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水何采采      更新:2020-08-09 19:17      字數:3619
  第二十章

  趙毓隨著魔神兵團第十二分團團首阿諾爾依於山間小道、叢林、小溪間匆匆奔跑。

  這阿諾爾依年僅十七,所有的分團頭目中,僅他與趙毓年齡相仿,又是趙毓一手提拔,所以關係比其他人密切些,趙毓故邊跑邊問道:“阿諾爾依,你可知大人有什麽急事,非要我今晚去見他嗎?”

  阿諾爾依邊跑邊道:“少主人,屬下也不知道,隻是見大人麵色陰沉,怕大人生你的氣,就趕緊來了。“

  ——阿諾口中的大人,便是玳瑁九華國勢力最強大的魆魔神教教主,莫裏提。魔神兵團,僅是魆魔神教的一支,卻也享擁魆魔神教四分之一的勢力。

  半個多時辰之後,兩人終於趕至一座湖心小廟,由魆魔神教的一名小童劃了船,單送趙毓順著水陸到了廟殿,發現地上橫七豎八是和尚的屍體。

  殺氣撲麵,像濃濃的黑煙將大殿籠罩了,而那黑煙的源頭,便是麵朝大殿神佛的黑衣人。

  好一個高大的黑衣人,身形如山,背上繡了一隻青麵獠牙的獸,圓瞪著雙目,仿佛要從那衣裳上跳下吃人一般,那微圈的黑發,曲曲折折,亦如獸毛般桀驁。

  他,便是莫裏提——玳瑁九華國中,連皇帝都讓三分,見了王族都不必行李。

  隔了老遠,趙毓便拘謹得收了戾氣。

  “參見教主。”趙毓畢恭畢敬地,躬身行李。

  “免禮。”莫裏提也不轉身,隻是直視著殿中的金身佛祖,似是待趙毓稟報。

  趙毓卻也不語,直起身子,抱了琵琶,望著滿地的漢人,皺了眉。

  莫裏提像是背後長了眼似的,道:“殺幾個漢人,你就心疼了?以前殺玳瑁九華北部的牧民,怎麽不見你眨過眼?”

  趙毓道:“回教主,這些人是出家人,在佛祖麵前……”

  莫裏提冷笑道:“這些禿驢嘴裏念的是佛經,就一定是善人嗎?看他們都年紀不過三四十歲,南葑亡國的時候,怎麽不見他們殺敵?”

  趙毓知這話裏含沙射影,也不便反駁,隻道:“是。”

  莫裏提轉過身來,濃黑的眉毛,用鷹一樣犀利的雙目瞪著趙毓道:“已經取了趙雋的人頭嗎?”

  趙毓心下微微一顫:“沒有。”

  莫裏提冷笑:“聽說你最近在他身邊端茶遞水,像個孝子一樣伺候這個殘廢,我養你十年,教你武功,怎麽不見你如此孝順?”

  趙毓道:“教主英明神武,正當壯年,和我那殘廢叔叔有雲泥之別,且他舍下十年的內力為我醫療癲癇症,還為我擋下致命一掌,我也該意思一下。”

  莫裏提大笑,笑聲震得整個佛殿都回響聲陣陣:“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漢人管這叫苦肉計吧。”

  趙毓邪邪地勾起唇角,笑道:“教主有所不知,他現在隻是個連久坐都不能的殘廢,舊部下和食客卻還秘密效忠他,這部分人不乏英雄豪傑,我們當收為已用。且趙雋用兵如神,日後打仗還用得上他。”

  莫裏提輕輕一揮劍,佛殿中心的一尊大佛的佛腳碎成泥粉,鬆鬆地流下土灰,四撒在香爐裏。

  趙毓瞳子一縮。

  莫裏提道:“起兵造反之後,以他當年的威信,小心黃袍加身的就怕不是你,而是他。趙雋必須得死。”

  趙毓驚惶道:“都道是鳥盡而弓藏,現在是使弓的時候……”

  莫裏提仰天大笑,笑聲將佛麵上的金粉震顫下來:“那時候皇帝還輪得到你做嗎?再說了,你可知趙雋為什麽年僅十六時,就被送去前線打仗?因為他調戲你娘!你父皇仁慈,發配他去充軍,反倒成就了他。他早該死了!”

  趙毓忽覺胸中一緊,似被刀劍割了千萬次,額間的汗大滴大滴滾落下來:“教主莫非在我來的這段時間,已派過人去解決七……,不對,趙雋了嗎?”

  莫裏提笑道:“這隻是其一,你娘想你了。”

  話音剛落,便有溫柔如花啼鶯笑般的聲音從殿後傳來,見人如聲,這三十三四歲的女子更是清麗脫俗,嫻雅端莊:“莫裏提,你們還自稱是想得天下,現在卻連一個趙雋都容不下,就像劉邦容不下張良,陳平,劉備容不下諸葛;李世民容不下李靖一樣荒唐。毓兒,別聽他的,快回去救你叔叔 !”

