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作者:水何采采      更新:2020-08-09 19:17      字數:4267
  第二十九章

  (上)

  兩人被五花大綁,口中塞著破布,身上用的不是普通的繩子,卻是素日趙毓用來綁縛過火煉的、彈性十足卻又堅不可摧的“飛魚天藻”繩。

  兩個膀大腰圓的猛獁兵押著,身後兩個猛獁兵大刀揮在空中,明晃晃的,仿佛下一刻刀一落,就有兩顆人頭落地。

  被綁縛的趙毓滿臉的不甘,端倪著自己的母親,再轉眼去望趙雋時,又是滿眼的疼惜體恤與怨恨。一時間,那雙戾氣的秀目倒像個做錯事被打的小孩的眼神,委屈,撒嬌,偏又裝著堅強,人亦是倔強地昂著頭。

  被彪悍的猛獁人當頭就是一掌,頭被迫底下,再抬起頭來時,那瞪大的雙眼,直直盯著趙雋。

  他在喚他。

  趙雋手上一軟,劍當啷一聲,落在一塊石板上。

  趙雋麵無表情,唇角依舊是上揚,然那手指微顫,瞳中的閃爍,瞞得過別人,又如何瞞得過火煉。

  “死狐狸太子!放了他們!”

  瓊霄怒吼,劈刀,一招落日烏騅,如那垓下楚霸王的名馬仰天呼嘯,雷霆萬鈞,將身邊的一幹猛獁兵掃盡,風姿颯颯,豪氣萬千,將一幹武林中人看得好不生愧。

  火煉冷眼命令道:“殺了這對母子!”

  瓊霄隻得收了劍,大喝一聲:“住手!”

  那垂死的猛獁兵一刀砍在瓊霄的胳膊上,見了紅。

  “大哥!你別傷她!”烏米爾怯怯地道。

  火煉道:“不傷她,等她殺你?”

  花猴瘋子氣得滿臉通紅,真如敏捷的大猴子一般,搶上去逮住火煉,刀架在他頎長蒼白的脖頸上道:“該死的狐狸,放了他們!”

  火煉滿臉的冰凝雪砌:“你殺我的那刻,他們的人頭也要落地!”

  花猴瘋子大叫道:“我不殺你,難道他們就會活著嗎?你們當年占領我們漢地,你這死狐狸難道沒屠過城!”

  火煉道:“那時年少,後來我們猛獁軍隊路過之處秋毫無犯。”

  花猴瘋子道:“放屁!你不是到陵都還屠殺百姓要挾趙雋的嗎!“

  一句話,十年前的血腥屠殺再次如在眼前。

  火煉一揮手,十來條人命。再揮手,又是十來條。

  天牢裏人頭如草芥,血流如溪湍。

  趙雋通身都是冷汗:“火煉,你想怎麽樣?”

  火煉道:“兩件。”

  說著,從袖中摸出一粒紫色的丸藥:“第一,這粒丸藥乃沉夢香酣散,吃完要睡一月,讓他吃。”指著花猴瘋子道。

  “你敢保證這不是毒藥麽?”衡山的一名弟子道。

  火煉把玩著那枚紫色的藥丸道:“孤也懂江湖規矩。”

  趙雋望著花猴瘋子,不知如何開口,那花猴瘋子倒也不拘小節:“老子吃!”吃完果然倒地就睡,鼾聲如雷。

  火煉道:“第二件,兩命換一命,趙雋你來換他們!隨我回京。”

  趙雋笑道:“回京認罪是吧?好。先放了他們,我跟你走。”

  火煉道:“你先來!孤不食言!”

  趙雋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腿,未動。

  瓊霄道:“王爺我背你!”

  趙雋道:“不必。”

  又有幾個武林人士道:“趙王爺,我們抬你過去。”

  火煉冷冷道:“讓他自己爬!不準使輕功!誰敢抬他背他,你們的末帝人頭落地!”

