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課的上課時間了。 (1)
作者:靈希      更新:2020-08-09 19:36      字數:10500
  鍾茗坐在位置上,低頭從桌膛裏拿出手機,終於看到了林森給她發的那條短信,隻有短短的幾個字——你還好嗎?

  鍾茗直接回頭看了一眼林森,笑著向他揚了揚手機,“我挺好的。”

  林森看到了她通紅的眼眶,很明顯她剛剛哭過,他又轉過頭去看看裴源,裴源靜靜地坐在位置上,目光投注在黑板上,臉上的表情平靜極了。

  與此同時,江琪也從教室外麵走進來。

  她和鍾茗一樣,兩眼通紅,在教室的外麵,林森看到隔壁班級的孟爍一閃而過的身影,同時地,他也聽到了班級裏的女生在孟爍出現的刹那間,突然爆發起來的小範圍的激動和騷亂。

  “你看,是孟爍啊。”

  “真的好帥,高幹子弟就是不一樣!”

  “還是算了吧,你沒戲了,現在鷺島一中傳達室裏的老伯都知道孟爍喜歡江琪,他都追了她兩年了。”

  “我以前還以為他和鍾茗呢。”

  “鍾茗?算了吧。孟爍那樣的人,她也配?!”

  周圍都是竊竊私語的聲音,即便聲音很小,卻可以清清楚楚地傳到耳朵裏去,江琪打開書本,抄寫著英文單詞,裴源幹脆趴在桌上,鍾茗預習著化學課本裏的新內容,一臉已經習慣了的表情。

  林森默默地低下頭看著化學書上的字跡,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局外人,沒錯的,在他們漸漸編織起來的世界裏——

  他就是一個局外人。

  因為晚上放學後要去做家教,所以鍾茗不能再與鍾年一起回家,她改坐學校前麵的公交車,可以直接坐到目的地綠洲小區,林森與鍾茗同路,等公交車的時候。鍾茗轉過頭看向了路邊的一家精品店。

  鍾茗說:“我進去看看。”

  林森點頭,“我跟你一塊進去吧。”

  鍾茗在櫃台前精挑細選的時候,林森默默地走到一旁,指了指掛在上麵的粉色絨球發圈,對一旁的售貨員說,“拿一個這個發圈給我。”

  鍾茗正在櫃台前認真地挑選著男士運動的時候常戴的護腕,她最後選擇了藍色和黑色的,在從書包裏拿錢包的時候,林森走過來,對鍾茗溫和地說道:“我來吧。”

  鍾茗搖搖頭,“不用,這是我買給別人的禮物,還是自己付錢比較好。”

  “……買給誰的?”

  “一個給鍾年,另外一個給孟爍。”

  “……哦。”

  林森點點頭,朝著鍾茗笑一笑,依然是很溫柔平靜的笑容,鍾茗朝著精品店外麵看了一眼,說道:“我們快走吧,公交車來了。”

  在公交車上,林森伸手把一樣東西交給了鍾茗,“給你。”

  一個很漂亮的粉色絨球發圈。

  鍾茗看了一眼,林森始終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拿在手裏的那一本新買的《荊棘鳥》,隨口說道:“今天白天在書店裏買書的時候,買滿了二百元,書店裏就送了一個這樣的小禮品,我拿著也沒用,你用吧。”

  鍾茗伸手摸摸自己用來束馬尾的舊發圈,嗬嗬地笑著,“謝謝你啊,正好我的也舊了。”

  “不客氣。”

  “你那書好看嗎?”

  “很不錯,你知道關於荊棘鳥的故事嗎?”

  “沒有。”

  “一種一輩子隻會歌詞一次的鳥類,它經曆了種種磨難,不斷地將自己的身體紮進一株最長,最尖的荊棘上,合著血和淚放聲歌唱,那淒美動人的歌聲能使人間所有的聲音刹那間黯然失色!”

  鍾茗轉過頭看看林森,林森那張清秀的麵孔上有著極其認真的表情,她很安靜地笑一笑,“你果然跟大家說的一樣呢。”

  “什麽?”

