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課的上課時間了。 (2)
作者:靈希      更新:2020-08-09 19:36      字數:10476
  了。

  教室裏所有人的呼吸都在一瞬間屏住了,從樓下傳來驚恐的尖叫聲,“有人跳樓了!”“是牧泉!”紛亂驚駭的聲音不間斷地從樓下傳過來,宛如從地獄裏傳來的鬼哭狼嚎,鍾茗駭懼地回過頭,看到了麵無血色的江琪。

  那時候,夕陽如血一般灑滿了整個教室,全身都僵住了的江琪手裏還拿著給牧泉新準備的畫冊,她失了魂一般地看著鍾茗,嘴唇不住地哆嗦著,麵色白得好像是鬼一樣,她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呼吸困難的鍾茗的身體朝後一仰。她直接撞倒了身後的桌椅,在一片稀裏嘩啦的倒塌聲中,鍾茗閉著眼睛趴在地上,她已經駭懼地暈了過去。

  這些,就是曾經發生的故事。

  也是徹底把鍾茗的人生顛覆的故事。那一個叫牧泉的優秀男生,他固執並且殘忍地用自己的死把鍾茗帶入了一個萬劫不複的境地。

  洋紫荊林裏,兩個女孩流著淚坐在木棉樹下,小白已經吃飽了,心滿意足地趴在草地上曬太陽,江琪覺得風把她的眼睛吹得生疼,她伸出手來揉揉眼眶,手指上立刻一片濕潤,她說:“你很早以前跟我說你喜歡的那個人,是孟爍吧?”

  “……是。”

  “那封信,也是寫給孟爍的,對吧?”

  “對。”

  “原來如此。”江琪突然地低下頭,“你為什麽不早說?”

  “我早說了你還會給孟爍機會嗎?”鍾茗望著江琪,“就像是你跟牧泉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絕對不會接受牧泉對我的感情,當我知道孟爍喜歡的是我最好的朋友的時候,我更希望你們能在一起。”

  江琪望著鍾茗,她的雙眸裏閃爍的光芒好像是經曆了很長時間的悲歡離合,她說:“你知道的,除了牧泉,我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

  “孟爍人很好的,你試試看對她好一點,就當作是你對我這麽長時間刁難的一種補償?”

  “那些都是你自找的!”

  “好,是我自找,那你就當幫我一個忙!”

  江琪的鼻子一陣發酸,她回過頭去看看鍾茗那張安靜的麵孔,忍不住哽咽著說道:“你是不是太傻了?明明那麽喜歡他。”

  “是啊,我就是比較傻。”

  鍾茗的臉上還有晶瑩的眼淚,卻嗬嗬地笑起來,聲音依然帶著沙啞的哭腔,“別告訴孟爍我喜歡他,我害怕和他連朋友也做不成,至少現在這樣,我就很高興了。”

  微風吹過那一片洋紫荊林。

  空氣裏流動著清新的香氣,陽光是散碎溫暖的金色,清晰地照在兩個女孩潔白的麵頰上,她們臉上的眼淚一點點地消失了,許多年後,當江琪再想起這一幕的時候,她似乎還能聞到那一點點香氣,含著眼淚味道的香氣。

  教室裏沒有人。

  下午才有籃球訓練的孟爍趴在課桌上,他懶洋洋的樣子像一隻正在曬太陽的大貓,烏黑的眼睫毛在眼睛下麵的肌膚上留下一道很好看的陰影,他想的是鍾年在圖書館麵前對他說的話,尤其是那句“如果我姐喜歡你呢?”。

  孟爍一聲不吭地在桌子上趴了半天,又懶懶地挺起身體伸了個懶腰,接著帶點自嘲地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子。

  “鍾茗怎麽可能喜歡我?開什麽玩笑!”

  【二】

  晚上放學的時候,一出教室就能看到站在外麵等江琪的孟爍,今天籃球隊沒訓練。

  鍾茗直接轉了過去,對她身後的林森說:“走吧。”她今天晚上還有家教。孟爍跟上幾步,在她身後叫了她一聲,“鍾茗,過幾天我過生日啊,老規矩,你得給我買一個棒棒糖。”

  鍾茗回頭看來孟爍一眼,故意說道:“我沒錢!”

