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水何采采      更新:2020-08-09 19:17      字數:2931
  天色將暗,路過小吃街,叫賣聲不斷:西糊藕粉、桂花栗子羹、鮮肉湯團、酥油餅、小雞酥,宋嫂魚羹,西湖醋魚,蝦爆鱔麵,印糕,油冬兒,蔥包檜兒、豬油糕、粽子糖……

  買鞋襪、布匹、胭脂水粉、糖麵人……

  又回來了。

  “咦?車上那不是賣國賊趙雋嗎?”

  一個賣豬油糕的看到車上的那張俊臉,滿麵慍色,抄起一塊糕就要扔那馬車。

  “別,別打啊,和他一起的是太子!”另一個賣水蜜桃的忙攔著。

  火煉在車中冷笑:“你把江南治理的昌盛繁華,可惜南人並不感激你。”

  可惜賦稅都被你們當了打玳瑁九華國和棲霞落日國的軍餉。

  趙雋心道。

  ——猛獁人將百姓分為四等:猛獁人為一等,其他民族的為第二等,原來南葑的漢人百姓,被列在第三等,稱為南人。

  馬車又行了一段,卻見幾個猛獁兵在拳打腳踢一個賣珍珠項鏈的南人。

  “軍爺,行行好啊!小人也是有本錢的!”

  “媽的!爺用你的項鏈送人,是你的福氣!”

  趙雋的笑容僵在臉上。

  卻見火煉一雙冰寒的黑瞳子直瞪著自己:“想去救?自己爬過去。”

  腰疼得更厲害了。

  行至煙花巷,在一群鮮麗衣飾的姑娘們擁促中進了天香樓。

  老鴇已沒有第一次見到趙雋時那麽意外。

  “王爺快請啊。”見趙雋身邊的男子瘦長高挑,軒昂氣度竟不輸於他,也不敢怠慢:“這位爺,快請!”

  趙雋摸出一錠金子給老鴇,指指身後人道:“好好招呼這位爺,麻煩找一間安靜的屋子,準備好筆墨,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火煉道:“陵川王爺,您這是想讓天下男人取笑嗎?”

  趙雋笑道:“爺的目的達到了。”

  火煉太子亦摸出兩錠金:“把陵川王爺抬上去。”

  香氣撲鼻的房間,一桌江南酒菜:雞汁銀雪魚”、“幹菜鴨子”、“武林熬鴨”、“蟹黃魚絲”、“龍鳳雙會”、“蟹黃橄欖魚”、“一品海鮮盅”……身邊卻有一群庸脂俗粉聒噪,吃得乏味。

  趙雋笑道:“爺就別難為自己了,咱們回去罷。”

  正在這時候,那老鴇偏偏道:“兩位爺上次沒見到我們的花魁驚鳳姑娘,今天姑娘身上好啦,一會兒要彈琴呢!”

  趙雋笑道:“改天再……”

  火煉道:“陵川王,你猜她彈得好,還是你彈的好? ”

  趙雋苦笑,心道,幸好小葉子,不對,大葉子不在,不然非得打起來。

  卻說瓊霄正在自己的房裏細細裁眉。

  把那幾年沒有修過的齊鬢劍眉,裁成彎彎黑柳葉,櫻桃唇施朱,散落烏黑的長發,梳兩條麻花辮在胸前,換上一身鵝黃石榴裙,足適繡了大朵牡丹花的繡鞋。

  繡鞋又小了,擠腳。

  回到銅鏡前:不必敷粉,不用塗胭脂,也是好顏色,不須披珠翠金銀,也是溫文儒雅的嫻靜氣。

  站起身來。

  “奶奶的,腳疼。”

  瓊霄嘀咕著,在鏡前擰了個輕靈的旋子,裙裾飛揚:“這叫嫵媚。”

  自語著,忽然想起錦盒裏的赤鱬,便拿進廚房,洗幹淨要燉了。

  熱油過了鍋,剛要將風幹的神獸下鍋,忽覺耳邊呼呼風聲,電似的往旁邊閃開了,雙指夾住半片瓦。

  “別蒸了它!暴殄天物啊笨蛋!”

  熟悉的聲音。

  卻見一個紫色的身影飄飛進了廚房,隻見男旦葉芝袒露著胸懷,左手握一杆煙袋,腳穿木屐,緩緩走了進來。

  “吃的飯都用來長個子了嗎?怎麽不長腦子?”葉芝嘲笑道,平視著瓊霄。

  “沒錯。今天的木屐跟兒比較高。”瓊霄笑答。

  葉芝扔過一個白瓷瓶,瓊霄接住了:“什麽?”

