍾茗認真地咬著麵包,“你是說我媽啊?”

  “我真佩服你,你還能叫出這個媽來,你今天用一塊板磚直接砸了你媽的車,還把你媽嚇到心髒病發送到醫院去了。”

  “謝謝佩服。”鍾茗的幹脆利索讓孟爍徹底無言以對了,他用“凶狠”的目光注視了鍾茗半天,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算了,我不管你的事了,你以後也不要打我電話!”

  鍾茗吃下最後一口麵包,“我打電話是讓你來幫我買單的,我沒錢了,就算我再想在你麵前死要麵子,我也得承認,我真沒錢了。”

  孟爍已經拿出了錢包,裴源坐在一旁沉默了半天,這回終於把頭抬起來,靜靜地開口說道:“我剛才已經買完單了。”

  孟爍轉頭看看裴源,臉上有著明顯不爽的表情,鍾茗也看看裴源,她半天才說了一句,“我可以再加六個甜甜圈嗎?”

  他們四個人坐一輛公交車回學校。

  因為這個時間不早不晚,所以公交車上居然隻有他們四個人,公交車司機看著四個穿一樣校服的學生從他的麵前魚貫而上,分別坐下,開車的時候“嘿”的一聲笑,“集體逃學談戀愛呀?”

  孟爍笑嘻嘻地回應了一句,“是啊,叔叔你猜對了。”接著他親昵無比伸手攬住了裴源的肩頭。

  公交車一個猛烈的晃動,開車的司機一臉的目瞪口呆,江琪終於沒好氣地開口,“孟爍你不要又發神經病!”

  鍾茗坐在最後排,她抱著懷裏的甜甜圈紙袋,看著前麵的孟爍和裴源,她覺得胸口好像是被溫熱的水包圍著,隨著公交車的行動,胸口裏的溫熱一漾一漾地起伏著,讓她難受到不行。

  裴源冷漠地撥開了孟爍的手,接著,伸手在剛剛被孟爍攬過的肩頭上認真地拍了拍,回頭坐到了鍾茗的身邊,剩下孟爍張口結舌地站在公交車廂的中央,半晌反應過來,氣得破口大罵。

  “裴源你這個臭小子神氣什麽,老子的手又沒有病毒!”

  “難說,同性戀很容易得艾滋病的!”

  “你給我閉嘴!”

  公交車行駛的時候有風從窗外帶進來,四個人坐成了兩排,鍾茗和裴源一排,江琪和孟爍一排。

  鍾茗抱著一紙袋甜甜圈,默默地看著窗外,裴源就坐在她的身邊,離她那麽近,鍾茗甚至可以聞到從他身上傳過來清新的沐浴露味道,她把頭稍微地低了低,不想讓風吹亂了自己的頭發。

  坐在前排的江琪對孟爍小聲地說:“你不應該那樣說鍾茗。”

  孟爍:“為什麽?”

  “昨天鍾年被人打了,是幾個流氓聯手打了鍾年,我親眼看到的,”江琪認真地對滿臉愕然的孟爍說:“鍾茗的媽媽一定在外麵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鍾茗和鍾年現在受到她的連累。”

  “……”

  後排的鍾茗低頭看著手裏的甜甜圈,她的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汗珠,“是我媽打電話來讓保安放我的吧?”

  裴源一直都跟那個保安在一起,所以他最清楚,他點點頭,“嗯,是的。”

  車窗外的風,連綿不斷地灌進來。

  但都是熱風,鷺島的夏天,總是讓人無法忍受的熱,滿街的蟬鳴簡直都能衝破人的耳膜,鳳凰花開得如火似霞。

  隻是心是冷的。

  鍾茗忽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個句子,很俗套的句子——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她已經經曆了這麽多寒冷的事情,那麽到底什麽時候,才有屬於她的溫暖來到呢,到底還要等多久……

  中午,鍾年沒去吃午飯。

  他一個人坐在體育館裏,守著體育館裏的冷氣看書,才看了沒幾頁,一紙袋甜甜圈落在了他的麵前,鍾年抬起頭,看到了鍾茗平靜的臉,鍾年十分意外地喊了一聲,“姐,你怎麽來了?”