  “行啦行啦,還賭什麽氣呀,女生正是麻煩!”孟爍單手提著書包,嗬嗬地笑著,看上去相當的沒心沒肺。

  走到學校外麵的時候,林森看看鍾茗,“你們的老規矩,就是過生日送棒棒糖啊?”

  鍾茗點點頭,“嗯。”她頓了頓,又低聲說道:“我小時候最愛吃棒棒糖,我媽在的時候,經常給我和鍾年買。”

  林森猶豫了一下,默默地問道:“你媽呢?”

  “走了。”

  “……”

  “她走了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棒棒糖吃了。”

  公交車開過來,鍾茗在上車的時候看到了推著自行車走出學校的鍾年,他背著很沉重的書包,夕陽西下,他的身影在地麵上鋪下了長長的一道陰影,孤單的,仿佛隨時都要被書包壓斷的影子。

  鍾茗回頭上了公交車。

  她坐在了林森為她占好的位置上,把頭埋得很低,半天沒有出聲,林森坐在她身邊,他一直目視前方,過了好久才慢慢地說了一句話:“沒事,會好起來的。”

  沒事,會好起來的。

  被壓抑在靈魂深處的聲音重新回響起來,宛如一隻溫暖的手撫過她內心最荒涼恐懼的角落,鍾茗抬起頭,她看到了林森那張年輕清秀的麵龐,他朝著她微微地笑了笑,略帶著點靦腆,卻依然溫暖。

  公交車開走的時候,江琪和孟爍正從學校大門裏走出來,孟爍的手裏拿著江琪的書包,笑著和她說這些什麽,對麵,溫茜茜和幾個女生從冷飲店裏鑽出來,在經過孟爍和江琪身邊的時候,腳步微微地頓了頓。

  “真惡心,牧學長才死了多久啊,就這麽快和別的男人搞在一起了!”冷嘲熱諷的聲音從江琪身後射過來,“早知道這樣,牧學長死了之後她還裝什麽傷情女主角啊,讓我們去把鍾茗搞得那麽慘!”

  孟爍轉過頭去,江琪一把就拉住了孟爍,低聲道:“算了。”

  孟爍揚眉,“這你也能忍?!”江琪把自己的書包從孟爍的手裏拿出來,淡淡地說道:“就讓她們說去吧,反正我跟你也沒有怎麽樣。”

  孟爍臉上露出落寞的神色來,半晌,他大方地笑一笑,“你不喜歡我沒關係,反正你隻要知道我喜歡你就行了。”

  他溫情脈脈的麵孔讓人整顆心都軟了下來,江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孟爍,你是個笨蛋。”

  “啊?”

  “明明有更好的女孩值得你去喜歡,可你卻偏偏看不見,你怎麽這麽笨?”

  一直一直,都沒有看見。和你一起長大的女孩,在心裏默默愛著你的女孩,即便被別人欺負也不會屈服卻因為你的幾句話痛哭流涕的女孩。

  你怎麽這麽笨?

  【三】

  房間裏隻點著一盞小小的台燈。

  外麵傳來那個女人喋喋不休的抱怨聲,有腳步聲朝著這邊走過來,接著有人敲門,他沒有應聲,那門隨之被推開了,走廊裏的燈光照到了陰暗的小屋裏,他聽到父親的聲音,很嚴厲,“你今天跟你媽說的那是什麽話?!”

  裴源低頭看著鋪在自己麵前的一本書,沒有出聲。

  父親直接走到了他的麵前,把他麵前的書“啪”地合上,裴源抬起頭,他看到父親臉上有著震驚、失望、憤怒、冰冷交織錯雜的神情,他怔了好久,父親冷冷地對他說。

  “你以為你當年你氣死你母親那件事很光榮?!”

