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水何采采      更新:2020-08-09 19:17      字數:2679
  第六章

  瓊霄忽然想起自己腳下墊著的鞋墊:一寸半長,足以讓她俯瞰江南群雄。

  趕忙抽出來,掖進身後的包袱。

  包袱裏就有了豆豉的味道,趕忙抽出來,隨手扔了。

  依舊前進兩步,後退三步,不敢敲門。

  路過幾個推車的攤販,小聲道:“好俊的年輕人,看這長相打扮,可是那賣國賊的兒子?”

  另一個道:“沒聽說那賣國賊娶過王妃,莫不是私生子?倒有幾分像他爹年輕時候。”

  聽得瓊霄眼圈一紅。

  這些年,他到底承受了多少。

  “看這馬,像是好馬,皮毛像綢緞,不會是猛獁王子送的吧?”

  颯露紫似乎特別高興,“恢兒”一聲長嘶,揚起高傲的頭顱,拾蹄就往前衝。

  “咚咚咚!”

  這紫馬伸出前蹄,敲門了。

  此時,趙雋正在書房作畫。

  畫卷上,白雲毫勾勒出遠遠的寫意山,用墨極淡,寥寥幾筆著墨,稍近些,依舊是疊嶂。

  再往前,重巒複重巒,著墨重了些。

  淡的不能再淡的漁舟,又幾筆。

  該從近處著手了。

  換上略粗的紫狼毫。

  夕陽照在他祥和的臉上,眉目清朗依舊,新增的少許的白發似染成了金絲,反讓這張臉更添風流蘊藉。

  十年了。

  遠處的一輪淡的太陽,夠不著,他扶著桌子,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身子往前一傾,卻又疼得悶哼一聲,跌坐回輪椅上。

  隻得雙手向前搖了輪椅,挨近了畫卷,勾勒出淡泊的紅日。

  一手執筆,單手將輪椅後搖,輪椅紋絲未動,他隻得輕輕將筆擱置在筆架上,熟練地雙手後搖。

  擱筆,再向後搖幾步,畫更近處。

  書房外的人已雙目盈淚。

  他終究是用這個了。

  他一度有多抗拒。

  剛受傷時,走不得路,他就吃力地扶著貼身侍衛阿渡阿燃,讓兩人生生架著他,去另一間院子,或者另一間房,靠在榻上或斜躺著,聽戲。

  阿燃曾把這木製的玩意放在他的象牙床邊,他醉意熏熏道:“本王又沒癱。”

  阿燃心直口快道:“您要是一輩子躺著,和癱了有什麽區別。”

  另一次,是阿渡要將他扶上輪椅:“王爺,您去花園裏走走麽?桃花開了。”

  他卻道:“本王視力極好,隔著窗就看見聞到了。”

  ……

  忽然,又一陣鑽心痛陣陣傳來,趙雋手一抖,畫筆掉在地上。

  他吃力地彎腰去撿,彎不下腰,夠不著。

  “紫美人兒,你又調皮了。休了你啊。”

  他衝地上的紫毫自嘲地笑笑,從腰間取出一小鐵瓶酒,飲下半瓶,一滴酒液在他頎長的脖頸上流連,滑入象牙白的膚色。

  往前推輪椅,依舊夠不著。

  瓊霄再也不忍看,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拾起筆,雙手遞給他。

  趙雋望著那雙一些陌生的白皙大手,抬眼。

  似曾相識的五官:劍眉,星目,秀氣的鼻梁,高挑的個子。

  一時間,喚不上名字。

  瓊霄見他認不得自己,亦是說不出話來,也看不夠。

  他的王爺更好看了,眉宇間多了幾分淡泊,幾分超脫,越發出塵。

  晚風吹入窗內,一如時光,十年,被風吹來就是一刹間。

  十年了,醉貓似的王爺,已寓情山水,更勝謫仙;十年了,愛哭的小美人也長成玉樹般。

  瓊霄的心砰砰跳得厲害,周身的熱血烤了似的。

  趙雋謙和地笑道:“這位潘安似的小兄弟……”

  瓊霄抓住趙雋蒼白的手,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王爺,我是小葉子,小葉子回來了!”

