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數不清的弓與箭
作者:星辰與棒棒糖      更新:2020-08-07 13:58      字數:3125
  黑雲蔽日,天色陰沉,直壓的人喘不過氣。

  分明是夏日時節,不遠處的樹木卻是光禿禿的,幾隻烏鴉立在枝頭,目光直直地盯著營寨中瘦骨嶙峋的人群,已經將他們當作了食物。

  蝗蟲過境,赤土千裏!這樣的災年,逼的人不能活命。

  營寨中的高台之上,一位女子尚有些精神:“不滿諸位,我等餘糧將盡,半月後便再無可果腹……”

  台下之人本就昏暗的眼眸更加沒有光彩,目光呆滯,麵露淒然,瘦弱的身子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下,不餘絲毫生氣。

  “故而,若是諸位有別的門路,還是早作打算吧。”

  頓了一頓,女子繼續道:“是我閭丘月對不起諸位,領諸位走了這條路子,卻沒能讓諸位吃上飯,閭丘月有愧。”

  台下靜默無聲,唯有一位少年無奈地搖了搖頭。

  蕭南想到,這個時候,將無糧的消息公之於眾,隊伍的心,可就散了呀。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七日,秉持多說多錯的原則,七日來蕭南不敢張嘴,直到今日,兩份記憶終於得以融合,他才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了明確的認識。

  武朝末年,天災人禍,蝗災席卷大武十四州,餓殍滿地,路有白骨;而大武皇帝,仍窮奢極侈,湛湎荒淫,好大喜功,自登基之始便大興土木,據說擴建的安樂宮綿延近百裏,每天都有數不盡的民夫屍體從工地推出去;之後數年的時間裏,皇帝更是三征北方大元,皆铩羽而歸。

  每年二十天的徭役變成了三十天,四十五天,五十天……稅收從十稅一變成了八稅一,四稅一,二稅一……直到百姓們寧願餓肚子也活不下去的時候,也就剩下一條路了。

  造反!

  而蕭南所處,便是其中一支,雖然青壯老幼加起來僅有不到三百人,但卻著實是一支反賊。就在半月前,在高台上那位女子的領導之下,隊伍衝進了安順縣城,雖然是一座空城,但是當她踹開縣衙官倉大門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武律》曰:民擅闖官府,夷三族,不可赦。

  不過也多虧洗劫安順縣城得到的糧食,這一夥人才得以苟延殘喘至今,不過現在洗劫來的糧食也要吃盡了。

  至於空蕩蕩的安順縣城……除卻大武朝廷仍然掌控的幾州之外,其他州府,縣令縣長舉縣投奔勢大的反賊,又或是攜糧逃竄,早已是常態了。

  這是亂世!

  咕咕咕蕭南摸了摸在叫的肚子,心中仍然難以接受,自己這是穿越了,可即便是穿越沒有金手指,那也理當可以抱大腿,然而現實卻是他不僅穿越了,而且是架空的,在這個世界中,大秦二世,乃是扶蘇繼位,之後曆史的車輪就駛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看看默然退下高台的女子,看看周圍簡陋的草屋,再看看饑餓難耐的百姓,蕭南心中暗歎,難道是前世自己作為特工造下的殺孽太多?

  大逆風開局啊,難頂!

  咕咕咕肚子又叫了,蕭南從懷中取出巴掌大的一個薄米餅,從上頭掰下來一小塊塞到自己的口中,咀嚼幾十次不舍得咽下。

  就這薄米餅,是成人一日的口糧。

  若在盛世,尚且不足稚子一頓,但現在不是盛世,蕭南隻好省之又省。

  “不然我去投靠昭州那一支反賊安定軍?”蕭南緊跟著就搖了搖頭:“雖僅隔一州之地,但是憑借現在的口糧與身子,怕是會死在半道上。”

  而同在永州也有幾支反賊,與蕭南這一支情況大同小異,甚至更差,所以他壓根沒有考慮過。

  人群散盡,重新回到了各自的草屋之中,說是草屋,許是連茅屋亦是不如,說成草棚子更為恰當,不過還好現在天氣還沒有冷下來,若是深秋或者冬天,這等屋子,怕是要凍死不少人的。

  顯而易見,造反並沒有讓他們的生活更美好。

  又掏出懷中的米餅,蕭南喉結湧動,但還是咬牙重新塞到了懷裏,想去營寨放糧食的地方偷,但融合的記憶告訴他,那位女子,方才她說她叫閭丘月,記憶告訴他那閭丘月武藝高強,偷吃怕是行不通。

  自己也很能打好不好?怎奈何這具身子本就孱弱,還已經餓走了半條命。

  在草棚裏遙望著不遠處枝椏上的烏鴉,蕭南心中無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有超前的見識又如何,肚裏沒貨,玉皇大帝也得餓死。

  “唉!”