  門外邊,依稀出現了那個女人的影子,她在幸災樂禍地竊聽著,雪亮的燈光下,她塗著深深眼影的雙眸裏仿佛可以流出惡毒嘲諷的毒汁來,她在熱切地等待著一場可以把這個討厭少年趕出去的大風暴來臨!

  裴源看到了她的影子。

  胸口隱隱地有一種刺痛傳來,卻要盡全力地壓抑下去,當做不在乎,完全不在乎,就連耳膜邊越來越大的轟鳴聲也可以被他完全忽略。

  裴源無法控製自己的憤怒。她微微地眯起眼睛,聲音裏所充滿的怨恨嘲諷讓他自己都覺得冷漠和恐怖,但他還是控製不住地張口說道。

  “爸,您不覺得您應該感謝我嗎?如果不是我氣死了我媽,您也不能找到這麽年輕的一個女人,我本來還以為您能找一個三十五歲以上的女人來當我的繼母呢,至少別讓我對她有一種姐姐的感覺,行不行?”

  “啪”!

  就好像是在冰冷的南極,突然之間,凝固了千年的冰山驟然破碎,轟然間沉入深幽的海底,直線下墜,透明的光亮被深邃的漆黑和冰冷代替。

  迎麵打來的狠狠一巴掌,“啪”的一聲,是堅硬的骨頭敲擊在脆弱的麵頰上,竟然迸發出了如此沉悶的聲響。

  他連人帶椅子一起翻倒在地板上,鼻腔重重地撞到了一旁的書櫃,那種疼痛的感覺猶如巨大的鋼釘從頭貫穿到腳底,空氣仿佛凝固成寒冷的冰塊,將裴源和他父親牢牢地凍結在裏麵。

  裴源趴在地板上,他忽然覺得荒謬得可笑,他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冷冷地說道:“您還真是一個了不起的父親,如果我也死了,您就一個兒子也別指望有了!”

  “那你就趕緊死了吧,有你這樣的兒子還不如沒有的好!”

  房門被用力地摔上,門外傳來那個女人的聲音,“唉,算了,我也沒讓你打他呀,你發這麽大火幹什麽?”接著,是父親上樓的聲音,那個女人還在樓下,電視機的“嘩嘩”聲傳來。

  時不時就可以聽到那個女人的笑聲。

  淩亂的房間,黑暗的空間。

  裴源的麵色發白,從身體裏傳來的一陣陣猶如刮骨的疼痛,黑暗中仿佛是有一條毒蛇,狠狠地咬中他,毒液正通過蛇的毒牙一點點地輸到他的血管裏去,他的全身痙攣抽搐成一團。

  這樣的姿勢,類似於胎兒蜷縮在子宮裏。

  他想要最初的保護。

  眼淚從他的眼窩裏滾落下來,他痛得渾身顫抖,幾乎都要窒息了……

  空白的腦海裏瘋狂地閃現出那一幕,他記憶裏最殘忍最痛苦的一幕,媽媽蜷縮在床下,她維持著拚命去抓那瓶救心丸的動作,她的臉上有著冰冷絕望的淚痕,她的身體已經僵硬,她已經死去了。

  那天他和媽媽吵架,那天他離家出走,那天爸爸和哥哥出去找他,那天媽媽擔心得心髒病突發,因為沒有及時搶救而離開人世。

  他得到這個消息衝到醫院的時候,看到的是淚流滿麵的哥哥和滿臉悲痛欲絕的父親,父親走到他麵前,抬起手來狠狠地抽了他一個大耳光,他也是一頭撞到了醫院的牆壁上,感覺自己的耳朵好像是一下子被抽聾了。

  全世界都是“轟轟”的聲響。

  裴源的眼淚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他淚流滿麵,殘缺的心髒一陣陣劇痛,緊緊地握住了一瓶心髒病特效藥,用哽咽顫抖的聲音低不可聞地念了一句:“……您不用著急,早晚我都要死……早晚……”

  【四】

  林森正在家裏看書,門鈴響起來了,他站起身來去開門,看到了站在門外,臉色有些尷尬的鍾茗,鍾茗帶著點抱歉意味地對林森說:“你家裏有什麽吃的嗎?”