  “真是個書呆子。”

  綠洲小區是鷺島市一個很著名的花園小區,請家教的那家在林森家對麵,兩家在一個樓層裏。

  鍾茗主要負責教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孩子數學,小孩子叫喬桉,很老實很聽話的孩子,鍾茗每天晚上給他講兩小時的課,每小時四十塊錢。

  給小孩子布置了習題之後,鍾茗拿起手機,看到手機屏幕上是一條短信,是林森打過來的。

  ——怎麽樣?沒什麽困難吧?

  鍾茗心想教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孩子能有什麽困難,她回了一條“還不錯,這小孩子挺聽話的。”

  沒多久就收到了林森的回複——那就好。

  鍾茗放下手機,轉頭就看到喬桉把作業扔在一旁,正在那裏全神貫注地玩自己的變形金剛,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鍾茗把作業本放在了喬桉的麵前,“桉桉做完這些題再玩好嗎?不然你媽媽看見要罵你了。”

  喬桉認真地想把變形金剛還原成汽車,“我媽才不會罵我呢,她隻會成天罵我爸!罵我爸不得好死,天下的狐狸精都不得好死。”

  鍾茗怔了怔。

  喬桉嘟著小嘴把那些話說完,手上也沒停下,很快就把變形金剛還原成了汽車,他興奮地舉起了手中的黃色小汽車,朝著鍾茗笑嘻嘻地道:“鍾茗姐姐,你看,我的‘大黃蜂’厲不厲害?”

  鍾茗輔導完喬桉後,她從書房裏走出來,就見到一個穿著睡衣蓬頭垢麵的女人坐在沙發上打電話,刺耳尖銳的咒罵聲直衝鍾茗的耳膜。

  “你他媽的還敢來找我要人?!你個死狐狸精,我咒你不得好死,你他媽的這輩子都是沒人要的爛貨!”

  鍾茗自覺地去玄關換鞋!

  喬桉的房間忽然傳來“嘩嘩”的聲音,鍾茗回過頭,她看見喬桉拿著玩具的手槍從書房裏衝出來,那個女人猛地轉過頭去,把手中的電話朝著喬桉歇斯底裏地砸過去,破口大罵道:

  “吵什麽!小兔崽子,跟你爸一個德性,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喬桉嚇得一縮脖子,又飛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裏去。

  鍾茗默默地換好鞋子,打開玄關的門走出去,一推門就看到林森站在他家的門口,抬頭看到鍾茗,有點不自然地笑笑,“這麽巧,我正好下樓買點東西。”

  鍾茗點點頭,“是啊,真巧。”

  他們一起坐電梯下樓,在大堂裏值班的老爺爺正在打瞌睡,林森一直跟著鍾茗走到綠洲小區對麵的公交站牌下。

  這片小區本來就沒有什麽人,公交站牌下隻有他們兩個人,路燈照亮了這一片天地。

  林森低頭看著路麵上的縫隙,鍾茗說:“你不是要去買東西嗎?”

  林森“嗯”了一聲,“我送送你。”他頓了頓,又低聲說道:“你覺得裴源怎麽樣?”

  鍾茗沒聽明白,“什麽?”

  林森默了片刻,搖搖頭,“沒什麽。”

  公交車很快就來了,鍾茗上了公交車,公交車開啟的時候,她回頭就看到了還站在公交車站牌下的林森,這個瘦高的少年一點點地從她的眼前遠去,慢慢地化成夜色下的一個小黑點。

  吝嗇看著公交車從自己麵前開走了。

  他默默地回到了小區裏,還沒有走進樓下的大堂,就見大堂裏的老伯伯站在外麵抽煙,同時向他招招手,笑著道:“有人找你。”

  林森走進大堂裏。裴源一個人坐在大堂的沙發上,消瘦的麵孔被被燈光照耀得更加蒼白,他隻穿了一件T恤,校服被他纏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在聽到腳步聲之後,裴源抬起頭看看林森,她的眼瞳裏有幹涸的光芒。

  “我沒地方可去,隻能來找你了。”他對林森說。

  林森的目光落在了他被校服纏住的手臂上,他的眼中頓時流露出一片了然的光芒來,裴源說:“方便嗎?”

