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太虛幻境知前世2 (1)
作者:籬思漫漫      更新:2020-08-09 18:42      字數:10308
  戰事又起。

  青沐將軍的隊伍陷入重圍,他是常勝將軍,可他不是屹立不倒的神。他的結局是戰敗!他損失了整支隊伍,失去東山再起的可能。他突圍而出,隻帶著一個女人,他的九夫人。他並不是愛她勝過自己的隊伍,隻是他寧可死也不會讓帶有他印跡的女人成為別人的俘虜。青沐將軍拚死也要帶著憐兒,他不想後世的人說他是一個連女人都保護不了的無能之輩,這樣不僅有損他的顏麵,落下千古罵名;他看見瓊琳副將就在他的身後保護他們,他更能預測,如果他拋下了眼前這個女人,而瓊琳副將沒有戰死沙場,她就可能成為瓊琳副將的女人,在這場爭奪中,他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青沐將軍突圍成功,他和他的九夫人共乘一馬。憐兒回頭看著緊隨其後的瓊琳副將,他們的身後是奮不顧身的凶悍追兵,就算他們要亡命天涯,追兵也誓不罷休。

  青沐將軍的馬是千挑萬選的良駒,可它太累太餓太渴了,已不堪重負。而它身後的追兵窮追不舍,殘留的幾個護衛精兵早已失去戰鬥力,箭已射完,刀劍遺失,彈盡糧絕,他們隻能與追兵徒手搏鬥,用生命為知己盡忠,用勇氣書寫最後一曲戰歌。青沐將軍的護衛精兵被殺的一個不剩,追兵終於在山崖盡頭攔住他們……

  奔逃的隊伍隻剩下青沐將軍、憐兒、瓊琳副將。

  “哈哈!這地方竟有如此天仙一般的女子,青沐將軍豔福不淺啊。”敵軍將領的獰笑聲,激怒了青沐將軍,也刺痛了瓊琳副將敏感的心。憐兒驚恐地站在他們身後,不知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麽樣的噩運。

  青沐將軍和瓊琳副將為了一個女人,再次並肩作戰。青沐將軍不想死,做困獸之鬥,他知道隻有自己活下去,才能繼續擁有這個令所有男人垂涎的女子。瓊琳副將不想眼睜睜地看見憐兒死在自己麵前,憐兒活著才是他奮力拚殺的理由。青沐將軍的刀,瓊琳副將的劍,刀劍相逢,天下無雙。

  殺!

  一片刀光劍影中,憐兒閉上了眼睛。

  憐兒慢慢有了知覺,她再次蘇醒,就在他們舍命廝殺的時候,她因饑餓昏睡,現在她又因饑餓醒來。

  她又陷入恐怖的饑餓狀態。

  憐兒睜開雙眼,天高雲淡,一派悠然自得,地上發生的一切都與天上無關。她挪動了一下,哦,謝天謝地,她對自己說,竟然死裏逃生,她還活著。

  她掙紮著站起身來,身後幾尺開外,是萬丈懸崖,滄海橫流,深不可測。身前是不計其數的屍體,人的,馬的。饑餓感淡化了恐懼感,天地之間,如今隻留她一個弱女子遺世獨立。

  她邁不開腳步,實在走不動,可她要尋找食物,在這一堆死屍裏,找到她可以活命的食物。走不動,她就趴在地上,一點一點往前挪動。

  她的身下沾滿鮮血,她的手上滿是汙泥,可是什麽也阻止不了她尋找食物的決心。

  她繼續向前爬行,尋找一切可以吃的東西。可是,放眼望去,除了屍體還是屍體。青沐將軍竟然赫然在列,那個威風凜凜,所向披靡的驕傲男人,他死了,是那個曾經對她說:“你叫九兒,你這一生都是我的女人。你永遠別想從我身邊走掉,除非我死。”的青沐將軍。現在,他真的死了。可那個副將呢?她在青沐將軍的屍體附近搜尋,沒有找到蛛絲馬跡。