  林森怔了一下,他抬起頭,看到站在對門客廳裏滿臉眼淚的喬桉。

  十分鍾後,臉上的眼淚還沒有幹的喬桉對著一碗方便麵吃得津津有味。

  林森把剝好的火腿腸遞給了喬桉。

  鍾茗說:“剛才桉桉做作業的時候突然就哭了,我問他怎麽了,他跟我說他媽一天沒回來,他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林森點點頭,他抬頭看了看這個裝滿了高檔家具的屋子,但角落裏明顯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林森問狼吞虎咽吃著方便麵的桉桉,“你媽媽呢?”

  桉桉說:“媽媽去找爸爸了。”他說完又補上了一句。“還去找那個把爸爸勾引走的狐狸精打架!”

  林森和鍾茗對視了一眼,他們兩個人都明白了。

  客廳裏的電話響起來,鍾茗走過去接,才一接起電話就聽到電話裏傳出來一個女人惡毒的咒罵聲,“姓喬的,你是不是男人?!你以為你找人來砸了我的家,我就找不到你家了?我跟了你這麽多年,你到底貪汙了多少我比你還清楚,我還敢打上你家門去,看看咱們誰能鬧得過誰?!你這個衣冠禽獸……”

  鍾茗皺著眉頭,忍無可忍地說了一句:“你打錯電話了!”

  那邊明顯愣了一下:“你是誰?!讓姓喬的接電話!”

  鍾茗索性把電話直接掛了。

  大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人還沒走進來,桉按就喊道:“我媽回來了。”果然就傳來了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但是緊接著門外忽然傳來“轟”的一聲響,粗魯的臭罵聲尖銳刺耳,猶如魔音穿腦。

  “你這狐狸精還敢來我家裏鬧,你個騷貨!”

  “你跟你兒子都不得好死,你們全家不得好死,想把罪名往我頭上安,我告訴你,姓喬的跑不了,讓他給我滾出來!”

  “你那張婊子臉擺給誰看!狗屎!”

  ……

  門外的兩個女人的廝打聲,桉按嚇得大哭起來,叫著媽媽就要去開門,林森忙把桉按抱住,回頭就看到鍾茗跑到了門旁的呼叫器上,在上麵按了一個鈕,這個小區的物業超牛,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保安在樓下巡邏。

  她按完那個鈕之後把門一下子就拉開了,就見一個極瘦的女人雙手攔著桉按媽媽撲打的手臂,頭發蓬亂的桉按媽媽狠扇那個女人的嘴巴子,鍾茗跑過去把那個女人一推,同時發怒地吼道:“我報警了!”

  那個女人被鍾茗一把推到地上,頭直接撞到了地磚上,一聲哀叫,回過頭就朝著鍾茗衝過來,激憤地喊道:“你再打我一下試試?!”

  空氣就在那一刹那間凝固。

  電梯外麵的空間內,那個頭發蓬亂的幹瘦女人才向鍾茗衝了幾步,卻猛然站在了那裏,臉上露出可怖的神情。

  她的臉上有著被桉按媽媽手指劃過的血痕,一條一條的,橫在她已經開始衰老的容顏上。

  鍾茗的身體緊緊地貼著冰冷的牆壁,就好像是一條吸附在人體上的水蛭,除了緊緊依附再也沒有別的出路,她的胸口不斷地起伏著,臉色蒼白。

  桉按媽媽從地上爬起來,抓起一旁的一個鐵皮垃圾桶,用力地朝著那個女人的腦袋砸了過去,“你這個就會破壞別人家庭的狐狸精,騷貨!”

