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夏露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1-09-12 18:52      字數:3766
  阿琅唯一的一處白石宮殿,其形態多了幾分西朝建築的特點,青瓦飛簷下是綠漆鬥拱,穿過拱形殿門就是偏殿,再往裏走就是大妃寢居的內殿。

  奴婢停下腳步,提醒葉淩漪身後的護衛莫再繼續跟下去。

  因為依照黑水規矩,內殿是除了汗王以外任何男人都不能踏足的地方,違者將受到最嚴酷的懲罰。

  護衛隻得站住,心想大妃惹不起,反正汗王交代的任務是盯緊元公主,自己就在偏殿守著,量她也逃不掉。

  無奈之下,葉淩漪隻好隻身與奴婢一起走進了內殿。

  此時還沒有天黑,內殿卻已經燃上了燭火,燭油的氣息混合著女人脂粉的香氣,自蟬翼般的垂簾後襲來。

  隔著簾子看過去,有個身影正坐著,雙手交疊置於腿上。

  葉淩漪張大眼睛努力望去,企圖將她的模樣看清,卻因為逆光的原因,根本無法辨清。

  “大妃,元公主來了!”奴婢垂眸小心翼翼地稟告。

  葉淩漪收回目光,瞄了眼身旁那雙死死扣緊的手,看起來她像是緊張極了。

  不由挑眉,微微訝異。

  難道這個大妃很恐怖嗎?

  “下去吧!”簾子後的人輕輕道。

  奴婢立即起身,匆匆離去。

  一瞬間,整個內殿隻剩下葉淩漪和許玉姝。

  葉淩漪好奇地一個勁往簾後打量。

  而簾後的女人因懷孕腫了麵部,饒是如此,仍難掩美色,此刻充滿憎恨的表情間盡是歹毒的算計,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惡狠狠地瞪著簾外人,好似巴不得將她立馬吞吃入腹。

  許是對麵的視線太灼人,葉淩漪有所察覺,抱拳作了個禮,謙謹道:“拜見大妃!”

  對方意圖不善,葉淩漪早有警覺,隻是礙於身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總之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先禮後兵。

  “你我老熟人,就不必如此客氣了吧?”許玉姝的聲音輕快,甚至帶著和善的笑意。

  葉淩漪眸光閃了閃,抬頭再次凝視簾後,神色略有狐疑。

  直覺告訴她那人對自己的意圖不純,絕非善類,但為什麽偏偏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還有那聲透著虛偽的“老熟人”?倒像自己與她有多熟一般。

  葉淩漪的心頭充滿了疑惑。

  而隨著蟬翼般的簾子漸漸撤去,後麵那人的模樣終於顯現出來。

  女人一身鮮紅的裙袍,眉目如畫,豔麗紅唇漾著柔柔的笑,美眸中流轉的光分明是無比幽冷的。

  葉淩漪一愣,很快就記起來了,眼前這個女人不正是當初差點與赫連澈有婚約的兵部尚書之女許玉姝嗎?

  她怎麽成了黑水大妃?

  許玉姝笑靨如花,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外與疑惑,從座上起身,走到她麵前,洋洋得意地轉起圈:“我憑自己才走到今日的,如何?是不是與你往日所見大不相同?”

  葉淩漪的眼睛落到許玉姝略顯臃腫的腰身上,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並非尋常的肥胖。

  然而對她的事情並不感興趣,二人不甚熟絡,更沒有到可以敘舊的程度,看著她的眼睛淡漠如水:“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當然不是!”停下腳步,許玉姝的笑容突然變得陰狠,朝葉淩漪步步逼近:“我就是要你看著我過的比你好!你是元公主又如何?我如今可是黑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妃!”