  實在可笑至極,掌握生殺大權、霸氣外露的將軍死了,窮追猛趕的追兵們也倒下了,心儀的副將不知所蹤,而她還堅強地活著。她笑太大聲,太費力,以致饑餓感再次來襲。

  憐兒別無選擇,繼續前行,她已不懼怕屍體,她的手在屍體上摸索,不放過任何一處有可能隱藏食物的角落。可是,她所過一處,除了一片狼藉,沒有任何可以果腹的東西,這次連蛇與老鼠也沒有。

  她絕望地閉目,空氣中的血腥氣令她惡心。難道要吃下這些屍體嗎?不,寧可餓死,也絕不。

  她不想死,可是死亡似乎總在她身邊。麵前還有一具屍體,她蜻蜓點水般地摸過,她不相信還會有什麽收獲。

  可是,她摸到了。

  這具屍體的胸前藏著是一塊風幹牛肉。

  憐兒肯定,那就是風幹牛肉。長的,厚的、硬的,就在這個死屍的鎧甲裏麵。和她在那個副將的手裏見過的一樣,原來,作戰的人,不止一個習慣揣一塊風幹牛肉以備不時之需。

  她的體內被心收獲的喜悅重新注滿活力,隻要掏出這塊肉,她就有救了,她可以再次從鬼門關逃離。

  她不再遲疑,象野獸一般撕扯開屍身上的層層鎧甲,迫不及待地拿出那塊救命的肉,口水直滴。

  真的是,跟她想的一樣。風幹牛肉出現在她的眼前,一大塊風幹牛肉,長的、大的、硬的、香的,厚的。

  正待她要將肉送入口中的時假,她發現肉的另一端被一隻滿是血跡的手捏住。

  憐兒驚恐不已,難道詐屍了?孤魂野鬼要來與她搶食了嗎?她管不了那麽多,吃到嘴裏再說,她忙把風幹牛肉搶了過來,迅速地將風幹牛肉塞進了嘴裏。她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瞪著麵前的那具屍體。

  她忽然意識到什麽,停止了咀嚼,僵在原地。她認為在這個地方發生的這場戰爭奪去了除了她之外所有人的性命,可是眼前的屍體緩緩坐了起來。

  憐兒從恐懼中回過神,那不是屍體。她放下手中的肉,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臉,溫熱的,又放到他的鼻子下麵,感受到均勻的呼吸。她仔細看他,發現這張臉是那麽的熟悉,隻是被灰塵與血漬掩蓋,讓她無法看清,無法識別。

  她從身上扯下一塊布,使出全身力氣,擦幹淨他的臉龐。

  啊!竟然是他。

  那是瓊琳副將的臉,這張臉經過戰爭的洗禮,帶著戰亂的氣息,在憐兒的擦拭下幾乎已經麵目全非的臉又恢複了英俊。

  她認出了他,他是那個憐惜她的副將,曾經想要給她風幹牛肉卻晚了一步的人,是那個用方巾溫柔地纏繞她脖頸處傷痕的人,是那個愛她和她愛的人。

  哦,蒼天憐憫,他們都活著,他們不顧一切地抱頭痛哭。哭劫後餘生,哭劫後重逢,盼大難不死必有的後福。

  一塊風幹牛肉,成為兩個人活下去的必需品。他握在手中,送到她嘴邊,她咬一口,他咬一口。饑餓麵前,他們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讓著對方,他們都希望對方多吃一點,多一分活下去的力量。

  風幹牛肉很快被吃完了,暫時感受不到饑餓了。

  二目對視,再沒什麽能把他們分開。

  他們強忍著鼻息,傾盡全身的勁力去解決連日來晴欲的煎熬。

  二目對視中,他為她褪去衣衫,她為他解開衣帶……

  海水與火焰的掙紮*,天空與大地的水汝膠融……

  四下隻有他們發出的微響。

  瓊琳副將與被稱做九夫人的憐兒激烈地擁抱、親吻、糾纏、撕扯……

  本是必死無疑的兩個人一同活了下來,兩個從鬼門關轉了一大圈的人,兩個彼此隻看了一眼就生死相約的人,兩個渴望彼此身心良久的人,他們終於等到了這一刻,用生命的力量,用無限的激情,用最美好的情感付予彼此。

