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秋水
作者:
桃阿八 更新:2021-09-12 18:52 字數:3944
天邊一縷晨光如劍,刺破了夜的黑色,帶來黎明熹微的光。
這是個寧靜祥和的時刻,晨霧縹緲,草尖兒上掛著晶瑩剔透的水滴,無名之花悄然綻放,連空氣裏都充滿了露水濕潤冰涼的氣息。
葉淩漪從昏迷中睜開雙眼時仍在馬背上,馬兒正衝著天邊黎明的魚肚微白飛奔而去。
清晨的冷風刀一樣刮在臉上,葉淩漪尚有些迷蒙,低頭看看,發現身上裹著厚厚的披風,臀下還墊著用來減輕顛簸的棉墊子,一雙結實的臂膀從身後將她牢牢圈住,大腦陷入回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伊涅普綁架了。
“伊涅普!”一時怒上心頭,剛張開口便立即嗆了口風,劇烈咳嗽起來,引得肋下刀切般疼痛,不由咬牙彎腰。
“籲……”長嗬一聲,伊涅普勒停了馬,扶住她的肩膀關切詢問:“怎麽了,肚子疼嗎?”
葉淩漪的眼睛無意落在他抓著韁繩被凍得通紅發紫的手背上,黑水初秋的早晨潮濕寒冷甚至可用“寒風刺骨”來形容,他把披風給了她,自己卻強忍著料峭的寒風。
一時間,心頭的怒意化作了無奈,待肋下痛楚消散些許,才坐直身子:“伊涅普,你明知道我不會跟你走的,實在不該這麽做!”
伊涅普表情間關懷的神色驟的滯住,心間仿佛被戳開一道口子,無盡的苦楚湧了出來。
他沒有說話,握著韁繩的手因為用力過度的緣故由紅紫逐漸發青。
趕馬慢慢走著,跑了一夜的馬兒卻被地上鮮嫩的綠草吸引,不肯再往前。
如此,伊涅普索性就不跑了,隻是在她身後沉默著。
許久才沉痛地道了聲:“你的心裏就真的沒有半點我的位置了嗎?”
“有些事情,大概是你誤會了,其實……”葉淩漪本想向他解釋自己和葉蓁蓁並非同一人,與他之間的情愫更加並非是她所願,可衝動的話到了嘴邊還是無法說出口。
罷了,伊涅普始終是要離開這個地方的,自己又何必說那些讓他心存幻想呢?
默了半晌,暗暗歎息,接著道:“其實,我從未喜歡過你,隻盼你早點想明白。”
“嗬嗬……”
他忽然低頭笑了,笑的無比絕望:“那你喜歡誰?赫連澈?他不過就是比我早遇見了你,除此之外,我有哪一點不如他?”
“伊涅普……”
她剛想說話,卻被他滿心想象的打斷了:“或許,你跟我走,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的!”
握緊韁繩,眼看著就要重新策馬。
“伊涅普,你聽我說……”葉淩漪及時抓住他的手,斟酌一二突然道:“我活不成了,我不想帶著遺憾死去。”
她的聲音並不大,也沒有多少情緒波動,雲淡風輕的仿佛在告訴他今天天氣不錯一般。
“你在說什麽?如此荒唐,就是為了不跟我走嗎?”
他並沒有把她的話當真,僅僅隻是覺得心酸。
葉淩漪早有預料:“醫師說,我的身子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隨時可能會死。西朝的皇上是我的朋友,為了不使我在最後的日子裏難過,所以才想方設法的幫我完成想做的事情,這就是為什麽我能輕而易舉的把你從軍營重地救出來的原因。”
幾乎在她說完的一瞬間,伊涅普呆住,背脊僵硬如石。
是啊,他怎麽這麽糊塗,他是西朝戰勝古蘭最重要的俘虜,而她不過區區女子,就算能以一敵百,又怎麽會有那麽大的能耐於萬千重兵之中毫發無損而過,偏還有人暗中相助。
一切的一切都太過巧合了,原來都是西朝皇帝的安排。
可突然聽聞噩耗,要他如何接受她已經時日無多的事實?