  “你到底想說什麽?”葉淩漪失了耐心,皺緊眉頭,對她過的好或者不好、地位高低完全沒有任何興趣了解。

  “我贏了,我比你過得好!你不覺得沮喪嗎?”許玉姝發直的眼睛裏填滿了瘋狂和期待,一把捉住葉淩漪的肩膀,死死扣緊,鋒利的指甲隔著夏日輕薄衣物幾乎要挖破她的皮膚。

  葉淩漪痛得眉頭鎖的更深了。

  “我為什麽要覺得沮喪?”不客氣地掙脫她,許玉姝身形不穩差點摔倒。

  葉淩漪覺得好笑:“我與你無仇無怨,甚至根本不認識,你的好壞與我又有什麽關係?”

  “和你沒有關係?”許玉姝滿臉寫著難以置信,在她看來自己失去的一切和經曆的磨難都是因為她,可她竟然說和她沒有關係?這讓許玉姝怎麽能接受?

  片刻以後,眸色陰狠,喚了聲:“來人!”

  話音落定,方才帶葉淩漪進來的奴婢和另外幾個女奴隸走進來,將她團團圍住。

  這熟悉的場景讓葉淩漪更加無語了,這個許玉姝把自己當成假想敵也就罷了,竟然還想下毒手?

  “把她給我摁住!我要親手送她上路!”許玉姝惡狠狠道。

  幾人驚地麵色劇變,仍不敢違抗黑水大妃,隻得硬著頭皮將葉淩漪束縛。

  葉淩漪並不掙紮,隻是覺得無奈又可笑:“你明知道完顏納其不會允許你這麽做的,還這樣堂而皇之害我,是在自找苦吃嗎?”

  許玉姝當然清楚這麽做的後果,可她管不了這麽多了,她必須要除去這個自己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女人,哪怕會因此受到完顏納其的懲罰也在所不惜。

  下人遞上一杯摻了毒的酒,許玉姝接過,揚起嘴角露出冷笑,垂眸,狠狠扼住葉淩漪的下頜。

  “汗王知不知道有什麽所謂?你不過是西朝一個下賤的賤婢,如今黑水和西朝正是敵對立場,你又是赫連澈的女人,殺了你便能振奮士氣,我是為黑水著想!”

  言畢目露鋒芒,企圖以盛著毒酒的羊角杯撬開葉淩漪的嘴。

  可她咬緊牙關,憑許玉姝一人之力根本拿她無可奈何。

  幾番不成功的許玉姝氣急了,幹脆拔下頭上銀質發簪,以尖銳一頭插入葉淩漪上下牙齒間的空隙,終於撬開了她的牙齒。

  手裏的毒酒照著嘴裏灌下去。

  葉淩漪不肯喝,喂了幾口仍舊白費功夫,毒酒撒了一地。

  此時許玉姝被殺意染紅眼睛,失去了思考能力,見她反抗,幹脆以銀簪抵住她的舌頭,迫使她喝下去。

  銀簪劃破了口腔,割傷了嘴唇,血腥的氣息與酒的氣味在嘴裏肆意蔓延,可葉淩漪已經無力反抗,肋下的痛再一次不是時候的發作起來。

  葉淩漪慢慢蹲下,捂住肚子蜷縮成一團,瞬間煞白的臉上表情痛苦。

  許玉姝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張往昔美麗的臉蛋已經被瘋狂的興奮侵占。

  然而事情總是沒有想象那麽順利,就在許玉姝無比享受等待自己視為仇敵之人慢慢接近死亡的過程中,一個人突然不顧阻攔地闖了進來。

  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麵無血色,被汗水浸透的葉淩漪,張大雙眼驚恐大叫起來:“汗王,汗王……”

  眾人震驚,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舒舒驚慌失神地轉身。

  許玉姝預料大事不好,忙大叫:“捉住她!”

  幾個奴才匆匆追去,可惜已經晚了。

  完顏納其帶著一眾人風風火火地趕到,殿裏的奴才來不及追出去便與之碰了個迎麵,齊刷刷跪了一地,唯有許玉姝還站著,麵色蒼白的樣子顯然是慌了神。

  完顏納其直接看見了地上奄奄一息的葉淩漪,然後獰惡的目光落到許玉姝身上,那樣子簡直恨不得將她捉住當場剝皮拆骨!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葉淩漪。

  “快救人!”完顏納其怒吼,三步並作兩步上去,一下將呆若木雞的許玉姝撞開,抱起地上的葉淩漪轉身就進了寢室。

  一眾人亦魚貫而去,隻留許玉姝六神無主的愣在原地,耳畔不斷有聲音傳來:“汗王,不成了,元公主本身身子虛弱,如今被毒酒一逼,已經沒了脈象!”