  莫裏提道:“毓兒快去吧,不過,再不用半個時辰,他的人頭怕已經被提了來。”

  趙毓站在原地,抱了琵琶,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輕輕撥弄著琵琶弦,三聲,兩聲,弦斷了,傷了手,手指冒出一股殷紅的血,這血,他曾捐與七叔,他替自己擋了一掌,血幾乎流盡了,險些見了佛祖。

  大葑朝的太祖,便是馬上得天下,黃袍加身而稱帝。他的弟弟太宗覬覦皇位,在他病重時以斧頭要了太祖的命之後,方才得了天下。就算要七叔的命,也不是現在。

  “毓兒,你不用去了。還是回玳瑁九華吧,以你這種胸懷,你不配擁有天下。莫裏提你也是,女兒都七歲了,你又何必……吃這飛醋。”中年美婦本不想在兒子麵前提這些,卻又不得不提,羊脂般雪白的臉上飛了幾絲緋紅的胭脂色。

  趙毓的頭腦一幕幕閃過,如翻江倒海般:棲霞落日國公主,他本想施以美男計,聯合她,不想她竟低三下四地幾次誘惑七叔無果;花猴瘋子是將來一員猛將,卻道去京城找七叔效忠;連那頭好看的駱駝,也像貼膏藥似的,貼在七叔的身上。

  他日他君臨天下,他就是龍座上的一根刺,如芒在背。

  可是……

  他想起七叔看他的眼神:像溫泉緩緩將他溶在裏麵,像溫了的女兒紅,團團將他熱在裏麵,他眼角的幾絲清淺的魚尾紋,似乎都在向他笑,記憶中,父皇的眼神都不如他……

  趙毓將破了的手指猛力一吸,甜,腥,鹹。

  抬頭望著那尊佛祖飛了金的坐像:隻見佛祖麵色柔而恬淡,唇角似笑非笑,不知是諷刺地笑,還是喜悅的笑。他恍惚間,將那張清矍的臉,與這臉融合了。

  那張清矍的臉,在趙毓走後,一直是微笑,隻是胸腔的疼痛越發重,腰脊的悶痛感,也愈烈了。

  溪間的蓮花燈漸漸遠去,新的飄忽而來,燈光悠悠然照在趙雋安然的麵龐上,瓊霄卻看出幾分勉強。

  “王爺好久沒在草地上打滾了吧?要不要來一下?“瓊霄說著,扶趙雋在草地上躺下,草與泥的清香在臉邊氤氳,蛐蛐從他的眼前飛蹦而去,抬頭,月圓星繁,像極了他年少時的一個中元節。

  十四歲的他還在山中研習兵法和武藝,因為思念死去的母妃,放了蓮花燈,一個人在小鎮上鬱鬱獨行,夜市上,賣鮮花果子吃的玩的,他統統沒有放在心上。怎奈他容顏英俊清雅,一路上招來無數少女圍觀側目,他索性買了一個鬼麵具戴在臉上,緩緩走到一個街角,聽到一聲聲叫好,再聽到比黃鸝還好聽的聲音依依呀呀唱著小曲兒,圍了上去。這小姑娘唱的不是原先的《長恨歌》曲子,卻是新加了的詞兒,加的卻未見可取,聽得他有些著急。

  和她就是那時候認識的吧。

  趙雋望著那輪圓月,月中那人的姣好容貌漸漸妍朗……

  “王爺,想什麽呢?”瓊霄抱著雙臂,亦在他的左側躺下,雙眼亮晶晶地望著他,瞳子清澈得竟有幾分像她當年。

  “想中元節。”趙雋道。

  “中元節,就是想祭奠親人了嗎?”瓊霄道。

  趙雋撲哧一樂。

  當年,她也是不知這來曆,道:“中元節咱們老百姓叫鬼節,不就是給鬼過節嗎?”

  趙雋道:“這中元節既是佛家的節日,又是道家的節日。道全年的盛會分“三元”,"三元"為天官、地官及水官,正月十五、七月十五以及十月十五各為三官大帝。"中元",用以赦免亡魂的罪。這一日,地官降下,定人間善惡,閻羅王也於每年七月初一,打開鬼門關,放出一批無人奉祀的孤魂野鬼到陽間來享受人們的供祭。七月的最後一天,重關鬼門之前,這批孤魂野鬼又得返回陰間。“

  瓊霄問:“那佛教的說法呢?”

  趙雋道:“佛家的中元節又叫盂蘭盆節。源於《大藏經》"目蓮救母"的故事,說佛陀弟子中,神通第一的目犍蓮尊者,惦念過世的母親,用神通看到其母因在世時貪惡,死後墮入惡鬼道,過著吃不飽的生活。目連就用他的神力化成食物,送給他的母親,但其母貪念不改,食物入口也因此即化成火炭,無法下咽。目犍十分痛苦,請教佛陀如何是好。佛陀說:"七月十五日是結夏安居修行的最後一日,法善充滿,在這一天,盆羅百味,供巷僧眾,功德無量,可以憑此慈悲心,救渡其亡母。目蓮遵佛旨意,於七月十五用盂蘭盆盛珍果素齋供奉其母,他的母親也終於得到了食物。”

  瓊霄若有所思:“王爺,我的爹爹生前是將軍,也是忠義之人,死後不會吃不飽吧?”

  趙雋笑道:“義兄有你這女兒也是福氣,我們去鎮上買些食物,供奉親人吧。”

  瓊霄道:“可是,我們沒有將靈位什麽的擺放身邊,靈嗎?”

  趙雋道:“心誠則靈。而且,我這個做叔叔的,說起來還沒和小侄女一起拜祭過義兄呢。”

  瓊霄靈機一動:“我爹會不會理解為女兒女婿祭奠他呢?他會很開心的。”

  趙雋一口鮮血差點湧上喉頭。

  “小葉子,勞煩把那小馬套上車輿,扶叔叔上車。”趙雋吃力地坐起來,因休息了一陣,腰痛比剛才稍稍緩減了些,然內腔的疼痛感絲毫未有緩減。

  待瓊霄扶趙雋上了車輿,未等駕車,兩匹小矮馬就向著燈火明朗的小鎮上馳了去,田野中道路本不平坦,趙雋禁不住捂了胸口,恐瓊霄擔心,又將手下,兩人在車輿內望向前方,但見小矮馬疾步如飛,螢火蟲縈繞其兩側,如置身神話裏。

  ——卻不知麵前還有煉獄等待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