  垃圾桶被那個女人砸在了地上,垃圾落滿了一地,那個女人捂著腦袋踉蹌地朝後退了幾步,鍾茗依然緊緊地貼在牆壁上,呼吸一點點地加快起來,她全身發抖地看著那個女人,感覺自己就要死了一般的痛苦。

  有一個聲音瘋狂地想要衝出喉嚨。

  這似乎是冥冥中最可怕的聲音,一下子就能把她的身體刺穿,將她的靈魂絞成十幾片,她絕望地感覺到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來,女人瘋狂的瞳仁猶如一個充滿邪惡吸附力的巨大漩渦,將鍾茗連骨頭都不剩地卷進去。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幾個物業保安從電梯裏麵出來,他們都認識桉按媽媽,所以默契十足地走向了那個站在垃圾堆裏的女人,猶如掃走一件垃圾一般將那個女人架走了。

  她被拖走的幹瘦身體就像是一根枯敗的稻草。

  另外一個保安在走入電梯之前禮貌地對桉按媽媽說,“對不起,徐女士,我們馬上找清潔工上來給你收拾這些垃圾。”

  電梯門關上了。

  死了一樣的寂靜。

  桉按媽媽攏了攏自己被揪扯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領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桉按走進房間裏去,林森看看臉色發白的鍾茗,鍾茗卻忽然回過頭,快速地衝向了電梯,她的樣子像是在逃跑!

  林森喊了一聲,“鍾茗!”

  他追來的時候,鍾茗已經上了電梯,而電梯門正在關合,他清楚地看到了背對著自己站在電梯裏的鍾茗,他看到她緩緩地蹲下身,像個孩子一樣抱著膝蓋蹲在電梯裏。

  他知道她在哭。

  電梯門慢慢地合上,就剩下一條小小的縫隙。

  林森撲上去拚命地按電梯旁邊“打開”的按鈕,那一瞬,他與背對著他蹲在電梯裏流淚的鍾茗近得隻剩下一扇門。

  林森連著叫她的名字,“鍾茗,鍾茗……”接著,電梯門在他的麵前徹底關合了,開始下降。

  林森呆呆地站在金色的電梯門前。

  他臉上的所有表情都仿佛在一刹那被風吹散了,而心,也隨著金色的電梯,一股腦地沉了下去,而躲在電梯裏痛苦的女孩,當生命裏最沉重的傷口被再次撕開,她已經不再奢求救贖和改變。

  一如最終沉入群山的落日,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結束。

  因果是在黑暗裏種下去的種子。

  總有一天,醞釀著悲傷的種子會在潮濕腐爛的土壤裏破土而出,在不為人注意的角落裏摧枯拉朽一般瘋狂成長起來。

  【五】

  鍾茗回到家的時候聽到了鍾年的房間裏傳來說話的聲音。

  那門半開著,鍾茗走過去掃了一眼,她看到孟爍坐在鍾年的書桌旁,笑嗬嗬地跟他說些什麽,在房間裏稀疏的燈光裏,他的側臉年輕帥氣,清晰的輪廓像是綿延起伏的山脈。

  鍾年回頭看到了鍾茗,他立刻從書桌前站了起來,“姐。”

  鍾茗沒有回應鍾年,她還在和鍾年“冷戰”的狀態裏,她隻是對孟爍說:“你到我們家幹什麽來了?”

  “順路。”孟爍走過來,帥氣的臉上出現一抹笑容,“我來看看你和鍾年的冷戰也沒有結束,順便給你們買了一份烤魷魚,我和鍾年都吃了,桌上那份是留給你的。”

  鍾茗轉過頭去回房間,口氣不鹹不淡,“你趕緊回家吧,這都幾點了,再過一會兒連公交車都沒了,你別想住在我家裏。”

  孟爍伸手在鍾年的肩膀上拍了拍,很同情地說道:“我說,你姐最近的脾氣真大啊,你怎麽受的?”鍾年聳聳肩,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孟爍跟著走到了鍾茗的房門前,伸手朝著門板拍了拍,“哎,你們班新來的那個轉校生裴源,好像你們兩個關係還不錯啊。”

  房門被打開了,鍾茗手裏拿著幾件幹淨衣服,對孟爍說:“是啊,怎麽了?”