  他和她,擁抱、翻滾、喘息、呼喊、深深地融合,他們渴望把彼此融入對方的身體,永不分離。

  一浪接著一浪襲來,直到身心疲憊,他們享受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在天地雲水之間,在一片片血泊中,在一具具人和戰馬的屍體之間,有一對男女相擁而眠,不問世事。

  晨光中,血跡已幹涸,人與馬的屍身也已褪色,瓊琳副將與憐兒相繼醒來。他們依然保持著相擁的姿勢,她舒適地躺在他的懷中,如同她向往的那樣,他給了她想要的安全與依靠,一時柔情滿懷。

  無限繾綣中,他輕撫她的秀發,柔聲問她:“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可不想喚你九兒”

  九兒,這個名字伴隨著青沐將軍的死亡也該消失了,那是青沐將軍給她打上的精神烙印,她本以為難以掙脫,沒想到也就是分分秒秒的事,那個奪去他童貞的男人已經身埋黃沙、馬革裹屍。而此刻,她正倘佯在愛人的懷中,滿是愛意激情。

  她到底是誰?她叫什麽名字?她也問自己。

  “憐兒,憐兒喲,你又跑到哪裏去瘋啦,快點回家吃飯了嘍!”溫暖的家門口,站著她慈祥的娘親。

  小巷裏,浮現也她趕回家的身影。那時的她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天真無邪,無憂無慮。身後還跟著她走到哪就跟到哪的大黃,大黃衷心護主著呢,可是它已成為別人的盤中餐,連骨頭都找不著了。

  憐兒!憐兒!

  “

  “憐兒,你叫我憐兒吧。請你也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瓊琳,吃牛肉。快,多吃牛肉才能壯得象牛犢。”父親的話言簡意賅。

  他狼吞虎咽地吃下第一塊牛肉,他想留幾塊給父親,當他想把碗中餘下牛肉送給父親的時候,他看見倒在血泊中的父親。

  父親的胸口上穿出了兩根燒火的鐵條,鐵條是紅如火的。那是剛從燒牛肉湯的爐子裏取出來的,可它再紅也紅不過父親流出的血。

  他還是在吃牛肉,一塊接著一塊,在殺死他父親的男人猙獰恐怖的狂笑中大吃海吃牛肉。他趁那人不備,從父親的胸口拔出了鐵條,他將鐵條插進了那個還在猙獰狂笑的可怕男人的心髒。

  他還是孩子,殺死他父親的男人理所當然的不把他放在眼裏,於是他有了為父報仇的機會。他拿了兩塊風幹的牛肉。一塊放在死去父親的嘴邊,一塊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那天以後,他不論走到哪裏,總會帶著一塊風幹牛肉,總在胸口揣著一塊風幹牛肉。如今就是這塊牛肉救了他與憐兒的性命,也給了他們享受愛情的機會。

  “我叫瓊琳,你以後是我的妻子,我此生唯一的女人。”他對她說。

  他們為自己證婚,拜了天地,結為夫妻,迎來新生。

  憐兒依偎在瓊琳的肩頭,她的目光不斷的轉動,激情過後,總要麵對現實。她的目光從這裏移動到那裏,又從那裏移動到這裏。這裏全是戰死者的屍體,野獸不斷出沒,到處是鬼哭狼嚎的聲音,更有禿鷲不斷地撕扯人的屍體、馬的屍體,那場麵令她作嘔。

  憐兒的目光移到了瓊琳的臉上,因為一塊風幹牛肉她愛上了這個英俊有力量的男人,此時他又在想些什麽呢?

