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者:水何采采      更新:2020-08-09 19:17      字數:3135
  第十三章

  不知昏沉睡了多久,趙雋方沉沉睜開了雙目。

  視線模糊得像隔了一層紗,看不分明,隻有一個白色的纖長的影。

  水聲清脆,叮咚。

  身上如棲溫泉。

  “駱駝,你一個未出閨閣的姑娘家,用得著你為一個大男人擦身體嗎?別讓你那駱駝蹄子傷了我七叔!絲巾給我!”

  “你像個猴子一樣毛糙,閃一邊去。還有,不是貧血嗎?快回假山後躺著,一會兒給你栗子吃!”

  “我穿著仆人的衣服,他們看不出來。”

  “是啊,他們都沒有你的火眼金睛,七十二變,偷蟠桃,盜仙丹,可惜你的金箍棒都被狐狸鎮碎了!”

  “七十二變也變不出雙峰駱駝……”

  有些好玩。

  趙雋微微勾起唇角,本想微笑,牽動了一腔傷口,疼,疼得他精疲力竭,身上被蠶絲輕柔地擦拭,手法似是很舒服,疼痛與柔軟交織著,他沉沉地再入了眠。

  又一次醒來時,似乎有人在喂藥。

  頭枕著一個略帶海棠花香氣的有力臂彎,入喉的藥,似乎有三七,肉桂,靈芝……的味道,還加了些許桂花糖,綿香入喉,苦澀氣減了大半。

  “王爺,喝了藥傷就好了,傷好了你就娶我吧。”

  趙雋差點噎著。

  藥液太燙,有人輕輕吹氣。

  大都是性熱的藥,入胃時暖熱,苦澀,又帶一些香氣,趙雋自小嗜香,枕著花香再入了夢鄉。

  趙雋第三次睜開雙目時,意識雖隔了層紗,卻是透明的紗,清晰了許多。

  窗外的春海棠花謝了,桃李綠樹如蔭,銀杏亭亭如蓋,他親手種下的梧桐,已然長成。

  想舉起手臂,依舊有千斤沉,可以動彈的隻有手指。

  想要發聲,吐息出的聲音柳絮般輕微。

  “水……”

  趙雋低喚。

  腹腔依舊隱隱作痛。

  “王爺,水來啦!”

  高挑的黃衫影子越來越近,大葉子笑得白牙雪亮。

  “王爺,水在這裏。”

  大葉子端起他素日慣用的茶杯,飲一口,緩緩的,走到床頭。

  趙雋眉梢處閃過一絲促狹的喜悅,開始吹口哨。

  “嗚嗚嗚!”

  趙逸逸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眨巴著黑溜溜的大眼睛,用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趙雋蒼白的臉。

  “逸逸,小葉子姐姐口裏有桂花糖,快去吃它。”趙雋輕聲道。

  話音未落,趙逸逸就跳起來,撲向瓊霄。

  這次小畜生長了記性,直接攀到瓊霄的肩膀上,抱著瓊霄的臉,直接往她嘴上啃。

  瓊霄趕緊把水咽下去。

  趙逸逸的小粉紅舌頭已經撬到她唇邊。

  打,舍不得,扔出去,還怕傷了它。

  瓊霄往窗外一指:“快看,外麵有隻母貓兔子!”

  話音未落,趙逸逸已經從她身上躥了下來,順著窗一溜煙飛奔出去。

  瓊霄笑得大眼睛彎彎,二十四顆白牙齒全綻了出來:“王爺你就吹口哨吧,吹破喉嚨也沒有貓兔子來啦!”說完,就覺得耳朵一熱。

  “駱駝,你再這樣,給你把嘴上套個嚼子!”

  隻見仆人打扮的趙毓踩著木屐,擰了瓊霄的耳朵,歪嘴一笑。

  “矮個子獼猴,閃一邊去,你以為別人都像你,有六個耳朵麽?”瓊霄往趙毓的襠部踹了一腳,捂著耳朵痛道。

  趙雋虛弱地笑笑,隻見趙逸逸從窗外毛茸茸地蹦了回來,雙手捧著一個紫溜溜的鮮嫩李子,送到他的唇邊。

  “嗚嗚嗚!”

  似乎在說,王爺,給你吃!

  趙雋吃力地啟開雙唇,沒有力氣咬。

  “王爺,我幫你咬。”

  “別用你的駱駝口水髒了七叔。”

  好吵,趙雋再次乏了。

  約是半月之後,一個清晨,黃鸝唧唧喳喳的啼鳴聲中,趙雋清朗地醒了過來。

  視力已然清晰,頭腦已是洗去了一團混沌,像雨後的山石般衝刷盡煙霾。

  吃力地側過臉去,隻見小葉子在他的床下打了個地鋪,側臉朝向他,睡得香甜:白淨健康的麵龐,姣好的五官,裁成柳葉卻依舊濃黑的修長眉毛,長睫毛覆蓋在眼瞼上,睫毛似乎還掉下一根,也是極長的。