  “也沒怎麽,不過那小子我見過。”孟爍一麵說話一麵跟在鍾茗的身後,“我對他感覺不太好,總覺得他有點陰森森的,而且我還覺得,我好像以前在什麽地方見過他,可就是想不起來……”

  鍾茗忽然站住,滔滔不絕的孟爍也跟著站住了。

  鍾茗說:“你還打算跟著我嗎?”

  孟爍“啊”了一聲,才發現自己已經跟著鍾茗站在了衛生間的門口,他立刻抓抓頭發,哈哈大笑起來,“對啊,忘記了,你是女孩子,真是跟你關係太好了。”

  鍾茗把衛生間的門猛地摔上,門板差點撞上了孟爍的鼻子!

  孟爍揉揉鼻子,隔著衛生間的門板對鍾茗說:“茗茗,你是不是和江琪和好了?”

  “……嗯。”衛生間裏傳來鍾茗的回應。

  “這還不錯,省得我夾在你們中間難做!對誰好都是錯!”孟爍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不過,經過牧泉的那件事,我想追江琪恐怕就更難了。”

  “……為什麽?”

  孟爍靠在衛生間一側的牆上,英俊的麵孔上終於收斂了笑容,“她怎麽可能忘記牧泉啊?而且今天放學的時候,我可以說又被她拒絕了一次,老實說,我有點傷心。”

  “……”

  “她說會有更好的女生值得我喜歡,說我是個笨蛋,這不明擺著就是拒絕的意思嗎?你覺得呢?”

  “……”

  “你說話呀。”

  “孟爍,你可以從衛生間門口離開嗎?我要洗澡了。好歹我也算是個女生吧!”

  衛生間門口傳來腳步離開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孟爍對鍾年嘻嘻哈哈的聲音,“鍾年,你姐也會不好意思啦,哈哈,她忘了她上幼兒園的時候睡午覺跟我是上下鋪的……”

  浴霸的燈光把整個衛生間都照成了金黃色。

  鍾茗擰開水龍頭,源源不斷的熱水從花灑裏衝出來,鍾茗把自己的身體整個彎下去,用力地抱緊自己的膝蓋。

  熱水嘩嘩地澆在她赤裸的背脊上,她把額頭貼在膝蓋上,心裏難受得連一口氣都喘不上來。

  她的腦海裏全是那個瘋狂的幹瘦女人,即便那個女人很早以前就拋棄了她和鍾年,即便這個女人狠心地把她和鍾年扔給了染上賭癮的爸爸,即便……

  鍾茗深深地埋著頭,全身顫抖,那一張麵孔在她的腦海裏不停地晃著,她哭啞著聲音輕聲念著:“媽……”

  她覺得自己的心快要碎了。

  孟爍推開鍾茗房間的門,他一直走到鍾茗的書桌前,把自己買來的一本英語參考書放在了書桌上,他在鍾茗的書架上看到了一本《海賊王》漫畫,隨手抽出來看了一眼,沒想到那本漫畫被抽出來的同時還夾帶著一頁紙掉了下來。

  孟爍打開那頁紙看了一眼,他臉上的表情一下就凝固了。

  整整一頁紙,密密麻麻,一筆一畫地寫著一個人的名字——孟爍。

  鍾茗一麵擦著頭發一麵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看到孟爍正在門口換鞋,鍾茗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說:“你要走了啊?”

  孟爍低著頭換鞋,“嗯。”他的聲音頓了頓,依然低著頭,“我給你買了一本英語練習冊,給你放到你書桌上了。”

  鍾茗擦頭發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

  孟爍已經穿好了鞋,他回頭衝她笑了笑,“我走了啊,再不回去我爸又要懷疑我出去不務正業了。”

  鍾茗沒有說話。

  孟爍剛一走她就飛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間,果然看到桌上放著一本英語閱讀訓練,但她的目標不是這個,她抬頭從書架上抽出那一本《海賊王》漫畫,打開中間的一頁,那一頁紙還好端端地放在裏麵。

  鍾茗的心口猶如揣了一隻小兔子一般狂跳。

  晚上十點多鍾,鍾年出來倒水的時候看到鍾茗房間的門開著,鍾茗坐在地板上,直直地看著她麵前那本《海賊王》漫畫和漫畫上擺放的一張信紙,她的頭發亂糟糟的,顯然是剛洗好隻是用毛巾擦了擦卻沒有梳過。

  鍾年端著水杯喝了口水,之後又默默地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六】

  “你到底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

  “牧泉學長死的時候可是你說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鍾茗的,我們都幫著你打擊鍾茗,現在你又單方麵跟她和解,你搞什麽啊?”