  醫者說完,舒舒立即崩潰大哭起來。

  忽然,一道拔刀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完顏納其暴怒的嗓音:“給我救!要是救不回來,你們所有人都得給她陪葬!”

  寢室陷入一片混亂,醫者在天威逼迫下隻得死馬當活馬醫硬著頭皮繼續施救。

  這頭,許玉姝還呆在原地,完顏納其怒氣衝衝走出來,二話不說拉過她的手摁在桌子上,一刀刺穿手背。

  “啊!”

  白石宮殿外棲息的水鳥被撕心裂肺的慘叫驚飛。

  許玉姝捂住受傷的手,沒有喘息的機會就被一道耳光掀翻在地,緊接著又被揪住衣領從拉起來,數道火辣辣的耳光不遺餘力落在臉上。

  往昔驚豔四座的容顏立即腫脹起來,嘴角和鼻子溢出鮮血。

  許玉姝大腦一片空白,隻覺得天旋地轉,隨即被狠狠掐住脖子。

  完顏納其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住她,咬牙切齒的聲音滿蘊殺意:“我跟你說過,她是我親封的元公主,誰敢對她不敬,本汗要誰死無葬身之地!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忘了?還是說根本沒把我的話當回事?”

  窒息的感覺充斥著大腦,許玉姝完全呆了,原本想好的措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寢室內,舒舒的哭聲還在。

  守在完顏納其身邊的阿東皺眉,問:“汗王,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跪在地上的奴才們嚇壞了,紛紛將臉貼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完顏納其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咬緊後槽牙,狠狠道:“拖下去,殺!”

  簡單幾個字在一片哭喊中是那麽的清晰,仿佛殺人如同碾碎臭蟲般容易。

  阿東皺緊的眉頭更深了。

  “本汗有言在先,你既敢傷她,那便去死吧!”完顏納其眼裏的殺意匯聚成一片猩紅,殘忍的模樣好似吃人的野獸。

  許玉姝心悸地厲害,手指微曲,艱難地扣住他緊緊鎖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企圖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可她越是如此,他偏不給她任何機會。

  許玉姝掙脫不得,臉色已經完全漲紫,眼看就要昏死過去。

  偏殿外傳來喧鬧聲。

  “汗王,大事不好了!汗王……”

  完顏納其根本不打算理會外麵的聲音。

  阿東見狀,快步走到偏殿察看情況,不過一會兒又走進來,神情嚴肅極了,朝完顏納其抱拳:“汗王,信隼回來了。”

  信隼便是負責偵查突發敵情的僚兵,以往通過書信方式回呈消息,若無十萬火急的情況是絕不會回到王帳的。

  饒是如此,完顏納其仍對他們的緊張無所反應,隻是一個勁狠掐著許玉姝。

  滿眼殺意,毫不罷手,仿佛這個節骨眼,不殺一個人根本不足以平他內心的怒火。

  “汗王!人可以以後處置,還是政事要緊啊!”阿東焦急大喊,情急之下直接上前製止。

  被殺戮思想支配的完顏納其這才回過神,瞄了一眼阿東,終於鬆開手。

  許玉姝如一團散沙跌落在地,大口大口急促呼吸卻猛地嗆了口風,重重咳嗽已經連聲音都沒了,凝脂般的脖子上餘留紫色的指印,恐懼地看著完顏納其轉身麵對阿東,逃生的本能促使她忙蹬著腿離他遠了些。。

  “說!”完顏納其厭惡地看著自己存留脂粉氣味的手。

  信隼被帶進來,還未來得及跪地行禮,便驚慌道:“汗王,西朝軍來了,已經快到王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