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奇香樓中奇香師
作者:籬思漫漫      更新:2020-08-09 18:42      字數:6045
  奇香樓的店門口跪著個衣著光鮮的男子,口中念念有詞道:“香師姑娘,我求求你,開開門!多姑娘,行行好!”見無人回應,他使盡渾身解數,用力拍打朱紅色的木門。

  “你懂不懂規矩,再這般胡攪蠻纏,我家香師永不會接待你。”裏麵的一個女子不耐煩道。

  瑾瑜上前問道:“奇香樓本是製香售香的地方,為何店門緊鎖,這豈是待客之道?”

  小烏龜氣道:“難不成是店大欺店?”

  裏麵的女子道:“大家稍安勿躁,來此處的客人在多求的非凡香,我家香師每日隻接待十位客人,裏麵的出來了,才能放進去一個,今天還有最後一個名額。排在後麵的請明天早點過來!”

  “不行啊,我阿爹可等不及了,還請姑娘通融一下?”夭夭急道。

  瓔琪已趕了過來,大聲道:“你們不就是為了多收幾兩銀子嗎?錢我們有的是,快點讓我們進去。”

  “哼,口氣不小。我家香師缺錢嗎?也不打聽仔細了再來,多姑娘賣香從不以錢論香,你們要的香她多半有,她要的報酬你們卻未必付得出。”裏麵的女子嘲諷道。

  “要什麽我都給,隻求香師救救我爹!”夭夭急得淚如雨下。

  “再不開門,小爺闖進去翻你個底朝天。”瓔琪火冒三丈道。

  吱呀一聲,朱門開啟。

  “嘿嘿!還是瓔琪你厲害,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小烏龜跟著得意洋洋道。

  門裏麵出來一個心滿意足的婦人,“哈哈,我的夫君永遠不會背叛我了,太好了!”婦人瘋了一樣,隻知重複這一句話。

  “咦,她的頭發呢?這個婦人剛才進去的時候還是滿頭秀發,光可鑒人,怎麽出來就成了不及耳的短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罪過罪過啊!”衣著光鮮的男子詫異道。

  “元公子,請你進來吧!”跟在婦人後麵出來一位黑衣少女,聽得出就是剛才在裏麵說話的人。

  瓔琪不管三七二十一,奪門而入。

  “哎,不行啊!香師定下的規矩,怎可違背?快點出去!”黑衣少女氣道。

  “規矩是人定的,我家老爺子危在旦夕,你們真要見死不救?是墨守成規還是根本就沒本事救?”瓔琪哪吃她那一套。

  “讓他們一起進來吧,本香師今天破例一次。來的都是貴客!”從內室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是,香師!幾位客官請隨我來。”黑衣女子收起剛才盛氣淩人的氣勢。

  幾人一進門,卻見迎麵走來一位二八佳人,娉婷婀娜,一襲紫衣上窄下寬,裙擺著地,膚白如雪發黑如墨,冰肌玉骨中透著妖嬈魅惑,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幽深的眸子充滿了神秘莫測,仿佛帶了層層麵具,卻讓人無法猜透哪一層才是她的本真麵目。

  “呀!這隻老桃精元氣大傷,你們幾個同來的,把他挪到牆根處,我用補元香先幫他補補元氣。”多寶兒道。瓔琪、夭夭連忙點頭稱好。

  安排妥當後,多寶兒道:“這香可暫保他性命無憂。做生意總得講個先來後到,今天讓你們進來已屬破例。待我處理完元公子這單生意,再與各位詳談。”她根本不給別人留有說話的餘地,以壓倒一切的氣勢暗示眾人她才是這裏說一不二、不容挑釁的主人。

  聽說老桃王暫時無虞,瓔琪、瑾瑜、夭夭與小烏龜也鬆了口氣,不再堅持,隻靜靜坐在一旁看她如何做生意。

  “那個婦人的頭發呢?”元公子再次人追問,同進來的瑾瑜、瓔琪等也覺得奇怪,都疑惑不解地看著多寶兒,希望她能給出個答案。

  “那個婦人求我給她一炷回心轉意香。她與她的夫君年少結為夫妻,也曾情投意合,魚水融洽。可惜等她人到中年,丈夫嫌她年老色衰,在外頭另結新歡。俗套而又真實的故事。她除了這一頭秀發,全身上下拿不出任何東西換我的香!就算我同情她,我的香也不能白送,拿了香就要留下點東西。”多寶兒依然冷冷道。