  “和鍾茗保持什麽樣的關係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們有關嗎?再說當初我求著你們去欺負她嗎?”

  江琪這一句話才出口,圍著她的那幾個女生立刻就炸了鍋一般地憤慨起來,

  “什麽態度啊!”

  “我們一開始還不是為了你!”

  “早知道你這樣,我們才懶得管你的事呢!”

  “就是就是,看你那副樣子!”

  江琪根本不理這群人,轉頭就走,但溫茜茜一把摁住了她的肩頭,“你等一下!”江琪回過頭來,溫茜茜已經一巴掌打了過來,江琪卻先她一步,直接就打開了她的手,同時把溫茜茜往後一推。

  “溫茜茜我告訴你,從初中開始我就知道你和鍾茗不和,這種欺負人的小把戲我早就玩夠了,從今天開始,誰再針對鍾茗就是跟我過不去,你借著這件事欺負了她這麽久的時間,也算夠本了,適可而止吧你!”

  溫茜茜惱羞成怒,“江琪你這個……”

  有人偷偷地拉了溫茜茜一把,溫茜茜怒氣衝衝地轉過頭,那個女生朝著對麵的林蔭小路一揚下巴,“算了,茜茜,孟爍正在那邊看著呢。”

  溫茜茜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溫茜茜和幾個女生滿臉不甘地離開了,江琪回過頭,看到了走過來的孟爍,孟爍正在喝一瓶剛買的可樂,順便遞給江琪一罐酸奶,淡淡地說道:“這些女生還有完沒完了,怎麽老針對你和鍾茗?”

  江琪低頭喝酸奶,“我怎麽知道,你早上跟鍾茗一起來的?”

  孟爍的臉上出現了很不自然的表情,“嗯……沒有,我們是好朋友沒錯,但其實很少在一塊的,就是……從小就認識,她都跟她弟弟一起,她對她弟弟好到不行。”

  江琪回頭看看孟爍,眼神古怪極了,“孟爍,我問什麽了?”

  “啊?”

  “你在慌張個什麽勁兒啊!”

  “我有嗎?”

  “你有!”

  她和孟爍一起走到學校超市旁的時候正好看到鍾茗拎著幾根火腿腸從裏麵走出來,江琪看一眼就明白了,“有去照顧那隻流浪狗啊。”

  “它叫小白。”鍾茗很認真地說,“裴源起的名字。”

  江琪“哦”了一聲,又問道:“你這麽快就跟那個轉校生認識啦?”

  “還行,他人挺好的。”鍾茗點點頭,把目光轉向了一直低著頭的孟爍,“你幹什麽呢?垂頭喪氣的,剛才江琪又損你了?”

  “我可沒有,是他自己一大早就古裏古怪的。”

  鍾茗把目光轉向孟爍,孟爍的目光稍微有點躲閃,“我回教室了,你們兩個慢慢說,別又吵起來了啊。”

  他轉頭沒走幾步就一頭撞到了正好走過來的男生身上,那個男生也嚇了一跳,孟爍稀裏糊塗地摸摸頭,繼續朝前走。

  “你知道孟爍到底怎麽了嗎?”江琪看著孟爍的背影說。

  鍾茗搖搖頭,“不知道。”

  江琪從鍾茗的手中接過火腿腸,“走吧,我和你一塊去喂那個可憐的小家夥。”她們一起往學校的宿舍樓後麵走的時候,鍾茗回頭看了看孟爍背影消的方向,他高高瘦瘦的背影被一大片鳳凰花樹遮住,漸漸地就看不見了。

  鍾茗轉過頭來,她的麵孔很安靜。

  直到江琪發出聲音,“你就是裴源吧?”

