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央浼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1-09-12 18:52      字數:3696
  葉淩漪穿好衣服走出大帳時,屋外已經雨停了,到處都是蓄積的雨水,綠色的鮮草玉雕般浸在水中,組成鏡麵倒影著碧藍色的天空,微起一絲波瀾鏡中畫麵便開始變幻,隨著積雲散去,陽光透過雲間縫隙撒落下來,瞬間掃盡這片土地連日來籠罩著的陰霾,給予世人光明的同時亦使得那滿地沒過鞋沿的積水折射出刺眼光芒。

  此時已近晌午,操練的兵士邁著整齊的步子從麵前經過。

  葉淩漪本想向他們打聽赫連澈的去向,結果目光在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十分湊巧的,對麵那人的目光也正好落在她身上。

  二人靜靜對視,神色皆是意外,緊接著釋然一笑。

  “拜見皇上!”

  正要跪,李元麟忙扶住她,神色緊張道:“你身體不好,以後此等虛禮就免了!”

  這樣說,葉淩漪便站好,暗自狐疑他是怎麽知道自己身體不好的事的?

  麵上仍作寒暄:“許久不見,沒想到皇上也來了黑水。”

  “外敵猖狂,無奈之舉罷了。”李元麟答,想起銀醫說她命不久矣,眉頭不自覺蹙緊。

  客氣的對話令兩人都感到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葉淩漪,她並不關心國家政事,無法與之長篇闊論,所以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接著往下說。

  就這樣抓耳撓腮沉默許久,突然異口同聲:“你還好嗎?”

  二人張大眼睛,皆沒想到與對方同時開口,相視愣住,然後仿佛老友重逢被對方忸怩的姿態逗笑,隨之輕鬆起來。

  “說真的,我以為此生沒有再見之日,沒想到荒城一別後在這裏又見了。你的身子還好嗎?要不要我請銀醫來看看?”李元麟關切看著她。

  葉淩漪搖搖頭以示拒絕,又覺得奇怪:“荒城?我們在荒城見了嗎?”

  她當然不會記得,畢竟在荒城他見到她的時候她正是昏迷狀態。

  “當日情況特殊實在不適合敘舊,你不知道也屬正常!”李元麟笑起來,隨後憂心忡忡的樣子,“我聽銀醫說了,你的身體……”

  欲言又止,麵上盡是惋惜不舍之色,顯然他已經知道了她命不久矣的事情。

  葉淩漪怔了怔,心中苦澀溢於言表,自嘲道:“也許這就是因果孽債,作下的惡終是要償還的。”

  “你別這麽說,總會有辦法的……”他本想安慰,話到嘴邊卻發現冠冕堂皇的話自己都沒法往下說。

  葉淩漪淡淡笑開,望向天,釋然歎氣道:“我已經沒有遺憾了,唯有兩件事……”

  再望向他,她的神色異常認真,不顧阻攔跪下:“懇請皇上答應!”

  “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李元麟蹙眉。

  “皇上。”捉住他扶自己的手,葉淩漪抬頭,態度堅定。

  深諳她性子執拗的李元麟無奈歎氣,隻得道:“好,不管你說什麽我都答應,可你也得答應我,你的身體不好,地上太涼了,快起來。”

  話說完,葉淩漪才從地上起身,像模像樣地作起揖來:“我知道自古朝堂最忌諱和最容不下的就是功高之臣,小女鬥膽,請皇上答應,以後無論如何,容赫連澈一條生路!”

  “你倒真是直言不諱,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是那種動不動就因猜忌而殺人的帝王嗎?”李元麟哭笑不得,“還有,你對他如此有信心,你怎麽知道他就隻會立功不會犯錯?”

  “人非聖賢,誰都有犯錯的時候,隻是我相信一個滿腔抱負的人永遠會忠於自己最初的理想!赫連澈最初的理想便是修築一條使西朝國泰民安的路,如今他做到了,並且他將會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順暢,隻不過,我怕是再看不到那一天了。”葉淩漪低頭,扯著嘴角露出一絲黯然的笑。

  看著她,李元麟不禁回想起了當初的點點滴滴,她曾打開過他的心門,在滿殿監視他的眼睛裏肆無忌憚的陪他書畫,看雪歡笑,一起南巡,曾用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點亮了他生命中最灰暗的時光治愈了他的孤獨,他曾以為自己放手任她做一隻翱翔藍天的鳥兒她就能獲得自由和幸福,可命運卻偏偏開起了殘忍的玩笑,它要剝奪一條鮮活的生命,將她從這個世界無情抹殺。他為她感到不公、憤怒和絕望,甚至想過隻要有辦法,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為她逆天改命,可悲哀的是身為凡夫俗子,即使再不舍,他們又能怎麽辦呢?生死終究不是人能控製的。

  無力感在心頭蔓延始終不是滋味,他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已經每況愈下,正因如此麵對她有如交代遺言的模樣再也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良久終於鄭重點頭:“好!我答應你,還有呢?”

  “請皇上放伊涅普回古蘭國!”葉淩漪不緊不慢的說。

  李元麟驚了:“你說什麽?”

  他並非沒有聽清,隻是對她開口所求之事太過震驚罷了。

  “我知道伊涅普是西朝俘虜,即將淪為奴隸,我也知道我一介布衣本沒有資格求皇上,可他畢竟救過我的命,要不是他,我早在來黑水的半途就病死了,所以我必須要救他,無論你答不答應!”

  她抬頭,著重強調最後一句話使得李元麟眉頭緊鎖:“你明知道此事關乎西朝,我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會卷土重來的敵人,何況還是敵國總理大臣,我絕不可能讓他有一絲一毫危及西朝的機會,你既然早就心知肚明為什麽還偏要求這件事?”