  林森點點頭,“我爸媽都在外地做生意呢。”

  他們一前一後上了電梯,林森把裴源帶入自己的家裏,他回頭把門關好,接著轉過頭,把裴源裹在手臂上的校服解下來,校服上是一片刺目的紅色,但胳膊上沒有傷口。

  林森皺起了眉頭,“你又跟誰打架了?”

  裴源嗬嗬地笑起來,從他與林森再次相遇到此刻,他也終於有一個笑臉了,“沒有啊,我沒打架!”

  “那你衣服上的血……”

  “我自己吐的。”

  林森拿著裴源的校服,無聲地站在玄關那裏,裴源還在左顧右盼,“你家不錯啊,比你在汕頭的家好多了,不過你爸媽還是老樣子啊,竟然還是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裏,我在你家借宿一晚上行嗎?”

  林森說:“你隨便好了。”

  裴源蒼白的麵孔上那一抹透明的笑容,猶如捕捉不到的塵埃,慢慢地消散在空氣中。

  林森默默地拿著裴源沾血的校服走到衛生間裏,把校服泡在水池裏,他打開水龍頭,水流嘩嘩地澆在站著血跡的衣服上。

  雨似乎一直都沒有停過。

  這就是汕頭的雨季,雨水淅淅瀝瀝地打濕了馬路,樓道裏似乎浮起了一層薄薄的雨霧,樓下的合歡樹花朵飄飄乎乎地落在雨水浸濕的地麵上,樓道裏響起男孩急促的腳步聲,捧著籃球的男孩一口氣跑到四樓,然後用力地拍著防盜門,大聲地叫著:“林森,林森……”

  門裏麵傳出林森的聲音,“裴源,我爸媽出去了,他們把我鎖在家裏。”

  十四歲的裴源站在門口,他是冒著雨跑來的,他衝著緊閉的房門大聲地喊著:“林森,我在鷺島的哥哥給我寄來了一個籃球,等雨停了,你爸媽放你出來的時候,我們到樓下打球。”

  “哦。”門內傳來林森的應和聲。

  裴源就勢坐在了門旁,“你在裏麵幹什麽呢?”

  “看書。”

  “什麽書?”

  “一本外國的小說,《湯姆曆險記》,講的是哈利和湯姆兩個好兄弟一起環遊世界的故事,你看過嗎?”

  “沒有,你給我講講吧。”

  “哦。”

  十四歲的裴源靜靜地坐在樓道裏,聽著被反鎖在家裏的林森給他念《湯姆曆險記》,林森的朗朗讀書聲在他的耳邊不間斷地響著,他抱著自己的籃球,聚精會神地聽著這個屬於好朋友的故事。

  這是他們曾經最愛的故事,他們在一起讀了無數遍,也沒有厭煩過。

  但也是三四年前的記憶了。

  他想到小時候他委屈兮兮地告訴他,“裴源,高年級的成勵他們搶了我的自動鉛筆盒,還有我媽媽給我的零花錢。”裴源拉著他去找那些高年級學生算賬,當然什麽也沒搶回來還被打了一頓。

  後來,他們趁著那個叫做成勵的小混混頭目上衛生間的時候,搬著椅子把一盆洗完拖把的黑水從廁所隔間的上空一盆澆下去。

  身後傳來成勵的怒罵聲,裴源領著林森一路狂奔,林森得意的樣子就好像是報了幾百年的大仇一樣,他不停地說:“裴源你真了不起,你真了不起,我要告訴我爸爸媽媽,你有多厲害,多了不起。”

  長長的弄堂。

  開滿白玉蘭花的弄堂。

  有著兩個孩子奔跑身影和快樂笑聲的弄堂。

  客廳裏傳來電視的聲音,NBA的歡呼聲讓寂靜的客廳刹那間就熱鬧起來。

  林森雙手濕淋淋地走到客廳裏,看到聚精會神看電視的裴源,林森對這個兒時的玩伴淡淡地說道:“裴源……”

  “嗯?”