  “給你送吃的。”鍾茗說。

  鍾年從紙袋裏拿出甜甜圈,咬了一口,他的嘴角都是傷口,吃起東西就會疼得厲害。

  他一麵吸著氣一麵吃著甜甜圈,不一會就吃掉了兩個,轉過頭來笑嗬嗬地看著鍾茗,“我還以為你要跟我吵很久呢,我都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了。”

  帶著點天真和撒嬌的笑容綻放在他傷痕累累的麵孔上。

  鍾茗皺著眉頭,“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哦。”鍾年依然笑嗬嗬地,又從紙袋裏拿出一個甜甜圈來,撕了一塊給鍾茗,鍾茗接過來,他們姐弟二人坐在體育館的大階梯上吃甜甜圈,周圍一片空曠和寧靜,好像整個世界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有陽光透過體育館的大窗戶照進來,把空氣裏無聲漂浮的塵埃照得無所遁形。

  嘴裏是甜甜圈的味道。

  鍾茗覺得這一瞬間的感覺,是真的很幸福啊,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更多的,真的沒想要太多,隻要現在這樣就好。

  她想這樣,老天總該滿足她了吧!

  體育館外。

  默不作聲地站在門外看了半天的孟爍把頭轉過來,他的嘴唇動了動,半天居然痞痞地嘿嘿一笑,“這種場麵太煽情了,我覺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江琪毫不客氣地說:“你眼圈紅了。”

  孟爍“啊”了一聲,一臉疑惑的樣子,接著用力地揉了一把眼睛,“不行,我受不了這種場麵,我得走了,江琪,一會兒你和鍾茗一起回班裏吧。”

  “嗯。”

  江琪看著孟爍跑開。

  體育館前麵又是一大片露天操場,孟爍挺拔的身影很快地混入了那些在操場上打球的人流中去,江琪轉過頭,看到了依然站在那裏的裴源,他的麵孔已經隱到了陰影裏,所以顯得不那麽蒼白了,隻是眼眸變得更加深邃,濃黑的眉宇透出犀利的味道來。

  他感覺到了江琪的目光,回過頭來看了江琪一眼。

  江琪並沒有打算掩飾什麽,她直接迎著裴源犀利的目光,一字一頓地對裴源說道:“裴源,你和牧泉是什麽關係?”

  仿佛是一把鋒利的小匕首,直接插到了裴源的胸口上去,裴源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給問懵住了。

  【二】

  很多年以後,不知道還會不會記得這裏。

  一起歡笑一起打鬧的同學,純白色的校服,還有教學樓前麵火紅的鳳凰花,宿舍樓後麵的流浪狗小白。

  在無法控製的漫長青春裏,肆意尖叫的聲音,一點點地刺穿了心的隔膜,血液逆流回心髒裏,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發出疼痛的呼救聲。

  這些,都遍布生命。

  傍晚放學的時候,鍾茗被老師叫到了教師休息室,她站在教師休息室的門口,看到了坐在裏麵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叫章雲,就在今天早上,鍾茗跑到章雲的小區,從書包裏拿出一塊板磚,砸了章雲的車玻璃。

  章雲坐在沙發上,她現在出奇的瘦,臉上的顴骨高高地聳了起來,火柴棍一般的胳膊看上去好像一折就會斷了,鍾茗甚至無法想象,她這樣的身體是怎樣去與桉按媽媽對打的,沒錯,那天在桉按家的電話裏罵鍾茗“小婊子”、“小騷貨”的女人就是她。

  她和鍾年的媽媽,章雲。

  鍾茗站在門口,看著章雲。

  章雲回頭看到了鍾茗,她站起來,朝著鍾茗走近了幾步,她伸出手臂,那消瘦的雙手此刻青筋暴起,更像是無肉的骷髏,她的眼睛裏閃動著鍾茗久違了的溫柔,她開口輕聲說:“茗茗。”

  鍾茗說:“你現在是到學校裏來告發我的嗎?”

  章雲的手頓了頓,僵在了原地。

  鍾茗看著她發白的麵孔,心裏一陣莫名的快意,繼續說道:“求求你別告訴我老師,不然我會被學校開除的,我也沒辦法,我弟弟被你連累挨了頓打,我隻能去找你了,我要是被學校開除了,我那個喪心病狂的爸會打死我的,你就當可憐我,別跟老師說行嗎?”

  章雲的嘴唇哆嗦著。

  鍾茗的眼眸裏痛恨一點點蔓延開來,就像是一顆毒牙在緩緩地向外流淌著毒汁,她的心跳快到不行,卻還堅持著用最平靜的口吻說:“求求你別告發我,我不想讓我爸打我,他把家裏的錢全都賭光了,我和鍾年連飯都吃不上,要是再挨打,我和鍾年會死的,就算是全世界都不要我們了,我們自己總要活下去吧。”

  也許這樣才是最快意的報複!