  “火煉你個王八蛋!“瓊霄大罵。

  “火煉你個狗娘養的!”泰山派的弟子大罵。

  郭采萍的淚紛紛零如雨,趙毓吃驚地望著趙雋,奮力掙紮,被猛獁兵按到在地,木屐也從腳上落下。

  火煉隻道未聞,小酌了一口竹葉青,凝望著趙雋。

  他既不能違背父命,要他性命,那就要銷毀那個人所有的驕傲,所有的。,

  趙雋淡淡一笑。

  “比起這十年侮辱,爬算什麽。”

  趙雋收起白扇,匍匐於地上。

  “王爺!”瓊霄亦是雙眼通紅。

  “沒事,不就是爬嘛。不爬別人就不知道你是殘廢了麽。”

  趙雋笑道,用修長的手指攀住一塊大石,勾住了,用指間的力道前移。然那五指削蔥似的手指,又怎能驅動一尊修長的身子。隻得另一隻手攀住另一塊石頭,十指使力。

  山上石頭卻不比青石板路,艱澀、鋒利、粗糙。

  那十指被粗砂摸破了皮,一股鮮紅的血沾染在石頭上。

  用力。

  再用力。

  往前挪一點。

  綾子春衫袖被磨得斑斑駁駁。

  用力。

  再用力。

  手指發抖了。

  腰間的痛楚感愈發強烈,萬劍齊戳一般。

  才出去幾步。

  一些武林中人都不忍看,別過頭去,本是夜市一般的品酒場地,忽然死一般的靜寂。

  緊有花猴瘋子的鼾聲,伴著趙雋身體的摩擦聲。

  火煉太子又端起一杯大曲,飲下半杯,半杯潑向趙雋的手指。

  破碎的手指被酒精一激,又滑又疼。

  石頭攀不住了。

  瓊霄捂著臉,淚早成了一道珍珠幌子:“火煉,你不要太過分了!”

  火煉也不理會,自斟一杯杏花村,慢慢品咂:“太淡。“

  說完,又將半杯潑在趙雋手上。

  (下)

  “火煉,殺人不過點頭地!”

  發話的恒山的掌門石尚雪眉清目秀,年紀約二十五六歲,本是旁觀著的,此時,卻已怒發衝冠,將一計飛鏢拋於火煉的手掌,火煉一反手,將飛鏢擋回。

  他接住那飛鏢,高聲道:“各位英雄豪傑,小人本來對趙王爺是旁觀態度,他說這十年是忍辱負重,就是忍辱負重,而不是貪戀榮華富貴了?他是太傅啊!就是太子的老師,可是這火煉太子卻這樣對待他,你們就是做了官,這心狠手辣的人想把自己怎麽著,還不容易嗎?當年我們北葑國還不是招安了水泊梁山!好漢們的結局,難道你們自己不知嗎?”

  風不知何時冷下來,飄來大片烏雲,將石尚雪的衣袂翻起,使得這壯烈詞說時,更多了幾分俱懷逸興壯思飛之感。

  說到這裏,這年輕人一臉的痛心,滿腔的激越,幹脆躍然佇立於一塊大石上,道:“大家都別太天真了!我們不團結,遲早要被這火煉太子個個擊破!今天各路的武林高手在此,還愁打殺不了兩個韃子王子?憑什麽我們的末帝和我們昔日的大將軍要他們這般侮辱!”

  這一慷慨陳詞,似乎說到許多人的心坎裏,眾人有思領點頭的,又手持兵器的,有怒目相向的。

  挨近火煉的走狗們似是動搖了,再瞅瞅火煉太子凍煞人於千裏之前外的冰寒冷瞳,不覺向大部隊挪移。

  火煉依舊麵色如冰雕雪刻般巋然,又端了一個綠玉鬥,斟上一杯梨花酒,小酌一口,冷冷道:“你們敢動一步,你們的末帝和王爺,他日怕成為江中一景。”

  “火煉你太過分了!你是畜生!”峨眉派一個美貌的小尼姑嚶嚶哭了起來。

  趙雋隻管伏在地上,聽剛才那慷慨陳詞,正打量那個年輕人,火煉卻道:“陵川王,倒是爬呀?”

  趙雋淡然一笑,對眾人道:“諸位莫激動,待他將咱們的末帝還於我們,就還有希望。”

  說著,又吃力地往前爬。

  十指全部都被石頭割碎了,血肉模糊,間那酒精直往皮肉裏鑽,疼得他雙手瑟瑟。

  火煉的心下亦如刀割,自己那冰玉似的手指,仿佛亦是碎得模糊了,出血,他緊緊捏著綠玉鬥,捏碎,白手指終於見了紅。他反倒覺得痛快了。

  嗜琴,嗜畫,諳熟武藝,懂布兵打仗,兩人本應是伯牙子期。卻生了兩個民族。

  與他打仗的三年,那是他最快樂的時候,兩人旗鼓相當,互有輸贏,你來我往。莫不是……

  他想起兩人在戰場上揮舞長戟,金戈相向,再見地上那人憑被那草石玷汙,冰瞳登時布滿血絲。

  被綁縛著的郭采萍已哭成淚人,趙毓卻強忍著,臉色煞白,雙瞳的戾氣愈足,瞳中迸射的光,恍似地獄裏的修羅,忽然間,天空飄過大團的烏雲,轟一聲閃電,他身邊的猛獁兵被他這駭人的神情驚得渾身一抖。

  卻沒人注意到趙毓。

  所有人的視線,齊齊皆傾注在趙雋一人身上。

  雨水將那模糊破爛的手指打濕,疼得他臉色煞白。

  烏米爾望著地上忍不住道:“夠了大哥!殺人不過點頭地!我來背他!”