  “你可千萬別死了。”

  電視屏幕上斑斕的畫麵在裴源的眼前一幕幕地閃過,裴源的臉上是全神貫注的表情。他似乎和所有最普通的男孩子一樣,完全沉浸在NBA的風采和目眩神迷中,就在林森要回書房的時候,身後傳來低低的聲音。

  “我知道了,哪那麽容易就死了啊……”

  林森回過頭。

  裴源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電視機上,他年輕蒼白的麵孔上有著淡淡的光芒,眼瞳深處向外泛著一抹深黯,就好像是被冰冷潮水衝刷削尖的礁石,傷痕累累地暴露著自己最尖銳的部分,刺傷了別人,也刺傷了自己。

  【六】

  夜已經很深了。

  鍾茗打開房門,房間裏沒有開燈,報名參加了學校的尖子班特訓的鍾年還沒有回來。

  鍾茗打開燈,先去鍾年的房間,她回來的時候給鍾年買了一本物理題庫,一打開燈就發現鍾年的房間亂成一團,桌子上胡亂地堆著些書,還有一大盒吃完沒有倒掉的泡麵。

  鍾茗皺皺眉頭,走過去先把泡麵扔到了垃圾桶裏,又給鍾年收拾桌麵上的書本,有幾本書胡亂地堆起來,鍾茗重新把書一本本地擺好,但英語字典下麵壓著的一樣東西很快就躍進了她的眼簾。

  最近的考試大榜。

  鍾茗把那些書都放好,展開大榜看了一眼,她習慣性地先去看第一名的位置,但這一次,他沒有看到鍾年的名字!

  考試大榜上清晰地寫著:

  鍾年——班級第四名,年級第十名。

  晚上,正是街邊大排檔熱鬧的時候,客人源源不斷地坐下來,熱氣騰騰的小龍蝦才端上桌,三個顧客中的一個就拍著桌子朝著一個滿頭大汗的少年說道:“小弟,快點拿蘸料過來。”

  鍾年應了一聲,一麵把滾熱的盤子放在桌子上,一麵飛奔去拿蘸料,就在他把蘸料拿來放在桌子上的時候,有人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頭,忙得暈頭轉向的鍾年回過頭,他看到了孟爍的臉。

  鍾年怔住了。

  孟爍朝店鋪外揚了下頭,“你出來一下,外麵有人找你。”

  鍾年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鍾茗站在街道的對麵,看著跟在孟爍身後走出來的鍾年,鍾年的臉色寫滿了忐忑不安,他就像是一個偷個錢被家長抓住的小孩子,麵色緊張地走到了鍾茗的麵前,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了鍾茗一眼。

  “姐……”

  鍾茗看著鍾年身上那條破舊的圍裙,圍裙上的點點蝦屑。

  鍾年的臉被大排檔裏的熱空氣烘得浮著一層細細的油汗,手指頭被小龍蝦的湯水染得通紅。

  她覺得從未有過的絕望。

  鍾茗的手才一揚起就被孟爍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孟爍直接把鍾年拉到了自己的身後,“說歸說,鍾茗你不能打人啊。”

  鍾茗氣急敗壞地說道:“孟爍你給我滾開!”

  “可是你一副快哭了的樣子打電話給我,讓我跟你一塊出來找鍾年的。”孟爍企圖平息鍾茗的怒氣,“再說教訓兩句就行了,打人就不對了,鍾年也沒做什麽壞事。”

  鍾茗的手指都在發抖,“孟爍你閉嘴!”

  鍾年從孟爍的身後走出來,再次小聲地叫了一聲,“姐,我隻是覺得你太辛苦了,我想幫幫你。”

  “你這次考試怎麽說?”