天邊第一縷曙光投來,呆滯、難以置信、痛心與絕望一一從他的臉上劃過。
伊涅普沉默著下了馬背,動作機械地往前走去,晨霧如水,很快將他浸入其中。
眼看著他的背影被白霧籠罩,葉淩漪皺眉輕喚:“伊涅普!”
他的腳步隨著她的呼喚驟然停住,仿佛身影也跟著晃了晃。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搖搖欲墜的身影真正的模樣,盡管不忍,還是語重心長道:“讓我回去吧!我不想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便成全我。”
“朋友……”伊涅普喃喃低語,自嘲笑了笑,低頭沉默著思索著。
原本他想要不顧意願的帶她離開,即使她恨自己,也好過一輩子不見她的煎熬。
可冷靜下來,在殘酷的現實前,相比她能開心快樂,他的願望忽然之間,好像變得並沒有那麽重要了。
良久以後,望向她,藍色眼眸中盡是心碎與悲慟:“如果這是你所期盼的,那我願意成全你。隻是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我能跟你一起回去嗎?”
葉淩漪不語,表情抱歉。
“我知道了……”滿腔誠摯終成心傷,歎息,緩緩轉身,走到馬下微仰頭看著她,揚唇微笑的時候表情分明是無比掙紮的。
緊接著朝她舒展雙臂。
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此時赫連澈一定已經發現你我不見了,我就陪你在這裏等,等到他來為止。”
他的眼睛落在她肩上,歪斜的披風好似隨時會滑落。
抬手為她整理。
葉淩漪卻往後退了退,扯扯披風,隻淡淡道:“謝謝!”
懸空的手僵住,眉目如畫的容顏間眼睫輕顫,低落的情緒掩不住從瞳孔裏流露而出。
火紅的旭日從東方升起,晨霧被驅散,陽光金粉似的點綴著大地。
戰馬的蹄聲由遠及近,終於隨著一道勒馬的長嗬聲停下。
馬背上的人眼神憤怒,下了馬背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伊涅普的衣領,二話不說就揚拳。
伊涅普不甘示弱,瞪大眼睛挺直腰杆,那樣子仿佛早已做好了殊死一戰的準備。
隻有葉淩漪麵色緊張,因怕二人打起來,自己身子大不如從前又無力阻止,便幹脆捂著肚子裝起病來,一並極其誇張的呻吟著:“哎喲,哎喲我的肚子!”
她自認為不是個很好的演員,也卻是演技平平,以至於劍拔弩張的兩人根本沒有在意她。
葉淩漪覺得沒麵子,索性也不裝了,悻悻立好,衝赫連澈道:“是我救的他,又要他帶我出來的,你要打就打我好了,但必須放了他。”
話說完,那二人均麵色驚愣的看過來。
“畢竟是朋友,古蘭山高路遠的,以後怕是再也沒有相見之日了,我想送送他。”葉淩漪低頭,絞著手指不敢直視赫連澈,饒是如此仍能感覺到他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炬,好似要將她燒出幾個窟窿。
然赫連澈並非想要追究她擅自放走伊涅普,而是為她,她的身子不好,稍有不慎一切都晚了,所以他絕不容許任何人拿她的身體健康開玩笑。
隻是既然她有意為他開脫,饒是再憤怒,也隻能順了她的心意。
揪住衣領的手漸漸鬆開,揚起的拳頭亦放了下去。
“我可以放了你,你最好現在就離開!”赫連澈冷冷道。
不多說,走向葉淩漪,蹙緊眉頭,將她肩上的披風毫不客氣的丟開,又動手解下自己的披風為她蓋上,牽起她的手就走。
“等等……”伊涅普在身後急切喊道。
赫連澈並不打算理會他,葉淩漪卻站住。
二人對視,女子笑著搖搖頭。
鬆開他的手,轉身衝伊涅普微笑:“古蘭路遠,你多加保重!”
望過去,伊涅普還有太多的話想說,癡癡看著她,仿若最後的告別,想要將她的樣子刻入骨子。
可惜滿腹心事徒留惘然,最後隻有沉甸甸的兩個字:“保重!”