  火煉剜了他一眼:“你敢!”

  烏米爾說著,探下身將趙雋背起,直至看守趙毓和郭采萍的那處,又輕輕放於地上,火煉自始至終,未加阻攔。

  趙毓和郭采萍被推到眾人之間。木屐不知那裏去了,赤腳的他顯得分外瘦弱,單薄,看得趙雋心下一陣憂愁。

  趙雋被火煉親自用“飛魚天藻”縛了,押上囚車,火煉拿大刀指著他的頭顱,麵對早已怨怒的眾人,道:“你們敢過來,他便沒命了!”

  眾人亦不敢輕舉妄動。

  瓊霄站在雨中,大聲道:“火煉,你把我也一道押走吧!”

  滿臉鹹澀。

  趙雋的手依舊被雨水衝泡著,流下豔色,一抹,又一抹,順著水流,將他的衫子亦打出紅得一道一道的暈染。

  瓊霄衝過去,一刀砍向火煉,火煉躲了,一刀砍來,眾猛獁兵齊齊拿到指著她的頭顱,從上頭看,她的人倒像個刺蝟。她的

  人,被濕熱強壯魁梧的軀體抱住,聲若洪鍾,帶著三分憨氣,七分虔誠:“別哭了,跟我回去吧!”

  眾人皆驚了,心道怎麽這猛獁王子還有龍陽之癖?

  石尚雪的眼梢處卻微微一動。

  瓊霄使勁掙脫開,道:“我也是反賊!死狐狸你這個狗娘養的、狼心狗肺的、你們抓我吧!”

  火煉自然不肯抓她——有她在,那個傻老三不知真傻假傻,做出什麽傻事,就前功盡棄了。

  “抓你?你不配。”火煉道。

  “王爺需要人照顧。你們抓了他,他怎麽辦!”瓊霄覺得口中鹹澀難耐,雖然雨越下越大,口中卻幹渴得緊。

  趙雋忽覺心頭一灼,五腑六髒疼燒得痛癢難耐。

  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雷霆轟身。

  縱他鐵石心腸,又怎能褻瀆這份真情。

  “本王……自己能照顧自己。”趙雋的聲音漲了潮一般:“聽話,幫我照顧毓兒!”

  那石尚雪亦飛身而來,拍拍瓊霄的肩膀,道:“公子莫激動,快跟在下回去吧。”

  瓊霄道:“火煉太子,我求你,王爺的手壞了,須包紮下!不然,這手要廢掉,他已經沒有腿了,難道你還不滿足嗎?”

  火煉亦是雙瞳微微一溶。

  瓊霄把自己尚且幹爽蓬鬆的裏衣撕下,將趙雋血肉模糊的手指一隻隻用自己的舌吸幹了泥石和酒液,一隻隻仔細包紮,心細如發,像繡花似的細致,趙雋覺得雨水打在臉上,腥的,鹹的,澀的,入唇時,苦而難咽。

  烏米爾將那擺了酒的桌子兩下砍斷,撐在她的頭頂,當傘。

  “小葉子……叔叔,謝謝你。”趙雋道。

  他本想說小葉子,謝謝你,說出的,卻又是另一樣。

  瓊霄用牙齒將布條咬碎,小心包好,道:“王爺不用謝我,您把我這孤苦孤兒收養,撫養,也盡了……叔叔的心了。”

  這話聽得趙雋心下更如針紮。

  不遠處,趙毓正強行拽著自己的母親,麵無表情。

  又一道閃電襲來,天空中轟隆隆長吼,烏雲將整個天空鋪了一道黑幕,他從中間穿破。

  他的雙瞳灼灼耀著綠芒。

  變天了。

  不知下一刻,天會是什麽樣子,更黑?更暗?還是雨過天晴?

  趙毓不知道,他隻知道,天必須變。

  哪怕,變得他再也不認識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還木有寫到趙逸逸,不過下一章它差不多就出現了,

  大家想那小家夥了吧?

  PS:妹紙們對這張滿意吧?滿意吧?

  頂著鍋蓋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