  “那有什麽關係,第一名和第十名還不都是一樣,你真以為像我這樣的人將來能夠上清華上北大?還是能出國留學?開什麽玩笑,我們哪有那麽多錢?!我們現在連下學期的學費都不知道在哪裏?!”

  鍾茗的嘴唇張了張,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胸口裏翻湧的是無法克製的絕望和難受,就像是一盆冰冷的水迎麵潑來,一瞬間將鍾茗從頭到腳澆透,她的全身都沉浸在那種巨大的冰冷絕望中,她忽然覺得心很痛,猶如被車狠狠地碾過一樣的疼。

  “鍾年,我不打你。”

  “……”

  “你以後也不要再叫我姐!”

  鍾茗自己打了出租車回家,上車的時候她聽到了身後孟爍叫她的聲音,鍾茗對出租車司機說,“開車。”

  出租車司機緊張地看看淚流滿麵的鍾茗,“往哪開?”

  鍾茗覺得自己就要痛苦得炸掉了,她說:“快點開車,隨便你往什麽地方開,隻要離開這兒。”

  出租車飛快地從孟爍和鍾年的麵前開過,“刷”地一下把他們遠遠地甩在了後麵。

  Chapter4·溫暖季·飛鳥和魚

  因果是在黑暗裏種下去的種子。

  總有一天,

  醞釀著悲傷的種子,

  會在潮濕腐爛的土壤裏破土而出,

  在不為人注意的角落裏,

  摧枯拉朽一般瘋狂生長起來。

  【一】

  這個城市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鋼鐵森林,盡管它被外界稱為“最美麗的海上花園”,但是你永遠無法逃避的是喧鬧的人流,車水馬龍的街道,老舊的蒙著一層灰色的樓房,窗戶外麵罩著生了鏽的鐵窗,看上去更像監獄!

  但是他們在這裏,妄想,前進,妥協,固執,張揚,遺忘……無論是張揚的歡笑還是刻骨的傷痛,等待陰霾過去,你會發現,阻擋在你麵前的漫天陰影,其實也不過是一張潔白的紙板,最單純不過。

  這就是他們的故事。

  早上。

  鍾茗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看到飯菜已經擺上桌了,鍾年正在往杯子裏倒豆漿,他看到鍾茗,馬上放下杯子,朝著鍾茗討好地笑一笑,“姐。”

  鍾茗沒有理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她拿起書包自顧自地在門口穿好鞋子,然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房門關上了。

  鍾年一個人站在客廳裏,剛倒好的豆漿還在他的眼前冒著熱騰騰的香氣,整個客廳裏似乎隻有那麽一點點暖意。

  鍾年緩緩地抬起頭來,地板上映著他的影子,他的目光終於落寞下來,一如無邊無際的荒涼沙漠,他轉過身,走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拿書包,於是地板上的影子也隨著房門關上的一刹那,消失了。

  鍾茗到學校的時候就看到了正在自己班級門口張望的孟爍,她走過去的時候孟爍正盡力地伸脖子往教室裏麵看,等看到鍾茗走到自己麵前的時候,他自己倒嚇了一大跳,“鍾茗,你怎麽走路沒聲音?”

  鍾茗說:“你又來找江琪了?”

  “沒有,我找你。”孟爍從校服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來,直接大方地塞到了鍾茗的麵前,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給,我今年的壓歲錢,全都給你,別再跟鍾年較勁了啊。”

  鍾茗打開了孟爍的手,“你神經病啊!”

  她轉身就往教室走,時間還早,班級裏還沒有幾個人,鍾茗走到座位上放下書包,孟爍已經跟到了她麵前,把信封扔到了桌子上,皺起了濃黑的眉毛,“你幹什麽呀?這是我的錢又不是別人的,拿去用就行了。”

  沉甸甸的信封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孟爍認真地看著她,一臉的坦然,這個帥氣瀟灑的大男孩向來都習慣於不計較任何個人利益地去幫助別人,尤其是鍾茗。

  鍾茗始終低著頭,她覺得自己的眼眶脹得難受。

  孟爍說:“你跟我還客氣什麽呀,你早告訴我你和鍾年過得不好的話,這錢我早就給你們了,反正我拿這些錢也沒用。”

  鍾茗忽然發怒一般地從桌前站起來,抓起信封扔到了孟爍的身上去,“孟爍,我需要你這麽可憐我嗎?你給我滾!”