  她怔怔地看著他,生怕一轉眼他又消失不見了。她看過他很多次,大部分時候都是偷偷地,現在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注視著他,不用再顧忌任何人的目光,因為天地之間,從今而後,他是她唯一的男人,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瓊琳起身拿起青沐將軍那把曾經殺人無數、泛著寒光、帶著血氣的寶刀,他的視線離開了憐兒的臉龐,停留在那把刀上。憐兒忽然開始嫉妒起那把刀,它到底有什麽魔力,讓這些血氣方剛的男人欲罷不能。他到底是愛自己多一點還是愛那把刀多一些呢?

  瓊琳認真地把玩那把刀,那把曾經差點砍下自己頭顱的刀。到底是自己的劍不如青沐將軍的刀快,還是青沐將軍的刀所象征的權力、威望大過自己的劍?現如今,它的主人已亡故,它必將迎來自己新的主人。他心底升騰著要做將軍的*,美人,江山,他一個也想舍棄。

  終於,瓊琳又溫柔地看著憐兒,憐兒是素色的,也是美麗的,更是簡單的,隻要他在她身邊,她滿足了,眼中心中盛開著幸福之花。

  “他的刀從此屬於我了。”瓊琳臉上有了笑意。

  “他曾經的女人也屬於你了。”憐兒接口道。

  “你一直就是我的,隻是被他中途搶去了,如今也算完璧歸趙。”瓊琳解釋道。

  他一手握刀,一手舉劍,仿佛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中。*也好,渴望也罷,夢想也算,他希望做個成功的將領。

  “憐兒,我想要做將軍!你願意嗎?”

  憐兒心驚膽戰,那是瓊琳的目標,或是他心底的理想,更是他今後的追求。他握刀舉劍姿態確實英氣勃發,他忘我而投入,那一刻,他似乎忘掉了身邊的所有一切,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忘記了他有一個女人叫憐兒,站在身後靜靜地等他。

  “瓊琳,你必須做出選擇。眼前有兩條路,一條是與我歸隱山林,*山水,一條是追求你的將軍夢,你一個人上路。”憐兒痛恨戰爭,痛恨殺戮,她不想再經曆一次。

  她痛恨眼前的這一切,她要逃離。

  憐兒不再看瓊琳,背過身去,等他的回答。她真的很愛他,她似乎應該象世間那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女子一樣,陪著自己的夫君走天下,夫君在哪,家便在哪。瓊琳遲疑了一下,她應該陪著他走一條將軍的的路。雖然這條路上有刀光劍影,有征戰殺戮,有血流成河,但這條路上也有無上的榮光,也有權傾天下的*,有高高在上的快意恩仇。可是,他愛的人痛恨這一切。她希望走的是通往山間小屋的路。這條路上有白蓮花,有鳥叫,有蟲鳴,有不爭不鬥。

  瓊琳該如何選擇。憐兒又該何去何從?

  憐兒又看了周圍慘不忍睹的畫麵,死亡,流血,她終於做出決定,她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她輕輕沒有回頭,她不知道瓊琳會不會跟上她。

  這條路上有白蓮花,有鳥叫,有蟲鳴,處處鳥語花香,與世無爭。

  “江山如畫,亦不及你送我的風景。我今生何求?惟你而已。”瓊琳終於追了上來,她莞爾一笑。

  從此在大山深處,他們過上了男耕女織、男獵女食的田園的生活。茅屋前後,芝蘭飄香。於山花野草間,憐兒和瓊琳相擁著蜜語甜言。柳下聞瑤琴,憐兒起舞和一曲。山間小溪,流水潺潺。小溪中,憐兒和瓊琳如頑童般戲水嬉戲。斑駁的樹影中,點滴的陽光陪伴著他和她的*。那一天,在山林中打獵的瓊琳終於遇見了虎。人虎之戰,簡單而明了。虎躍起而前撲,瓊琳舉刀,揮刀。虎從刀上越過,然後肚裂而腸出。瓊琳殺虎,就這麽簡單而明了。瓊琳,為了憐兒,為了自己心愛的人,他選擇了憐兒的路。就這樣,他們生活在了大山深處。