  “妲妃草。”葉芝吐一口眼圈兒說。

  傳說這毒不是見血封喉,卻是中毒之後,周身從五腑六髒全變成綠色,之後,全身逐漸生出綠色的鱗片,且每一次發作,疼得生不如死。直到麵色亦生出綠鱗,毒發疼死。

  瓊霄自然知道這毒有多剛烈珍貴。

  “美人配名草,葉老板自己唱《洛神賦》的時候享用吧,蘇某受不起。“瓊霄道。

  葉芝笑道:“確實,這是給陵川第一才子的,不是給鴕鳥當飼料。”

  瓊霄好奇了:“葉老板,您這是要唱哪出戲?”

  葉芝道:“至少不是糊塗戲。你可知這赤鱬要用妲妃草中和其毒性,再用千年番紅花和南岐山的溫泉水,方能發揮藥性?”

  瓊霄道:“蘇某憑什麽信你?”

  葉芝再吐一個煙圈道,大笑:“不用你這個公女人費心。你隻要別把這赤鱬燉了清蒸了就謝謝你了。其他的,葉某人想辦法。”

  瓊霄道:“用別人姓名的人,我不敢信你。你到底是誰?”

  葉芝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你敢燉了這神獸,我就把你這駱駝也燉了!”說罷,灑了一襲粉末,飛身離開。

  瓊霄後退一步,隻見那酡紅的粉末化作片片綻放的桃花。桃花謝了,生出一個女孩的幻象,高挑的身材,大眼睛,有幾分像她。

  細一思忖之後,瓊霄將赤鱬收起,進了趙雋的寢殿。

  十年不見,擺設依舊。

  金蟾口中銜著沉香。曾被她摳出來玩過。

  金絲楠木的八仙桌,他曾抱著她喂過食。

  六歲時,父親戰死,母親傷心過度病逝,是趙雋單手將她抱出乳娘的家中。

  他抹去她花貓似的小臉上的淚,笑說:“小葉子,這從此本王的家就是你的家。”

  回到王府,給她換了衣裳,給她吃軟糯香甜的皇家點心,給她準備有丫鬟照顧的香噴噴的閨房。

  可是,好大的一張架子床,吹了燈之後,她想到鬼,想到死去的爹爹媽媽,嚇得直打哆嗦。

  她哭著跑進他的寢殿時,他正鎖著眉頭,盯著一封書信,似是得到了前線的消息。

  “王爺,我怕!”她一把鑽進王爺的懷裏。

  王爺隻得單手抱著她,回信,然後,講戰場的故事,哄著她入眠。朦朦朧朧的時候,她總能聽到他的歎息聲。

  白天裏,王爺教她武功,教她擺陣。

  王爺讓府上變著法子做點心:南瓜乳酪小餡兒餅,糖蒸酥乳酪、菱粉糕、杏仁菊花糕、藕粉桂花糖糕、雞油卷兒、鬆穣鵝油卷、酒釀原子、珍珠小湯團、蟹黃小餃子、豆腐皮包子……

  小葉子喜歡吃鴨蛋黃焗小蝦仁,王爺就命人天天做。

  事情大約過了大半月,王爺一身戎裝,騎一匹白馬,帶著阿燃阿渡去了前線。

  又過了大半年,王爺是讓人抬回來的。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像石頭刻的菩薩像。

  她嚇得又哭。

  阿渡和阿燃把她像拎小雞一樣拎起來,送到花園裏,讓丫鬟哄著她玩。

  到了晚上,她依舊想讓王爺哄著睡,被阿燃拎了出去:“王爺受了重傷,不能碰到他的傷口。”

  王爺煞白著一張臉,雙目緊閉,慘笑,不去看她。

  白天的時候,七歲的小葉子不再偷王爺的書看,盯著昏睡或是裝睡的王爺,看侍女丫鬟們給王爺喂水,喂飯,解大小便,擦身體,看阿燃阿度幫王爺翻身。

  “王爺,你要好起來啊!”小葉子抓著王爺冰涼的手,親親。

  王爺沒有反映。

  小葉子親親王爺的臉,王爺依舊沒有反應。

  “王爺好起來,才能去打仗啊!“小葉子說。

  王爺的睫毛微微顫動。

  王爺的傷好了,再也不能走路,她又說害怕,讓王爺摟著睡,王爺說:“小葉子是女孩子,不能和男人一起睡。”

  七歲的小葉子撅著小嘴:“爹爹和媽媽就一起睡!”

  王爺頭痛道:“爹爹和媽媽是夫妻啊!”

  大概是從那時候吧,她便想要嫁給他。

  “王爺,小葉子等了你十一年,小葉子準備好了!”

  許是長途跋涉,太過勞累,瓊霄一麵回憶著,抱著趙雋的枕頭,趴在床頭入了眠。

  妲妃草的瓷瓶從她的腰間滾落。

  至於這瓷瓶的主人,已化身一個女子,進入陵都煙花巷裏最熱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