  “因為我知道我的任何行動都瞞不過你們!”她平靜道,口中所言仿佛預告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

  看著這樣的她,李元麟覺得心寒又心痛,片刻平靜下來,輕斂眸道:“換過一個願望吧!除了這件事,朕可以答應你任何要求!”

  他故意將自稱換為了“朕”,也就意味著從這一刻起,他是以君王的身份在同她說話而不再是朋友。

  “沒了!”

  她倔強的挺直脖子,絲毫不為他剛才說的話所動。

  李元麟暗覺憋悶,此情此景倒像是自己欠了她的一般。

  不過說到虧欠,自己好像確實還欠著她的,當年為了擺脫梁後控製肅清黨羽,他謀劃的那場婚禮,借著赫連澈與她大婚一舉拔除了赫連注那顆毒瘤,卻沒想到她險些喪命,更是因為這件事讓她誤會了赫連澈,使得她心傷後遠走黑水。

  說到底,如今她的境遇與他都是脫不了幹係的。

  想到這些,李元麟心中內疚不已,動動嘴皮剛想說話便被人打斷了。

  “皇上!”

  一個武衛打扮的人忽然急匆匆走過來,神色焦急地抱拳道:“皇上大事不好了!剛才阿蠻姑娘錯把擦傷口的藥酒喝了下去,一不小心就喝醉了,這會兒正滿世界追著狗柱子跑,嚷嚷著要殺狗吃肉呢!”

  “什麽?這不是胡來嗎?她的傷口還沒好全呢!”李元麟張大眼睛大驚失色,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注意力由狗柱子完全轉移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狗柱子也來了?”

  武衛左看看心焦的李元麟右看看驚喜交加的葉淩漪,發現這兩人關注的點完全不在一條線上,登時猶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

  這頭,李元麟正想拔腿走,顧及到葉淩漪又停下,眼神頗有歉意。

  葉淩漪自不是那麽不識趣的,見他一顆心都飛走了,也便不再打算繼續說下去,笑了笑道:“皇上快去吧!”

  才說完,李元麟就急的不分方向抬腿就走,不過才朝前走了幾步,又突然一拍大腿折返回來,嘴裏一並自顧自念念有詞的念叨著:“天天吃狗吃狗,這是餓死鬼投胎還是我沒給她飯吃?”

  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同時,大喝:“還愣著做什麽?快去看看啊!莫讓她傷了自己!”

  直到這個瞬間葉淩漪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李元麟和無名氏竟然……

  武衛忙應聲,不經意轉眸,忽地瞧見正對著某人背影滿臉曖昧笑容的葉淩漪,嚇了一跳,接觸到對方轉過來的視線時,不由背脊一僵,輕咳一聲微微點頭示意。

  終於,快步流星跟了上去。

  入夜後赫連澈仍沒有回來,據兵士說是有非常重要的軍務在忙。

  既然如此,葉淩漪便不再等他。

  趁天黑換了身夜行服,提劍吹滅了帳內燭火。

  此時正是換崗時間,營地幾簇營火燒得不算旺,光線忽明忽暗,這才讓葉淩漪有機可乘,趁黑摸到遠離主帳的地方。

  機敏避開一隊剛剛換上來的兵士,緊接著就犯了難。

  營區很大,除了主帳以外大大小小的帳篷少說還有二十幾個,伊涅普會被關在哪個帳篷裏呢?

  難道她要一個一個去探?這得探到什麽時候?隻怕還沒找到伊涅普,自己就要被人發現了。

  正為難時,前方出現一道黑影。

  “誰!”葉淩漪警覺,衝黑影極力望去。

  來人蒙著臉看不清長相,卻好像並沒有惡意,在離她稍遠的地方停下:“想知道那個古蘭人在哪就跟我來!”

  那人故意粗著嗓門,似乎是為了掩飾身份不願被發現,說完就腳下生風般朝著遠處去了。

  葉淩漪雖心有狐疑,但此時除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跟上去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與此同時,赫連澈與巫遠舟回了主帳。

  “哎,累死我了,那完顏納其真不是個東西,都到關進地牢這個份上了態度還那麽惡劣,我看就該把他狠狠揍一頓,倒省得我們倆來回奔波這麽麻煩了。”巫遠舟邊走邊扭著脖子抱怨。

  赫連澈一直沒有說話,心思更是完全沒放在聽他說話的份上,走得極快。

  一個勁琢磨著,早晨那麽一鬧,他反倒因為掛念著她的身體,一整天都在後悔和焦慮中度過,也不知道現在她消氣沒有?

  大步流星的走著,直到距離自己的帳篷不遠處,尚沒進門就見帳篷裏一片漆黑。

  “怎麽了?”好不容易跟上來的巫遠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頓時明白了,臉上笑嘻嘻的,卻故意用調侃的語氣酸道:“怪不得走得這麽快,原來有些人是迫不及待想見夫人了,哎,這夫人也真是的,都不等夫君回來就一個人先歇下嘍!”

  瞄了眼赫連澈,又曖昧的笑笑,終於走了。

  而赫連澈並不認為她是歇下了,回想起早晨雨中的一幕,心頭忽然浮上一個不好的猜想,眸色驟沉,仿佛為了驗證自己所想,快步過去,撩開帳門,借著營火的光芒朝裏一看。

  果然!

  握劍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發白微微顫抖,如雕似刻的臉上被烏雲籠罩,轉身,充滿憤怒的眼眸被火光侵襲,這一刻竟分不清究竟是營火倒影還是眼眸主人心中怒火的映像,厲嗬:“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