  懸崖邊,有奇石突出。憐兒和瓊琳相擁著坐於石上。靜靜的,從日落的晚霞靜靜的等到月上中天。

  曉風過,新月殘。

  茅屋的一麵牆上有虎皮一張,虎皮旁斜掛著一刀、一劍。刀劍前瓊琳靜立不語,。

  瓊琳隻要看見了那把刀,看見了那柄劍,他就會默默地注視著它們。默默地注視,總是一言不發。瓊琳總是一言不發的注視著牆上的刀和劍,直到他意識到憐兒的存在。

  瓊琳的身後,是憐兒。憐兒默默地注視著瓊琳,默默的注視,也一言不發,直到瓊琳意識到憐兒的存在。

  瓊琳對著刀和劍沉默,憐兒對著瓊琳沉默。憐兒知道為了她,他不得不放棄融入骨子裏的夢想。

  或許他生來就是為了做將軍的。

  在一次又一次的無言對立中,憐兒知道,她的有著白蓮花,有著鳥叫,有著蟲鳴的路走到了盡頭。她知道,瓊琳,自己心愛的這個男人永遠也不會放棄他的將軍之路。他曾經放棄過,為了她。但是他並不快樂,雖然過著隱居的生活,他並沒有真正的放棄和遺忘他心中的渴望和夢想,依然心懷天下。

  憐兒知道,她必須陪著他走上成為將軍的路,就象他為了她可以委屈自己的心,為什麽她不能為了他放棄安穩寧靜的生活,愛他,就是要讓他快樂,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深思熟慮之後,未等瓊琳開口,憐兒從瓊琳的身後一步一步的向前,她取下了掛在牆上的刀和劍。她將它們放在了瓊琳的手上,然後對瓊琳說:“做了將軍,你還回來嗎?”。

  瓊琳眸中閃過一絲喜色,想了片刻,道:“你留,我留。你走,我走。此生我不會再與你分開。”

  “走吧!這山林注定困不住你,我跟你走。”憐兒給了他一個堅定地回答。

  瓊琳歡呼雀躍,一把抱起憐兒轉了好幾圈,是的,他等的太久了,終於感化了她。

  憐兒走在前麵,瓊琳跟在後麵。他們離開了曾帶給他們無限安寧繾綣的山中安樂窩,告別了林間的清澈小溪,告別了那裏的日出月落。為了做將軍,為了愛情之外的另一個夢,瓊琳重新拿起了刀,拿起了劍,他要建功立業,真正的男人,需要的從來就不止是愛情。

  憐兒為了愛郎而選擇離開,她的選擇僅僅隻是因為愛,從此,她隻能作為他的影子存在。

  又是軍營,又是營帳內。

  瓊琳和憐兒並立於帳中,他們的前麵坐著一個佩刀的人。這個人不是將軍,他隻不過是將軍的一名副將。

  瓊琳說:“我曾是軍人。”

  瓊琳又道:“我想再次從軍。”

  副將終於聽到了瓊琳的聲音,他終於發現在那個漂亮女人的身邊還站在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居然即佩刀又佩劍,這個男人居然說要從軍。他聽到了這個男人說要從軍,但是他沒有回答。他的視線依然在憐兒的身上,依然定定的看著憐兒,似乎來到軍營中的隻有憐兒沒有瓊琳。的確,營帳中的其他士兵也似乎隻注意到憐兒的存在。在軍營中出現任何一個女人幾乎都會被當作天仙,更何況現在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本來就是一個天仙般的女人。這樣,瓊琳的存在顯得太過多餘。這樣美人,從來就該是煢煢孑立,顧影自憐,讓天下豪傑象希世珍寶一樣爭奪,可身旁的男人暗示她已名花有主且她已心有所屬,再優秀的男人出現,她亦熟視無睹。

  瓊琳再道:“我是來從軍的。”

  副將怒了,他被這個多餘的男人不合時宜的話語激怒了。他走到了瓊琳的身前,他沒有說任何一個字。副將沒有別的想法,他隻想殺了這個男人然後占有他的女人。於是,副將拔刀緩緩的舉過瓊琳的頭頂,在劈向瓊琳之前,副將還似乎想象到瓊琳被一分為二的樣子。