  鍾茗抬起頭,她看到裴源抱著小白站在木棉樹下,他有點蒼白的麵孔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英俊極了。

  一瓣木棉樹花朵落下來,“啪”地一聲落在草坪裏。

  小白吃著火腿腸的時候,江琪悄悄地靠近了鍾茗,很小聲地說:“你覺不覺得他像一個人?”

  鍾茗聚精會神地看著小白吃東西,“誰啊?”

  “牧泉。”

  鍾茗抬起頭。

  她把目光轉向了站在距離她和江琪不遠地方的裴源,他的身後是一片洋紫荊林,紫色蜿蜒的花瓣填充了他身後的所有顏色,裴源低著頭,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礦泉水和一個塑料盒子,他倒了一盒子水準備遞給小白。

  鍾茗小事地說:“你不要發神經了,他不像。”

  江琪看著裴源,又把目光轉過來,裴源走過來,把盛著水的盒子放在了小白的麵前。

  他俯下身的時候正好靠近江琪,江琪的目光在裴源的側臉上停留了片刻,她臉上的表情是無法控製的怔忡和驚愕。

  上課的時候,江琪一直都在發呆,不僅答錯了數學老師提出的問題,還在英語課上整堂課都直勾勾地看著麵前的曆史書,把英語老師的臉都氣白了,江琪可是他分外讚賞的英語課代表。

  開始隨堂小測的時候,林森小聲說:“江琪怎麽了?”

  鍾茗聳聳肩,把英語測驗卷子遞給他,“我也不知道。”她說話的時候朝著江琪的方向看了一眼,江琪始終低著頭,手握著水筆在筆記本上塗了一些毫無規則可言的線條,後來她終於往窗外看了一眼,原本有些茫然的眼神卻在一刹那聚集到了一點。

  鍾茗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她看到了在操場上奔跑的裴源。

  他在操場奔跑的樣子,瘦高的身影,烏黑的短發和輪廓清晰的麵孔以及手臂擺動的動作,確實,像極了牧泉。

  鍾茗忽然覺得有些害怕。

  傍晚,正是下午放學的時間,參加完籃球訓練之後,學校裏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大多數學生都在食堂吃完了晚飯就直接趕去了圖書館,少數的還在操場上奔跑嬉鬧,鍾年一個人背著書包到車棚去取車,他推著車一直走出學校,站在行人稀少的馬路上。

  他的手裏拿著手機,還想著要不要給鍾茗發一條短信。

  但是有人攔在了他的麵前。

  鍾年抬起頭。

  那個麵容冷峻的成年人對他說:“你是叫鍾年沒錯吧?”

  鍾年怔了怔,“嗯。”

  “那就對了。”

  就在鍾年疑惑地想問“什麽對了”的時候,對方一記巴掌已經狠狠地甩到了他的臉上,他的身體晃了晃,接著朝後跌去,連人帶車一起摔倒在人行道上,緊接著,身上就是一陣劇痛,仿佛有無數隻腳不分青紅皂白地狠踹到他的身上。

  鍾年抱著頭蜷縮在地上,身上無數的拳腳相加讓他發不出半點聲音,血從他的頭上流下來。

  他依稀聽到了周圍傳來路人的驚呼聲,還有幾聲惡狠狠的咒罵,“告訴你媽那個臭婊子,她要是再敢胡亂開口說話,我大哥就能找人宰了你和你姐。”

  每往前走一步,就是一個深淵。

  生命在彼此的行進中無休止的糾葛,酷熱的夏季即將降臨到這個臨海的城市,而撲麵而來的熱浪,卻阻擋不住暗地裏殘酷的冰河洶湧,這將是一場將整個生命都粉碎乃至毀滅的遊戲。

  猶如黑暗中的侵襲。

  劇烈而又磅礴。

  “那邊有人在打架!”

  身後忽然傳來這樣的聲音,正準備去上島咖啡店看書的江琪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她看到一群惡狠狠的流氓圍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