  孟爍茫然地看看鍾茗,鍾茗幹脆伸手在孟爍的胸口狠狠地推了一把,“你離我遠點!滾!滾!”

  孟爍朝後退了幾步,終於爆發,“鍾茗你吃槍藥了,你跟我發什麽火!”

  鍾茗也朝他吼,“對,我就是吃槍藥了!”

  孟爍拿起信封,直接扔到了鍾茗的桌子上,“愛要不要!”他轉身往教室外麵走,後腦勺又挨了一記,是鍾茗把信封砸了過來,直接砸到他的頭上,孟爍回頭看了氣勢洶洶的鍾茗一眼,他伸手揉揉自己的後腦勺,把信封撿起來,朝著鍾茗晃了晃,“算了,你不要就算了!”他丟下那一句,轉頭怒火衝天地走了。

  班級裏的幾個學生都怔住了。

  在教室門口站了半天的江琪走進來,從鍾茗的課桌旁邊走過的時候,她清晰地聽到了鍾茗的一聲抽泣,江琪靜靜地回過頭,她看到淚水慢慢地溢出了鍾茗的眼眶,止都止不住地往下落。

  鍾茗用力地壓抑住自己,才控製住了那些即將出口的啜泣聲,滾動的眼淚劈裏啪啦地落在了手背上,猶如一顆顆火種子,但身體卻還是冰涼的,鍾茗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堆燃燒過後的灰燼,早就沒有了任何溫度。

  江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記得當鍾茗被她們欺負的時候,鍾茗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傷心地哭過。

  她記得當鍾茗被她的那個流氓一樣的爸爸毒打的時候,鍾茗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傷心地哭過。

  但現在鍾茗哭得泣不成聲。

  就因為一個叫孟爍的男生把一個裝著錢的信封遞到了她的麵前,盡管他的表達笨拙卻是滿腹好意,但是他卻讓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江琪默默地看著趴在桌子上哭泣的鍾茗。

  她忽然覺得一切很荒謬!

  鍾茗趴在桌子上,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

  鍾茗滿臉眼淚抬起頭,她看到了捧著一大遝子作業的林森,林森一如往常地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她,臉上有著再平靜不過的表情。

  他總是在她最難過的時候出現,然後默默地遞給她一張紙巾,一塊巧克力,一個微微的笑臉……

  鍾茗拿過紙巾擦擦紅腫的眼睛,低聲說:“謝謝。”

  林森說:“不客氣。”

  他抱著作業回到座位,鍾茗的身後響起一陣拉桌椅的聲音,接著,一切又靜寂下去了。

  中午的時候,孟爍找到了正準備到圖書館看書的鍾年,鍾年拿著厚厚的一遝子書本,孟爍的目光閃耀並且充滿了活力,“你終於知道認真學習了,看來你姐對你實行的冷戰政策起作用了。”

  鍾年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書本,“我不想再被她罵了。”

  “我今天早上剛被你姐臭罵了一頓,你姐現在越來越厲害了!”孟爍嗬嗬地笑著,完全沒有了早上那種暴怒的樣子,他向來都是沒心沒肺的,一般跟別人吵架冷戰都不會超過三分鍾,過了三分鍾他會自己大呼著“太悶了”。然後自己嬉皮笑臉地繳械投降。

  更何況這次“交戰的一國”還是鍾茗。

  說他和鍾茗從小打到大一點都不為過,比如幼兒園小班的時候,身為小班長的鍾茗第一次上台為幼兒園小朋友表演舞蹈的時候,孟爍嘲笑鍾茗的蓬蓬裙子像個蚊帳,並且堅持要到“帳篷”底下躲蚊子,六歲的鍾茗回過頭來,二話不說就甩了孟爍一個嘴巴!