  然而,他想到了別人被殺的樣子卻沒有想到自己被殺的樣子。

  副將的刀劈向了瓊琳,然而卻僅僅隻停留在了瓊琳的額前,瓊琳的額上因為刀痕沁出了絲絲血痕。雖然如此,但瓊琳卻並沒有被一分為二。而這個副將也沒有被瓊琳一分為二,他隻是被瓊琳的劍刺中左胸,刺中那個總是不停跳動的地方。瓊琳的劍讓那個總是跳動的地方停止了跳動,然後,瓊琳拔劍。鮮血從軍官的胸前湧出,瓊琳副將,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殺人者,總會被殺。這個道理實在過於簡單。

  瓊琳拔劍,然後收劍入鞘。他收劍入鞘,雖然劍尖依然滴血。

  瓊琳收劍入鞘之後,依然穩穩的站定,依然緩緩的說:“我要從軍。”

  之前瓊琳說要從軍的時候似乎所有人都沒有聽到,而這一次似乎所有人都聽到了。因為就是這一句話讓他們發現,這個帶著漂亮女人來從軍的男人殺了他們的軍官。他們的副將倒在了自己的血泊裏。

  於是營帳內的其他士兵終於齊聲呐喊,終於全部拔刀,終於將瓊琳和憐兒團團圍住。

  瓊琳還是站在那裏,從他踏入營帳站定之後,他就沒有移動過腳步。憐兒也一樣,她站在瓊琳的身後,也沒有移動過腳步,不僅沒有移動腳步,連眼睛也沒移動過,她的目光隻為瓊琳而停留。

  瓊琳被圍,他也僅僅隻是被圍而已。因為圍住他的人雖然想殺他,卻也怕被他殺。當然,瓊琳被圍也隻是暫時的,因為圍住他的人總有一刻會一擁而上。然而,瓊琳獨戰群豪的畫麵並未出現,因為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說:“住手。”

  住手。簡單的兩個字,簡單的一句話。劍拔弩張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軍帳中的硝煙與殺氣也消失於無形。因為這簡單的兩個字所帶來的威信,因為這簡單的一句話所帶來的震顫。

  說住手的是一個老人,這個老人身著鐵盔,腰佩鐵劍。他的盔甲,他的鐵甲和他的人一樣都經曆了時間的洗禮,都經曆了殺戮與征戰的洗禮。他是金鱗將軍,是一個統領千軍萬馬的老將軍。

  金鱗老將軍用簡單的兩個字喝止了營帳中即將展開的殺戮。他緩步走到營帳的中間,他的步伐很慢,不是因為他的衰老,而是因為他的沉穩與凝重,似乎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帶著力拔千鈞氣蓋勢的力量。他和營帳中自己的副將與士兵們一樣也是先將自己的目光送給了憐兒,送給了瓊琳的女人。但是他的目光與自己的副將和士兵的目光卻有著天壤之別,因為他的目光裏蘊含的是對人世間一切美好事物的欣賞——包括對一個美麗女人由衷的欣賞。這種欣賞沒有邪念,沒有貪婪與占有,這種欣賞是尊重,是無私。

  男人看美女的目光有兩種,一種是心底裏渴望看到她不穿衣服的樣子,另一種是心底裏渴望看到她穿其他衣服的樣子。老將軍看著憐兒的目光屬於第二種。

  老將軍的目光並沒有在憐兒身上停留太久,因為地上還躺著他死去的副將。他看著地上死去的副將,他的目光的焦點聚集在副將的左胸,聚集在因為瓊琳的劍而停止跳動的地方。他看副將的目光也不是太久,但就在這不久的時間內,他用語言表達了對瓊琳的欣賞。金鱗老將軍看著副將的左胸說:“好身手,一劍直擊要害。”

  金鱗老將軍拔出了腰間的鐵劍,劍尖一點點的指向了瓊琳的左胸。這個動作很慢,慢到似乎他已經無力用劍,慢到似乎他不懂用劍。但是,營帳中其他的士兵都能感覺到他要殺人,似乎金鱗老將軍能用這樣緩慢的動作讓瓊琳無可抗拒的死去。