  “元公子,說吧,找我求什麽香?”多寶兒切入正題。

  “我想求香師給我一炷起死回生香,令那個早年被我辜負的苦命女子鶯鶯還陽。”元姓公子道。

  “對不起,元公子,逆天改命的事,恕難從命!本香師幫不了你,還是請回吧!”多寶兒脫口而出。

  “不,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的,求求你,幫幫我!自她走後的這十年來,我r日受著良心的折磨,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求香師給我一個補償她的機會。”元公子苦苦哀求道。

  “哼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既然當年為了功名前塵抑或不得已的苦衷拋棄了人家,如今又何苦在我這惺惺作態,一副癡情的樣子做給誰看?”多寶兒嘴角掛著一絲不屑。

  瑾瑜心中暗道:“又是一個陳庭燁!”想著梅落塵娘親的遭遇,他心中湧起陣陣不快,他最不齒這種酸文假醋,找足了理由,明明是負心薄情在前,如今飛黃騰達了,又做出一副再續前緣的癡情種的模樣。如果不是這種人的存在,梅落塵如何會生活在私生子的陰影下,人前人後始終有抬不起頭來的自卑。

  “當初我與她也是兩廂情願,我家祖上也是士族大戶,奈何到我這一輩沒落了。我是那種性格溫和並富於感情的男孩子,風度瀟灑,容貌氣質算得上出挑,意誌堅定,脾氣有點孤僻不合群。凡是不合於禮法的事情,我會克製自己不去做。有時跟朋友一起出去遊覽名勝古跡或是參加飲宴,在那雜亂喧囂、紛擾吵鬧的地方,別人都無休無止地起哄,個個爭先恐後地表現自己,而我隻是表麵上逢場做戲敷衍一番,很少參與,始終保持穩重,可以和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相媲美。”元姓公子悠悠地說著一個久遠的故事。

  “在沒遇到鶯鶯之前,我已經二十三歲了,但未近過女色,生活自有另一番精彩,仗劍天涯,快意恩仇,詩意江湖。遇到她以後,我才知道什麽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有些人有些事就算想忘也終不能忘!與我接近的人喜歡問我為什麽不近女色,我回答他們的是,我不想象登徒子那樣留下不好的名聲。我喜歡清麗脫俗的女子,卻始終沒讓我碰上。出眾的美女,我也會上心,憑這點就可以知道我不是沒有感情的人。他們這才理解了我。”

  “過了沒多久,我外出遊覽。蒲州的東麵十多裏處,有個廟宇名叫普救寺,我就寄住在寺廟裏頭。當時正好有個崔家*,將要回長安,路過蒲州,也暫住在這裏。崔家*是鄭家的女兒,我的母親也姓鄭,論起親戚,也能攀上親戚。這一年,蒲州區的轄官死在任上,有宦官不會帶兵,軍人趁著辦喪事進行騷擾,大肆燒殺搶劫。崔家的財產很多,又有很多奴仆,旅途暫住此處,不免驚慌害怕,不知依靠誰。在此以前我跟蒲州將領那些人有些交情,就托他們求官吏保護崔家,因此崔家沒遭到兵災。過了一段時間,軍隊安定下來了,不再做亂。鄭姨母非常感謝我的恩德,於是大擺酒席款待我。她在堂屋的正中舉行宴飲,對我說她是個*,還帶著子女,不幸正趕上軍隊大亂,實在是無法保住生命,弱小的兒子年幼的女兒,都是多虧了我才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這恩德一定要重報。現在讓他們以對待仁兄的禮節來拜見我,希望以此報答我的恩情。””她便叫她的兒子拜見。兒子叫歡郎,大約十來歲的樣子,是個容貌出眾的男孩。接著又叫她的女兒出來拜見,可她的女兒過了好久也不出來,推說有病。鄭姨生氣,說元公子保住了她們一家的性命,不然的話,崔氏女早就被搶走了,這會子還不知道在哪裏受苦受罪呢,還講究什麽遠離避嫌,過了好久崔氏女才出來。穿著平常的衣服,麵貌豐潤,並沒有特意裝飾,環髻下垂到眉旁,兩腮飛紅,麵色豔麗,光彩煥發,非常美貌動人。我非常驚訝,為之傾倒,急忙跟她見禮,之後她坐到了鄭姨的身旁。可能是有點怪是鄭姨強迫她出來與我相見的,因而眼光注視著別處,顯出很不情願的樣子,身體似乎支撐不住似的。”