  “蕭家娃子,咋地了?”這是和蕭南同一個草屋的中年男子,張叔。

  “隻是一想到就這麽餓死,烏鴉會來啄食我的屍骨心裏頭就很是不甘。”

  張叔聽著蕭南的描述,跟著歎了一口氣,悲愴道:“可不怎地,要是我們有一千人就好,去劫了王大麻子那個義倉,還能活,可是我們隻有一百多男人……這世道,老天爺啊,你要是有眼,你就開開眼吧。”

  蕭南精神一震,喜道:“張叔,你說什麽?義倉?”

  “昨日去北邊找吃食的李老二說的,山匪王大麻子帶著手下五百悍匪占了蒼縣的義倉,那糧食,吃不完咧,可惜我們搶不來。”

  張叔自顧自的歎氣,蕭南卻思考著一百多對陣五百的可行性。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死亡的滋味,就算有一絲可能,他都想活著。

  忽然,一聲急呼響起。

  “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這是與蕭南相隔兩個草屋的那婦女的聲音,蕭南神色一變,趕緊朝著那裏走了過去。

  “救命!”

  等到蕭南快步走到的時候,那草棚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看著婦女一旁苦苦掙紮臉色憋得通紅的孩子,一些人麵露淒然,一些人冷漠無視,還有一些人眼中帶著別樣的神采。

  也許,易子相食,從來都不是什麽假話。

  蕭南看著地上的孩子,隻見他劇烈嗆咳、顏麵發紅,嘴唇甚至已經帶上了些許青紫。

  不好,這是窒息!蕭南心中著急。

  “救命啊!吃著米餅就成這個樣子啦,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蕭南一步上前,抄手把地上掙紮的孩子給抓了起來,大聲嘶吼道:“站起來,一會兒我做什麽不要抵抗。聽到了沒有?”

  隨後蕭南也不管那個孩子有沒有聽見,用前腿弓,後腿蹬的姿勢站穩,使孩子坐在自己弓起的大腿上,並讓其身體略前傾,然後將雙臂分別從孩子兩腋下前伸並環抱孩子。左手握拳,右手從前方握住左手手腕,使左拳虎口貼在患者胸部下方,肚臍上方的上腹部中央,形成“合圍”之勢。

  擺好姿勢後,蕭南突然用力收緊雙臂,擠壓在孩子的腹部上,一次,兩次,三次……他好像不知疲倦的重複著,直到第八次。

  噗一個米團被孩子吐到了地上,緊接著他就開始一邊哭一邊劇烈地咳嗽,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婦女也跟著哭,激動地朝著蕭南磕頭:“謝這位小哥,謝這位小哥。”

  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蕭南擺了擺手,就退出了人群,但周圍的人看向蕭南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久饑驟食,在這個孩子之前,被這樣噎死的孩子和老人已經有不少了。

  “呼,這下好了,剛才的米餅白吃了。”人群外的蕭南一陣苦笑。

  忽然,眼前的光線一暗,蕭南抬起頭來,隻見一位女子正站在自己麵前,審視的目光中帶著幾分好奇。

  正是閭丘月!

  顧不得感歎對於力氣的惋惜,蕭南臉色大喜,激動地雙手扶住閭丘月的雙肩,說道:“大娘子,正要去尋你呢!我等可去劫義倉活命啊!”

  隊伍中的鄉眾皆稱呼首領閭丘月為大娘子。

  瞥了眼自己肩膀上的雙手,閭丘月眉頭一皺,抖了一下就把蕭南給抖開,淡淡道:“徒然送命罷了。”

  說罷轉身就走,蕭南微微尷尬,剛才著實是自己過於激動了,但是那是糧食啊,好多好多糧食,不由得蕭南不激動。

  趕忙跟上去,與閭丘月並行,蕭南微微一笑,低聲道:“若是當前這般,確實送命無疑,但是如果我說,我可以給你弓箭呢?”

  本來困惑於如何用一百多人對陣五百多人而取得勝利的蕭南,就在剛才看到那小孩把米團吐出來的時候茅塞頓開。

  噴射米團——噴射——射——弓箭啊!

  閭丘月一愣,搖了搖頭不說話,擺明了不信,弓與弩乃大武官軍製式裝備,別說自己了,就連反賊中最為勢大的密州青衣教,恐怕都沒有多少。

  蕭南急了,快走兩步堵住閭丘月,指著南邊的那座光禿禿的山頭說道:“大娘子,你看那是什麽?”

  閭丘月麵露不渝之色,不耐煩道:“靈山!”

  “不,那是數不清的弓與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