  如毒箭一般犀利冷漠的話,用哀求的語氣,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母親。

  明明看到她已經搖搖欲墜,卻還是控製不住想要再給她一擊,你知道這麽多年我和鍾年是怎麽過得嗎?你知道我和鍾年多少次想要一起去死嗎?你知道你把我和鍾年丟到了一個怎樣痛苦的深淵裏嗎?

  我們求過你不要走。

  我們真的求過你。

  仿佛是有蟄伏在她心裏的惡魔,被瞬間驚醒,所以發出肆無忌憚的憤怒嚎叫聲,叫囂著要將她這個外殼反噬下去,她的眼眸裏透出深深的陰翳,一如在深海內瘋狂滋長起來的墨綠色水草。

  這麽多年你都沒用管過我和鍾年,你現在出現了,卻帶給鍾年那樣大的傷害。

  我沒有辦法去原諒你。

  鍾茗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教室裏的人都已經走光了,隻有林森一個人還坐在位置上做練習冊,他抬頭看到鍾茗走進來,便朝著她笑一笑,“原來你也沒走呢啊。”

  鍾茗點點頭,“你也沒走?”

  林森“嗯”了一聲,“我還在等人呢。”

  他從桌膛裏拿出一份卷子和幾本練習冊,遞給了鍾茗,“給,卷子我已經幫你訂正過了,這些練習冊都是剛發的,老師說要輔導課上講,還有這個是今天你沒來上課,所以我幫你抄的課堂筆記。”

  鍾茗愕然地看著這一大堆東西,她看到那些嶄新的練習冊的時候眼前忽然一亮,“糟了,我忘記交加課費了。”

  “我已經幫你交了。”林森一臉平常,笑嗬嗬地說,“正好多帶了錢,就幫你交了一份,你不用著急還,反正我已經幫你申請了學校的生活補助,等補助下來你再給我。”

  鍾茗點點頭,把林森給她的一摞子書本都放到了書包裏,她把書包背好準備走的時候,林森叫了一聲,“鍾茗。”鍾茗回過頭,林森已經把一片紙巾遞到了她的麵前,鍾茗抬頭看看林森。

  林森笑了笑,“你剛才哭了吧?臉上都髒成好幾道了。”

  鍾茗從林森的手裏接過了紙巾,柔軟的紙巾,細致的紋理,末端有一處小小的凹陷,那是林森的指印,似乎還殘留著他手上的溫度,清新的,平靜的,像是陽光般溫暖明亮的溫度。

  鍾茗離開教室沒多一會兒,隔壁班級的一個男生走進來敲敲教室門,一臉無奈的表情,“林森你到底走不走啊?都什麽時候了,你再不走我自己走了啊。”

  林森拎著書包走出來,笑嗬嗬地說道:“走吧。”

  “磨蹭了這麽半天,你到底等誰呢?”

  “沒等誰,快走吧。”

  【三】

  鍾年去車棚取車的中途看到了江琪,江琪與一個人麵對麵站著,那個人想走,但江琪再一次攔住了那個人的去路,臉上一副“我沒有那麽好甩”的表情,“今天你不給我把話說清楚了,哪也別想去!”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你想逃是不是?”江琪一把抓住了裴源的校服,但她得到的是裴源激烈的反抗,他直接一甩手把江琪推到了一邊去,怒氣衝衝地喊道:“你到底有完沒完?!我一看到你的臉就煩!你給我滾遠點!”

  正是放學的時候,路上有很多學生,但幾乎在裴源發出怒吼的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大家都愕然地看著裴源和江琪,江琪的臉皮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裴源理都沒理她,直接掉頭走了。

  江琪回頭看到了鍾年,

  這種情況下直接麵對麵,鍾年比江琪還不好意思,他低著頭,好像是看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被抓了個正著一樣小聲地說道:“江琪姐。”

  江琪拉住鍾年。鍾年抬起頭來看著江琪的臉,江琪摸了摸自己通紅的麵孔,低聲說:“你替我跟你姐說一聲,別跟裴源走得太近!”

  晚上,裴源剛走出電梯口,就聽到家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阿姨,我是裴源的同學。”

  “裴源不在家!”

  “我知道裴源不在家,我是來找裴源的爸爸的。”

  裴源先是一怔,接著眉頭一皺,快步朝著家門口走去。

  果然就看到那個女人一臉不爽地站在門邊,用冷漠的眼神看著麵前這個清秀的少年,語氣裏充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