  這麽多年,孟爍還記憶猶新。

  孟爍把裝著錢的信封塞到了鍾年的書包裏,“先說好,這些錢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姐的,而且你和你姐什麽時候有了錢,必須要還我!”

  他幾句話就堵住了鍾年的所有抗議,“反正這也沒多少錢,就六千多塊,但夠你跟你姐過一陣子了,等到了暑假,我們三個一起打工。”

  他們的周圍有著來圖書館上自己的學生,這些學生的麵孔上有著或開心或忙碌或平淡或麻木的神情,目標一致地往開著強大冷氣的圖書館裏走,刷卡進門的聲音吱吱地傳來,成為了這忙碌的校園裏獨具特色的聲音。

  鍾年沉默了片刻,抬頭問道:“孟爍哥,你怎麽就沒有喜歡我姐呢?”

  “喜歡你姐?”孟爍露出了一副“你不要害我”的表情,“你至於那麽自殘嗎?鍾茗訓起人來我可受不了!而且你算算,從小到大,她打了我多少個嘴巴子?”

  “那如果我姐喜歡你呢?”

  “開什麽玩笑,你姐一看到我就發火!”

  “……”鍾年欲言又止,孟爍堂而皇之地把他扳過來朝向圖書館,“快進去看書吧,下次模擬考試再考不回第一,你姐一定能生吞了你,到時候可別怪我幫不了你。”

  鍾年刷卡走進圖書館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孟爍。

  孟爍站在圖書館前麵的大台階上,他年輕英俊的麵孔上寫滿了活力和陽光,他有的時候真的天真得像個孩子。

  鍾年回過頭來,他想起有一次他看到鍾茗默默地在台燈下麵一筆一畫地寫字,他悄悄地走過去看了一眼,看到的是一頁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一個人的名字——

  孟爍。

  鍾年想起他的姐姐,他覺得心裏一陣陣發空。

  裴源沒有去上課。

  他早上一個人回到家,剛打開家門就看到那個女人正拿著包準備出門,一看到走進來的裴源就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爸剛一出差,你就徹夜不歸,現在還學會逃學了?你還真行呢。”

  裴源低著頭,默默地在玄關處換鞋。

  那個女人還不肯善罷甘休,她知道裴源不會回嘴,“你要是能有你哥一半的好也行了,真不明白你爸這麽想的,就算是你哥死了,也用不著把你這個替代品接回來,看著就讓人生氣!”

  “……”

  “能把自己的親媽氣到心髒病發一命嗚呼的克星……”那個女人滿臉鄙夷,“你看你那一臉的衰樣。”

  裴源換好了鞋,抬起頭來了那個女人一眼,忽然淡淡地說:“我要是不把我媽給克死了,我爸還能娶你嗎?你也知道我爸出差了,怎麽還以為我還能那麽好脾氣地給你麵子呢。”

  那個女人臉色一變,“你說什麽?”

  “你知道我以前在汕頭是幹什麽的嗎?”裴源蒼白的麵孔上浮現出一抹冷淡的笑容,眼瞳裏迸射出冷冷的光芒來,“曾經有一個跟你一樣嘴賤的女人罵我爺爺,我直接一拳把那個女人的下巴打掉了,你想試試嗎?”

  “……”

  “如果不想,就少跟我犯賤!”

  裴源冷笑一聲,轉身走到了自己的房間去。

  那個女人瞠目結舌地看著裴源,直到裴源摔上了自己房間的門,她怔怔地站在玄關處,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中午,江琪還在食堂吃飯,有人在她麵前坐下來了。

  江琪抬眼就看到孟爍,她低頭繼續吃飯,孟爍揉揉頭發,有點不自然地問道:“鍾茗這一上午怎麽樣啊?”