葉淩漪微笑不變。
終於,旭日變幻的光影將兩人的影子越拉越遠……
三日後,正當軍營裏的人討論著古蘭大將莫名失蹤的事情時,一個人找到了營區。
“我要進去,讓我進去,我要見你們的皇上!”女子被攔在崗衛的長槍前,不管不顧的衝撞起來。
崗衛被鬧得不耐煩,幹脆使猛勁將人推翻在地,橫眉豎目厲嗬:“營區重地,再鬧休怪我等不客氣!”
女子跌坐在地上,雙眼盈上委屈無助的熱淚,身後一男子匆匆趕到,冷厲的目光掃過崗衛。
“先回去吧!”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女子擦擦眼淚,睨了眼身旁,抽噎著道:“你來做什麽?我不是讓你看著安布嗎?”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再說老太妃身邊有南西北呢!”
“我不用你管,你快回去,別讓人傷了安布!”女子推搡著身旁之人離開,又衝崗衛道:“今日見不到你們的皇上,我絕不離開!”
說罷再次衝撞起來。
“營區重地,膽敢喧鬧,敬酒不吃吃罰酒!”崗衛發狠,長槍變換方向,尖銳一端刺向女子。
千鈞一發之際,卻被男子一把捉住,麵色陰沉如晦,恨不得殺了這個險些傷了她的人。
崗衛仗著自己的身份亦不甘示弱,正待二人僵持不下時,站在一旁幹著急的女子好巧不巧地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雙眼驀地一亮,發現新大陸般大叫起來:“葉淩漪!葉……”
葉淩漪本是出門透氣,不想聽見有人在喊自己,循聲望去,驚奇地發現竟是舒舒。
快步過去,這才發現了一旁與崗衛起了衝突的阿東,於是道:“幾位大哥,煩請通融,他們是我的朋友。”
崗衛是知道她的,赫連將軍的女人,自然不敢為難,收了槍。
走出營區,舒舒立刻拉住她的手,滿眼淚水道:“救救我安布吧!”
“老太妃?她怎麽了?”
在葉蓁蓁占領身體的時候她還是存在些許意識的,她知道黑水被西朝威嚇,記得阿東在隧道裏放自己和赫連澈還有伊涅普離開的事,也從他人口中得知了完顏納其被囚禁。
隻不過,她本以為舒舒來是為了完顏納其求情,卻沒想到是為了老太妃。
“安布……”提到老太妃,舒舒哭得更加傷心,好一會兒抽噎著道:“汗王被囚,我和安布便被放回王帳等待消息,黑水牧民得知消息,開始瘋了一般對我們進行攻擊,不僅打砸東西還出言侮辱,安布不堪辱罵,加上日夜憂心汗王安危便至此一病不起,我去求醫,卻沒有人肯為安布醫治,我也是實在沒轍了。淩漪,你既是西朝人,又是赫連將軍的心上人,一定有辦法見到你們的皇上,不如你去幫我求求好不好?求他放了汗王,實在不成,就是派人為我安布治病也是好的,舒舒願意做牛做馬以報恩情!”
舒舒要跪,葉淩漪急忙將她拉住,神色凝重極了。
前些天為了伊涅普的事才求過李元麟,再去求他放過完顏納其,便是屢屢幹涉政事,縱使李元麟和自己的交情再深,在江山社稷大事前隻怕也唯有舍了她。
不僅如此,到時候引起李元麟的猜忌,認為完顏納其蠱惑人心反倒適得其反。
怎麽辦?要去求嗎?
葉淩漪陷入糾結。
偏巧這時,營區另有一人走出來,好像早就聽見了她們的對話,主動解圍道:“我倒是略通一點岐黃之術,若你們不介意,不如我去為老太妃瞧瞧?”
幾人轉眸望去,正瞧見來人一身寬鬆衣裙,麵帶善意微笑。
竟是身懷六甲的許玉姝!
怎麽回事?這女人什麽時候轉性了?
不知她暗中憋了什麽壞。
舒舒並不信任她,但眼下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