  趙逸逸睡在她的枕邊,灰溜溜的小爪子一伸,堵住了她的鼻子,小葉子輕輕打了個噴嚏,喃喃地道:“王爺,娶我。”說完,翻了個身,將趙逸逸壓個半死,趙逸逸痛了,一巴掌扇在瓊霄的臉上。

  瓊霄被打醒了。

  睜開大眼睛,抖落了兩根粗黑的長睫毛。

  瓊霄揉揉眼皮,端起趙雋慣用的綠玉茶杯,漱漱口,吐了茶,將趙逸逸拎著腿,扔在趙雋的被子上,然後,往床頭掃了一眼。

  “王爺,你終於醒啦!”瓊霄打量著趙雋仍見蒼白的麵龐,探下身,在他的左頰印下一個濕熱的唇印。

  趙雋躲閃不得,苦笑。

  瓊霄雙目盈盈。

  趙雋道:“都這麽大了,還像六歲時候一樣。”

  原來,瓊霄六歲時被帶入王府,半夜裏害怕,總哭著讓趙雋給講故事,趙雋有時便頑笑道:“親親王爺,王爺就給你講。”

  瓊霄何嚐不記得。

  可是,現在和那時候,不一樣。

  瓊霄將綠玉茶杯端到趙雋的唇邊,麵色緋紅,竟有了幾分女兒態:“王爺,不一樣。那時候,是依賴,現在,是……”

  話音未落,趙雋打斷道:“咦,阿瑤呢?”

  瓊霄笑道:“我把她趕走啦!王爺漱口。”

  趙雋微微歎息一聲,想要起身,由瓊霄小心扶著服侍漱了口,道:“還是讓阿瑤來吧。”

  剛說完,隻見瓊霄端起一個暖玉夜壺,熟練地探入他的薄被裏,趙雋一驚。

  她接下來的動作,饒是他趙雋已活了三十四個春秋,依舊羞得象牙白的麵色染上了海棠紅。

  “小葉子,你……”

  “王爺,你昏迷的時候,我經常這樣呀,別人不能碰你。”瓊霄一派心安理得。

  趙雋雙目緊閉,隻盼自己昏睡過去,可是,窗外的黃鸝太聒噪,窗外的風聲太響,竹葉沙沙,晨曦照在他臉上,燒著了。

  還是裝睡吧。

  待瓊霄服侍趙雋一切都妥帖,趙雋臉上的海棠紅雲彩也漸漸散去,趙雋雙臂微閉,道:“小葉子。”

  瓊霄用犀牛角梳仔細地梳理著他柔軟的黑發,前額的幾縷白絲,被她攏到了耳後:“什麽事,王爺?”

  趙雋笑道:“你那麽賢惠,嫁給我侄子當媳婦吧。王爺老了,已經不中用了,當不了丈夫啦。”

  瓊霄仔細梳理著趙雋新添的白發,搖頭:“王爺才三十四,不老,而且,幫你擦身體的時候,看到王爺還有反應呀!”

  趙雋再次緊緊閉上雙目。

  瓊霄忽然扔下犀牛梳,哭了起來:“王爺有那麽討厭小葉子嗎?不是說男人最怕別人說自己不行嗎?你為了拒絕我,連這種話都說的出?”

  大滴大滴的珍珠顆粒粘著濃黑的睫毛。

  趙雋剛要安慰,瓊霄卻又擦幹眼淚,破涕為笑:“王爺不就是嫌我不夠像女人,不夠嫵媚,嘛?我嫵媚給你看。”

  瓊霄說完,便飛奔出寢殿,半個時辰過後,一陣牡丹香風撲麵,芍藥馥鬱氣入鼻,從鋪了地毯的地麵上,嫋嫋地邁進一隻繡花鞋腳,移步,移步,醉步移得像花在行走。

  甩開雲袖。

  瓔珞項圈。

  鳳冠的頭麵。

  兩片吊起的桃花眼,靈動的大眼睛鮮活得像夏之水般新鮮,又如秋之月,櫻桃口點了胭脂,鮮豔欲滴,新荔般剔透的臉。

  趙雋亦覺眼前一亮。

  腰肢如弱柳搖曳,開腔了,口唾珠玉,: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果然是六宮粉黛無顏色。

  趙逸逸抹了一把涎水,揮著前肢,肥腿絆倒了。

  “小葉子,扶我坐起來聽。”趙雋道。

  那頭戴鳳冠的女子嬌羞地移步過來,柔聲如蜜:“王爺,您還是躺著靜養好些,仔細傷口。”說完,羞答答地移步回原地,蘭花指捏著那綠玉杯,裝作躺在花間,裝作侍兒扶起嬌無力,繼續把這唱腔化作一隻五彩的靈鳥,在整個寢殿盤旋。

  剛唱了兩句,見阿渡衝了進來,神色匆忙,手中的劍握得緊緊的:“王爺,烏米爾王子來了!”

  瓊霄將牆上的劍取下,執在手中道:“阿渡哥,趙毓不是已經走了嗎,怕什麽?就說王爺病重,不見人唄。”

  阿渡道:“烏米爾不是傻子,王爺說病,他要是派了禦醫來怎麽辦?如果不說病,傷成這樣,他難道看不出來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