  金鱗老將軍的劍終於抵住了瓊琳的左胸,瓊琳沒有拔劍,也沒有閃避,連他的目光也仍然停留在金鱗老將軍的臉上,似乎他根本沒有發現有一把劍已經抵住了他的胸口。然而,事實是從金鱗老將軍踏入營門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從沒有離開過金鱗老將軍那被時間雕刻過的臉,就從沒離開過老將軍那鮮血澆灌過的眼睛。

  金鱗老將軍的劍抵住了了瓊琳胸口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也抵達了瓊琳的臉上,似乎在他的劍抵住瓊琳的胸口之前,他根本沒有發現有瓊琳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一樣。金鱗老將軍和瓊琳的目光終於交匯了,四目對視。四目對視中,他們從彼此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四目對視中,金鱗老將軍看到了自己的過去,而瓊琳看到了自己的未來。英雄過招,一個眼神便可惺惺相惜。

  四目對視,也不太久。因為金鱗老將軍的劍已經不再緩慢,轉瞬之間,金鱗老將軍的劍刺破了瓊琳的鐵甲,刺入了瓊琳的左胸。老將軍的劍刺入了瓊琳的左胸,但是瓊琳依然沒有拔劍,依然沒有閃避。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老將軍的臉上。

  金鱗老將軍的劍刺入了瓊琳的左胸,但並沒有讓瓊琳的心髒停止跳動。

  軍營中的士兵幾乎都以為瓊琳必死,都以為金鱗老將軍必殺瓊琳——因為瓊琳殺死了金鱗老將軍最得利的副將。但是老將軍並不想殺瓊琳,他的劍刺入了瓊琳的左胸隻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年輕時的自己,所以他的劍恰到好處的停在了不會讓瓊琳的心髒停止跳動的地方。因為瓊琳沒有拔劍,因為瓊琳沒有閃避,因為瓊琳沒有絲毫的膽怯與驚慌,所以金鱗老將軍知道,現在的瓊琳就是年輕時的自己。

  瓊琳知道老將軍並不想殺他,因為從老將軍的臉上、眼神中、步伐中,他看到了一個真正將軍,看到了一個真正的軍人。他沒有拔劍,沒有閃避,沒有反抗,因為他知道老將軍一定不會殺他——就算自己被殺,那也是自己的判斷失誤,死的活該。

  瓊琳的心髒還在跳動,但他的胸前卻滴出了鮮血。當然這些鮮血換來的是相知,是和老將軍的相知,是和老將軍另一種形式的歃血為盟,從此便是過命的交情。在瓊琳一滴一滴的鮮血中,老將軍又說了一句簡單的話:“你是年輕的我,你做我的副將,我死了,你就是將軍。”

  在金鱗老將軍的話音落下之後,營帳中的其他士兵齊齊樹立,齊齊拱手,齊聲說到:“敬聽副將指揮。”他們認可了瓊琳,認可了他們新的副將。因為他們新的副將讓他們折服。

  在士兵們洪亮的聲音中,憐兒依然靜若處子地站著。地上死屍曾經的目光,營帳中士兵的目光,老將軍的刹那的目光似乎都與他無關,甚至就連老將軍的劍刺入瓊琳的胸口也沒有讓她有絲毫的驚慌。因為他愛這個男人,她信任這個男人。

  有他在,有瓊琳在,憐兒就會心如止水,就會心無旁物。

  就這樣,瓊琳踏上了他的將軍之路,瓊琳又開始了他的征戰殺伐。

  兩軍陣前,敵方戰將飛馬拍刀而出。其疾如風,其勢如虹。其人、其刀、其馬直奔瓊琳而來。

  瓊琳,出我軍陣中,著盔著甲,無戰馬。他向前,一步、又一步……他的步伐很緩、很慢、很穩、很重。他走向飛馬揮刀而來的敵方戰將。

  相遇,交鋒,分勝負。

  瓊琳出刀、舉刀、揮刀直劈。手起刀落處,敵方馬頭一分為二!馬驟停,馬上戰將其疾依然如風,如風吹落葉般從馬上飄落。瓊琳拔刀,馬的鮮血噴湧而出。他轉身、向前,一步、又一步。停!瓊琳又舉刀,又揮刀直劈。這一次,手起刀落處,一分為二的是敵方戰將的人頭。