  趙雋的美目中果然有幾分意外,然這是處亂不驚的意外,眉梢間,萬般風流,全成了慈愛。

  “長成大葉子了,比王爺叔叔當年還豐神俊朗。“

  趙雋看一眼身下的輪椅,和煦地笑著,略帶羞慚地,吃力地扶著瘦腰,欲要從輪椅上巍巍站起,似是比十年前還吃力些。

  “王爺快坐。”

  瓊霄輕輕按下他,直直地望著,拔不下眼了,幹脆蹲在他的腿邊,扶著輪椅扶手看,看不夠。

  趙雋刮一記瓊霄的鼻子:“小侄女,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麽?”

  “我才不是你侄女,我要嫁……”

  “咦,這是什麽?”

  瓊霄正要去摟趙雋的脖子,忽見趙雋指著她身上背著的包袱,忙拆了包袱,端正地打開。

  有了赤鱬,王爺腰傷好了,看他拿什麽理由拒絕。

  《山海經》說,這赤鱬生的人麵,聲如鴛鴦,這赤鱬已經成了幹,聲音就不知什麽樣子了,隻是這魚的長相,如果說像人麵,肯定不是像潘安宋玉周小史,長得倒像個慘白的嚇破了膽的奴才,瞪著大眼,大嘴敞開。

  瓊霄雙手遞給趙雋:“王爺,這是……嫁妝!”

  說完之後,麵色赤如桃花,連忙擺手,“不對,是赤鱬!治療骨傷的!”

  趙雋何嚐不知那隻山海經上的神獸。

  當年阿渡和阿燃也想為他去盜寶,生生被他攔了下來。單說石磯陣,陣外已經是白骨成堆,而今,這傻丫頭竟闖過流火陣,暴雨九幽陣,螟陣,天罡陣,給硬奪了來。

  “我不知道管不管用,可是,咱們試試吧!”

  瓊霄晃著趙雋的腿道:“王爺的傷好了,就可以娶我了!”

  說完之後,又後悔了。

  瓊霄急得刷一下站起身,後退幾步:“不對不對!小葉子是說,王爺就可以騎馬啦!”

  說完之後,更覺不對。

  趙雋哈哈大笑:“真是個孩子。”

  好孩子。

  赤鱬不是像清蒸鱸魚,傳說性質極寒且有劇毒,需配以南岐山的溫泉水,玉虯雪山的千年番紅花中和其寒性,並用雲霓穀底的奇毒妲妃草以毒攻毒,驅除其毒性。

  可是,千年番紅花何其難得,雲霓穀的妲妃草更是極其少見,傳說那毒草生在千尺潭底,凡人下潛千尺之後,怕是要五髒劇裂。

  小葉子顯然對這些一無所知。

  趙雋道:“這魚會不會太難看了些?管用嗎?怕是什麽騙局。還是送回去吧,當心讓花貓叼走。”

  正在這時候,阿渡急匆匆地進來道:“王爺,狐狸太子來了!”

  趙雋看一眼瓊霄,道:“對火煉說本王病了。”

  話音剛落,幾人就覺得徹骨的涼氣撲麵而來。

  “什麽病?本宮命人遣禦醫來。”

  但見火煉太子著一身漢人的紫衫,冰山一樣移進屋子,已是春日了,頎長的脖頸上依舊圍著一條雪狐,像圍著他自己。

  “舊傷發作了。”趙雋說著,往輪椅上一靠。

  火煉王子拿眼角斜了趙雋身邊的瓊霄一眼:“怎麽不扮花旦了?”

  所有人俱是一驚。

  上次見麵,她隻有八歲,且一臉油彩。

  瓊霄道:“太子爺麵前,小女子哪敢造次。”

  火煉王子也不理她,走上前去推趙雋的輪椅:“太傅大人,學生有一事不解,肯定太傅大人解惑。”

  瓊霄忙堵在前麵,雙手作揖,拜道:“太子殿下,能明天解惑麽?”

  火煉將輪椅輕輕從瓊霄的身邊移開,一言不發地將趙雋推進院子,連饞帶抱扶上馬車,自己坐在一旁,寒著臉目視前方。

  “太子爺,這是要去何方寶地?”趙雋問。

  “天香樓。”火煉回答得幹脆利落,說完,還補充了一下:“上次那家妓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