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作者:水何采采      更新:2020-08-09 19:17      字數:3178
  第二十五章

  卻見一個美貌的中年婦人正探下身,認真給一個神仙般的男子揉腿,按摩。

  那神仙般的男子道:“不用了。”

  和尚剛要說的那句“還我木偶”生生咽了回去,一雙奕奕的小眼睛盯著這兩人,卻覺得男的好生眼熟。

  “對不住兩位施主,貧僧走錯地方了,可是,我們好像似曾相識吧?”這和尚倒也不怯,吹吹自己垂到唇邊的眉毛,雙手合十。然那合十是場麵上的姿勢,並無半點虔誠。

  那神仙似的男子雖精力疲憊,卻也雙唇堆笑:“這位大師,再下也有似曾相識之感,能給提個醒麽?”

  那和尚吹著長眉毛,慢慢道來:“好像是見過吧。你曾經請我出山,幫你造一些你研究的稀奇古怪兵器。我對你說,咱們大片國土都淪陷了,就憑你一隻螳螂,難以螳臂當車。你說試試看吧,所以你連續收複了許多城池,弄得皇帝都害怕了,怕你蓋過了他的功績,也怕你兵權太大,把你的一半兵力撥給了一頭沒打過仗的蠢豬,你那邊倒也有以少勝多的勝仗,結果,你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再也不能打仗了,後來就亡國了。趙王爺,我沒記錯吧?”

  那神仙似的男子笑道:“大師倒是說得心安理得。要是當年你巧顯神通,亡國倒也沒那麽迅捷。可惜大師寧可造些女木偶,都不我們都是罪人啊。”

  那和尚道:“錯。我們不過是曆史洪流中的一顆小石子。順水,逆水,都阻止不了。南葑國打心兒裏壞了,又攤上一個又一個不知長遠算計,隻知享樂的白癡皇帝,白癡貴族,一顆大樹,兩顆大樹,站在沙漠戈壁上,都是一樣。我們還不是胡楊,是香樟樹,須站在水鄉的土壤裏,方能福澤眾人,苟活自己。而且草原的風太大太猛,刮不夠一定的時日,停不下來,風是擋不住的。你又何必難為個出家人。”

  神仙似的男子若有所思:“大師可是法華寺的高僧?為何剛才寺廟裏的法式,未見大師的真顏?”

  和尚道:“我在和那女木偶玩耍呢。”說著,忽想起來道:“趙雋,你還我木偶!”

  趙雋笑道:“木偶不在我這裏。她自己棄你而去了。你能做經天緯地的事,卻一心隻想安心享受幾個香火錢,她不屑與你日枕夜眠,說要找個當世的英雄。”

  和尚揪著眉毛咂舌:“你說外麵那隻高大的活猴兒?可惜他早出生了二十年。至於你,我今天是來勸你的,你怎麽倒是勸貧僧了?趙王爺,凡事不可強求,眾人都知道你是投靠了猛獁的那些蠢豬,可也有少數明眼人看出你已經為日後的大戰忍辱負重了十年,且在朝中已經建立起一係。可是,這條路太難。”

  和尚歎息一聲道:“你本是俗世中十萬裏也挑不出一個的好人物,就該享受風花雪月本是丹青妙手,就該寓情山水;你卻不死心,做一些你擅長卻無力回天的事。勸你及時回頭吧!”

  趙雋道:“大師這是為自己的懶惰而尋的借口麽?”

  和尚道:“罷了,你這般聰敏有靈性的人,尚且不悟,也是心切加有些苦衷的。我隻勸你苦海是岸,及時回頭吧!我知道你這次來,明天必是要再找我,貧僧明天不在,後天也不在,就算在,這也是我的答案。你珍重吧!既然木偶在那活猴那裏,送他了!”

  說著,這和尚大笑,揚長而去。

  郭采萍偎依在趙雋的肩頭,小涼手牽著趙雋的大涼手,兩人對這些佛話聽得雲裏霧裏。似懂,非懂。

  采萍貼在趙雋清瘦的身子上,挽著他的胳膊,柔聲道:“大師是要我隨著你隱居山林嗎?可是走到哪裏,魆魔教能放過我們?大師讓你放棄救國,可是,有一線希望,像你這樣的才華本事,放棄了也是一輩子的遺憾。阿雋,我們真的無力回天了嗎?”

  說著,邊輕輕為趙雋捶背。

  “咱們這樣像老夫老妻似的。我都想喚你一聲老太婆了。“趙雋將她的手握緊,本想溫暖她濕涼的手,誰知自己的手更涼。

  “那我叫你一聲老頭子,老伴好不好?”采萍的眼圈一熱,想到這些年自己要為趙毓而費盡心力討好莫裏提,又想到戰戰兢兢侍奉皇帝的後宮生涯,越發覺得這可貴。

  然而,她已不敢追憶當年如何與趙雋如何相愛時光,隻記得最初十五六歲時的嬉鬧。

  “唱的好啊!”