  江琪用筷子挑著米飯,“你自己不會去看啊。”

  孟爍很為難,“我早上跟她吵起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還擔心跟她見麵的時候,她會拿起垃圾桶摔在我臉上呢,這種事情她以前經常幹。”

  江琪看著孟爍,“你跟鍾茗什麽時候開始認識的?”

  孟爍笑了,“幹嘛?你吃醋啊?”

  江琪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把手中的書狠狠地敲在了孟爍那張笑嗬嗬的英俊麵孔上,她說:“你少臭美了!”

  江琪走出食堂沒多久就看到了鍾茗。

  鍾茗從超市裏走出來,手裏拎著幾根火腿腸,一直走在學校宿舍後麵那片洋紫荊林子裏,洋紫荊林的最邊上,是一棵高大的木棉樹,鍾茗在木棉樹下蹲下,才把火腿腸的包裝撕開,小白就已經搖頭晃腦地從牆壁的縫隙裏鑽出來,歡快著衝向了鍾茗。

  鍾茗默默地把火腿腸喂給小白吃。

  在上第三節課的時候,她收到了裴源的短信,裴源說他今天請假了,拜托鍾茗給小白買一份午飯,隻要幾根火腿腸就行了,鍾茗回複了他一個“好”字,其實裴源不說,她也會來這裏看顧這條流浪狗的。

  草地上落滿了木棉樹大而厚重的花朵。

  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鍾茗回過頭來的時候看到了江琪,她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邊,年輕白皙的麵孔在陽光下燦爛無比。

  鍾茗低下頭,看著小白吃東西,淡淡道:“你又想找我打架了?”

  江琪說:“到底那封信是怎麽回事?”

  鍾茗低著頭:“反正那不是我寫給牧泉的。”

  “為什麽會在牧泉那裏?”

  “他從我書包裏找到的,堅決不還給我,還神經病一樣地把我臭罵了一頓。”

  江琪覺得胸口一陣發緊。她的眼眶裏出現了一片細碎的眼淚,眼淚慢慢地流下來。她好像再也沒有一點力氣了,就那樣緩緩地坐在草地上,兩個女孩都看著吃火腿腸的小白,這世上,似乎隻有小白才是無憂無慮的。

  江琪說:“牧泉喜歡你,他不喜歡我!我早就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

  “找一夥人欺負我,孤立我,你就覺得甘心了?”

  江琪張張嘴,她說了一句“是啊”,眼淚卻泛濫一般地流下了麵頰,痛苦和懊悔一起被深深地刻在了心底,如同腐爛了一般地絕望和滾燙,她哽咽著說完,悲傷地伸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麵孔,熱燙的眼淚順著手指的縫隙流出來。

  “你以為你被人欺負的時候,我真的感覺很好受嗎?我比你還難過,我就你這麽一個最好的朋友,連你也要背叛我。”

  “我沒有背叛你!”

  “你有!”

  “你還想跟我打架是不是?”

  “那就打啊,反正我們一直都在打,誰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江琪看著鍾茗,她的肩頭害怕寒冷一般地瑟縮著,她用手背用力地揉著自己的眼睛,結果卻揉出更多的眼淚來,鍾茗看了她一眼,轉過頭去,眼淚同樣滾落下來,“江琪,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告訴你,我也隻有你這麽一個好朋友。”

  “……”

  “我覺得我唯一的錯就是在牧泉打電話給我說他想死的時候,我以為他在嚇唬我,所以我說,你去死吧!接著,他就從教學樓的樓頂跳了下來。”

  腦海裏,似乎仍殘存著令人膽戰心驚的“啪”的一聲!

  還是在自習課上,一直壓低聲音講電話的鍾茗滿臉通紅,終於氣憤到忍無可忍的地步,突然決絕地喊出聲來,“好,既然這樣,那你就去死吧!”

  緊接著,一道從樓上垂落下的黑影在鍾茗白皙的麵孔上一閃而過,直接朝著樓下跌去,她緊握在手裏的手機裏,傳來清晰的呼呼風聲,然後就是“啪”的一聲。

  整個世界都似乎在那一刹那間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