  “我問姑娘的年齡,鄭姨說她今年有十七歲了。我慢慢地拿話開導引她,但鄭姨的女兒根本不回答,也不理睬我。宴會結束了,我卻從此念念不忘,心情再也不能平靜,想向她表白自己的感情,沒有找到機會。崔氏女的丫環叫紅娘,我私下裏多次向她叩頭作揖,趁機說出了自己的心事。丫環被我嚇壞了,很害羞地跑了,我很後悔自己的冒失。第二天,丫環又來了,我羞愧地道歉,不再說相求的事。”

  “丫環於是對我說,‘你的話,我不敢轉達,也不敢泄露,可公子你為什麽不憑著你對她家的恩情向他們求婚呢?’我說‘我從孩童時候起,性情就不隨便附合。有時和婦女們在一起,也不曾看過誰。當年不肯做的事,如今到底還是在習慣上做不來。那天在宴會上,我幾乎不控製自己。這幾天來,走路忘了到什麽地方去,吃飯也感覺不出飽還是沒飽。恐怕過不了早晚,我就會因太過思念小姐而死了。如果通過媒人去娶親,又要‘納采’,又要‘問名’,繁文縟節多得很,少說也得小半年,到那個時候,恐怕我也不在人世了。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丫環又說‘崔小姐為人正派、謹慎,很注意保護自己的名節,即使你是她所尊敬的人,也不可以用不正經的話去觸犯她。不過,她喜歡文學,常常思考推敲文章的寫法,您可以試探著做些情詩,看看能不能打動她,否則,我也想不出別的主意了。我非常高興,馬上做了幾首求愛詩交給了紅娘。當天晚上,紅娘又來了,拿著彩信紙交給我說‘這是崔小姐讓我轉交給公子你的’。”

  “我看那篇詩的題目是《明月三五夜》,那詩寫道‘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我立即明白了詩的含義,當天晚上,是二月十四日。崔氏女住房的東麵有一棵杏花樹,攀上它可以越過牆。十五的晚上,我把那棵樹當作梯子爬過牆去。到了西廂房,一看,門果然半開著,紅娘躺在*上見到我很吃驚,害怕地問我‘公子,你怎麽來了?’我對她說是崔小姐在信中召我來的,你替我通報一下。”

  “不一會兒,紅娘又來了,連聲說道‘來了!來了!’我又高興又害怕,以為一定會成功。等到崔小姐到了,就看她穿戴整齊,表情嚴肅,大聲數落我,‘哥哥恩德,救了我們全家,這是夠大的恩德了,因此我的母親把幼弱的子女全部托付給你,為什麽叫不懂事的丫環,送來這些個淫亂放蕩的詩詞給我看?開始是保護別人免受兵亂,這是義,最終乘危要挾來索取,這是以亂換亂,二者相差無幾。假如我不說破,就是包庇你的欺騙虛偽行為,是為不義;如果我向母親說明這件事呢,又就辜負了你的恩惠,不厚道;想讓婢女轉告又怕不能表達我的真實的心意。因此借用短小的詩章,願意自己說明,又怕哥哥有顧慮,所以使用了旁敲側擊的語言,以便使你一定來到。如果不合乎禮的舉動,能不心裏有愧嗎?隻希望用禮約束自己,不要陷入淫亂的泥潭。’說完,馬上就走了。我愣了老半天,不知道怎樣才好,隻好又翻過牆回去了,於是徹底地絕望了。”

  “一連幾個晚上,我都靠近窗戶睡覺,卻睡不著,神思恍惚地快要死掉。忽然一晚有人半夜叫醒了我。我驚恐地坐了起來,原來是紅娘抱著被子帶著枕頭來了,安慰我說‘來了!來了!公子,你還怎麽還睡得著覺呢?’說完把枕頭並排起來,把被子搭在一起,然後就走了。我擦了擦眼睛,端正地坐著等了半天,疑心是在做夢,但是還是打扮得整整齊齊,恭恭敬敬地等待著。不長時間紅娘就扶著崔姑娘來了。來了以後,我看崔氏女顯得羞澀和順美麗,跟從前的端莊完全不一樣。我記得那天晚上斜掛在天上的月亮非常皎潔,靜靜的月光照亮了半*。我不禁飄飄然,簡直疑心是神仙下凡,不象是人間能有的感覺。過了一段時間,寺裏的鍾聲響起,天要亮了。紅娘催促著崔氏女快走,崔小姐嬌滴滴地哭泣,聲音委婉。紅娘又扶著走了,整個晚上她都沒說一句話。我在天蒙蒙亮時就起*了,自己懷疑‘難道這是在做夢嗎?’等到天亮了,看到她身上的痕跡還留在臂上,香氣還留在衣服上,在*褥上的淚痕還微微發亮、晶瑩。”