  記得頭一次盂蘭節,她唱《目連救母》,他包了好些銀子給她,唱完之後,他請她吃毛豆,喝甜蜜的杏仁茶,擺了一桌的素菜。

  “一個人吃螃蟹太悶了,你和我一起吧。”

  第二次看她唱戲之後,已是中秋過後,他請她吃蟹膏厚,蟹黃晶瑩的螃蟹宴,那晚的點心是紫菜海蠣餅,蟹肉包,還有蟹粉小籠。閩南多蟶,兩人都愛吃蟶抱蛋,蟶溜奇,酸筍絲滑蟶湯,都喜歡吃荸薺糕,喝仙草凍。她驚奇他雖是貴族,卻能接受各種民間的小東西。

  後來,她上山送可口的櫻桃,送桂花糕,卻被一眾師兄弟們搶了,她氣得用櫻桃葉子摔他,葉子卻盈盈風前落。

  “這是摘給你吃的,你就這樣大方嗎?“十五歲的她跺腳道。

  十五歲的他卻笑道:“這些櫻桃都是死的,我要活的。”

  她羞得得不理他,他卻從懷中掏出一隻雪白的手帕,包著蝦米須般纖細金絲織的金鐲子,中間鑲嵌了一顆珍珠,道:“這叫”龍卷雨落“鐲,顯然是從宮廷中帶來的。”

  她說:“蠻好聽的,可是出自蘇軾的《連江雨漲》的’龍卷魚蝦並雨落’麽?”

  趙雋道:“不是,是後主李煜的《一斛珠》:

  曉妝初過,

  沉檀輕注些兒個。

  向人微露丁香顆,

  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醪涴。

  繡床斜憑嬌無那,

  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

  兩人居然在山野中聊起了詩詞,後來,她唱,他彈琴,在瀑布漸漸流淌入清溪的山邊。

  那一晚的星光分外的明,她去唱戲,他帶頭叫好,人散之後,他給她捉螢火蟲……

  還有漫長的生離。

  想起來,分別時的場景,比任何一次梔子花樹下的相伴,都深刻些。

  隻是,她不願再回憶了。

  “阿雋。”

  三十四歲的郭彩萍撫摸著三十四歲的趙雋額前的白發,“我們走吧,去棲霞落日,乘船去東瀛都好,這些都不要了。”

  趙雋淒然地望著自己的雙腿,笑道:“明知已是不可能。”他想再開玩笑,已沒有力氣。隻是望著她眼角的傷痕,細細地望。

  十多年不見,兩人已不再複當年的繾綣,倒更像是夫妻了。

  采萍道:“你通身是汗,讓小二送來熱水,幫你擦擦身上吧。”

  趙雋雙目柔波如春潮:“別對我太好。不然你一走,我們念想的事更多,也更難過。不如,你給我唱吧。唱會真。”

  采萍離開木床,將衣裳整理了下,亮了一個柔靡的相,端了桌上的瓷杯,開唱。

  這身段,縱使趙雋看了千萬人的扮相,都恐不及。

  小葉子太高挑單薄,嫵媚足,但太欠豐腴,似飛燕更多於玉環;趙毓太消瘦淒冷,十二分似梅妃的孤高,少了那份堂皇。其他人的扮相,更不值得一提。

  唱腔飄渺地往上空飛,飛過屋簷,少男少女跟著唱。

  花猴瘋子已吃下半頭烤豬。

  他自蓮花山腳下來,那邊的唱腔底氣足,怒喝,控訴,都是淋漓酣暢,他覺得這腔隻撓得心癢,不蕩氣回腸。

  趙毓和瓊霄唱著唱著,已然全醉,瓊霄口中還念道:“花猴瘋子,幫忙守著,魔神兵當心來。”

  趙毓道:“莫裏提自負,早以為你們死了,今天怎麽還會派兵!”

  花猴瘋子隻得將這兩人一邊一個扛在肩上,送去樓下客房,一邊憤憤然道:“早知道不來吃這素菜,碰到你們這些蠢貨!你們明天去不去“煮酒論英雄”大會啊?“

  “去!”瓊霄吐著酒氣道。

  “不去看那些沽名釣譽的畜生!”趙毓道:“我還得送我……”

  話音剛落,忽酒醒了一半:“早了,趕緊送她回去!”

  說著,狠狠咬了一下唇,本想從窗而入,終究是從客棧裏緩緩繞行至那間上房,手指在空中許久,終於道:“娘,送你回去。”

  郭采萍自然是一百一千個不情願,緊緊摟著趙雋的腰,不語。

  趙雋亦是撫摸著她的烏發。

  “娘……再不走,我怕你這輩子都不想走了。”趙毓道。

  “我……不走了。”采萍道:“從此,我就跟著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欲知郭采萍有木有走,我今晚努力二更了它~~~~~~~~~~~~~~~~

  求打氣,求鼓勵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