  瓊琳再次拔刀,人的鮮血噴湧而出。身後,是馬的血;身前,是人的血。

  在鮮血中,瓊琳竟然從鎧甲中掏出一方絲巾,一方雪白的絲巾。他竟然用這方絲巾緩緩的擦拭著刀上的血跡。

  此情、次景。沒有驚呆的僅有他的老將軍,僅有他的老將軍。因為老將軍果斷的揮舞出進兵的令旗。令旗揮動處,己方士兵掩殺而出。

  我軍大勝,敵軍慘敗。因為敵軍已喪膽,而我軍卻被瓊琳激發出內心的血性。

  再戰有劍!

  兩軍陣前,雙方戰將飛馬而出。敵將其勢凶、猛、烈;瓊琳其勢輕、動、靈。敵將如虎、如狼、如豹;瓊琳如風、如水、如泉。

  相遇,交鋒,分勝負。

  瓊琳從自己的戰馬上飛躍而出,借馬前衝之勢飛躍而出。飛在空中的瓊琳拔劍、刺出。刺向敵將的左胸,一劍直擊要害,一劍功成。一劍功成後,瓊琳拔劍。拔劍後瓊琳的身體才下落,他下落的身體立於馬頭,立於敵將戰馬的馬頭。這一次,身體下落的瓊琳不再輕靈,他借下落之勢再加千鈞之力施於馬頭。

  於是,敵將戰馬驟停,驟停後的戰馬前蹄跪倒,然後再是後蹄跪倒。而瓊琳的戰馬似乎早已知道自己的主人將要做的一切,因為在瓊琳飛身而出的那一刻,它就已經順勢收住了前衝之勢。當敵方戰馬雙膝跪地之時,瓊琳的戰馬已在享受著敵方戰馬向自己俯首稱臣的塊感。

  瓊琳並沒有享受一劍功成的喜悅。他似乎不關心時間所發生的一切,哪怕事情就是因他而發生。瓊琳所做的依然是從鎧甲中掏出一方絲巾,一方雪白的絲巾,他依然用這方絲巾緩緩的擦拭著劍上的血痕。

  這一次,他的老將軍沒有揮舞出進兵的令旗,雖然令旗早已在他的手中。老將軍在等,等更好的時機,等不需要太多殺戮的時機。

  老將軍在等,但敵方的將領卻沒有等。敵方的將領瘋狂的揮動著進兵的令旗,他揮動令旗的動作是歇斯底裏,是對死亡的恐懼。在這樣的令旗的帶動下,敵方的士兵也帶著恐懼毫無章法的向前衝出,向前衝出的他們發出聲嘶力竭的呐喊。

  然而,這樣的呐喊驟然間停止了,向前衝出的敵軍也驟然間停止了。因為,當他們衝到瓊琳的前方的時候,竟然發現瓊琳依然立於馬頭,依然用絲巾緩緩的擦拭著劍上的血跡。於是他們停止了衝擊,停止了呐喊。因為那一刻,他們覺得瓊琳似乎不是人,他們覺得瓊琳是幽靈、是鬼魅、是神。

  當最後一聲叫喊停下後,瓊琳依然在擦拭著手中的鐵劍。隻不過,擦劍的瓊琳緩緩的說出了四個字:“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於是,敵軍盡降。

  不戰而屈人之兵,易?非易!

  箭!

  這一次,用箭的是老將軍,是瓊琳方的金鱗老將軍。

  兩軍陣前,雙方戰將飛馬而出。兩馬、兩人、相向而馳。雙方相遇時,必有人亡,或者是瓊琳,或者是敵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