  “這以後十幾天,關於崔氏女的消息一點也沒有。我就作了幾十首思念她的詩,等紅娘來了,於是交給了她,讓送給崔氏女。從此崔氏女又來與我相會,早上偷偷地出去,晚上偷偷地進來,一塊兒安寢在以前所說的‘西廂’那地方,幾乎一個月。我常問鄭姨的態度,崔氏女就說沒有辦法告訴她。我便想去跟她當麵談談,以促成這件事。不久,我又要去京城謀差事做,先把情況告訴了崔氏女。崔氏女仿佛沒有為難的話,然而憂愁埋怨的表情令人動心,不忍多看。將要走的前夜,她沒有來。我於是走了,過了幾個月,我才回來,又跟她歡聚了幾個月。崔氏女不僅字寫得好看,還善於寫文章,我曾再三向她索要,但她始終沒有同意。我常常自己用文章逗她樂,崔氏女也不大看。她對我情意深厚,然而卻從未用話表達出來;經常憂愁羨慕隱微深邃,卻常像無知無識的樣子;喜怒的表情,很少顯現於外表。有一天夜晚,她獨自彈琴,心情憂愁,彈奏的曲子很傷感,我偷偷地聽到了,請求她再為我彈奏一次,她仍是不肯,因此我更猜不透她的心事。不久我考試的日子又到了,又該到去京城。臨走的晚上,我不再訴說自己的心事,而在崔氏女麵前憂愁歎息,她已暗暗知道將要分別了,因而態度恭敬,聲音柔和,慢慢地對我說‘你起先對我隻是玩弄,最後是丟棄,我不敢怨恨。就算是山盟海誓,也有到頭的時候,你又何必對這次的離去有這麽多感觸呢?然而你既然不高興,我也沒有什麽安慰你的。你常說我擅長彈琴,我從前害羞,辦不到。現在你將早走了,讓我彈琴,就算滿足您的願望。’於是她開始彈琴,彈的是《長相思》,還沒彈幾聲,發出的悲哀的聲音又怨又亂,我也沒聽出來彈的是什麽曲子,身邊的人聽了哭了起來,崔氏女也突然停止了演奏,扔下了琴,淚流滿麵,急步回到了母親處,再沒有來。”

  “第二天早上我出發了。第二年,我沒有考中,便留在京城,於是寫給崔氏女一封信,要她把事情看開些,她回信,信中大致說‘捧讀來信,知道你對我感情很深厚。男女之情的流露,使我悲喜交集。又送我一盒桂花油,五寸胭脂。你送我這些是想使頭發增彩,使麵容潤澤,雖然承受特殊的恩惠,但打扮了又給誰看呢?看到這些東西更增加了想念,這些東西更使悲傷歎息越來越多罷了。你既已在長安考試,而進身仕途,就應該在長安安下心來。隻遺憾粗俗淺陋的我,因為路遠而被丟棄在這裏,是我的命該如此,還能說什麽呢?從去年你走後,常常精神恍惚,像失掉了什麽。在喧鬧的場合,有時勉強說笑,而在清閑的夜晚自己獨處時,怎能不偷偷流淚。甚至在睡夢當中,也常感歎嗚咽。想到離別憂愁又*,真覺得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雖然很短可又很不平常。好夢突然醒了,雖然被子的一半還使人感到溫暖,但想念你更多更遠。好像昨天才分別,可是轉眼就過去一年了。京城是個極樂的地方,不知是什麽牽動了你的思緒,還想著我這個微不足道的人。可是我卻想念你沒有盡頭,隻是我低下卑微的頭,無法向你答謝什麽。至於我們的山盟海誓,我從來沒有改變。我從前跟你以表親關係相接觸,有時一同宴飲相處。是你讓婢女引誘我,我私下與你相交,青春男女的心不能自我控製,你有時借聽琴來挑撥我,我沒有象投梭那樣的拒絕。等到與你*,情義很濃,感情很深,我愚蠢淺薄的心,認為終身有了依靠。哪裏想到見了您以後,卻不能成婚!以致給我造成了的羞恥,不再有光明正大的做別人妻子的機會。這是死後也會遺憾的事情,我隻能心中歎息,還能說什麽呢?如果仁義的人肯盡心盡力,體貼我的苦衷,因而委屈地成全婚事,那麽即使我死去了,也會像活著的時候那樣高興。或許是通達的人,把一切事情都看得很隨便,忽略小的方麵,而隻看大的方麵,把婚前結合看作醜行,把脅迫訂的盟約看作可要挾的條件,那麽我形體雖然消失,但誠心也不會泯滅。憑著風借著露,我的靈魂還會跟在你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