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清疏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1-06-05 04:56      字數:4372
  一夜無眠,葉淩漪的身體雖然比昨晚好了些,但麵容依舊憔悴。

  老婦人今天來得極早,天才蒙蒙亮便已動作輕細的推門進來了。

  躡手躡腳往屋內走,本是不想打擾她休息的,沒成想進來時葉淩漪已經張著眼睛看著她了。

  “姑娘,怎麽醒的這麽早?”老婦人驚了驚,然後關切道:“你的身體不好,多注意休息才是!快再睡會兒,我去給姑娘準備早飯,姑娘想吃什麽?你身子有傷,我還是去準備些好克化又補的東西,蒸奶膏怎麽樣?這漠上不如西朝物資充足,姑娘千萬別嫌棄……”

  老婦人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倒是比赫連澈更關心她了。

  葉淩漪眼中有動容,微笑道:“全聽阿穆的!”

  老婦人聞言愣住,她與眼前這個病弱的年輕女子接觸不多,隻是隱約看出了她與赫連將軍的關係不一般,想象中以為她會恃寵而驕不好伺候,然而沒想到竟這般平易近人。

  老婦人心頭一暖,麵上的笑容更盛,連應幾聲後就去準備了。

  用過早飯,銀老醫師來為她診脈。

  “銀老先生,我的身體狀況已經這麽不好了嗎?”看著銀老醫師愁眉不舒的樣子,葉淩漪的心裏“咯噔”一聲。

  “豈止是不好,姑娘……”銀老醫師表情嚴肅,收回診脈的手,“記住老朽的話,生命寶貴,切莫逆天而為。”

  “老先生這話的意思是……”

  “腎髒損傷,乃是無法醫治之症,何況姑娘你傷得如此之重……”

  銀老醫師有話保留,葉淩漪看出來了,心頭不詳的預感更深:“老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銀老醫師抬眼看她,長歎一口氣:“也罷,醫者仁心,也許老朽將實情和盤托出,姑娘才能安心。姑娘,你的腎髒損傷已經到了極嚴重的地步,以目前醫術隻怕是無力回天了。為今之計,隻有靜養,切記不可再強行為之,情緒波動也不宜太大,否則可能隨時會殞命。”

  這些話幾乎是對葉淩漪下了一道病危通知。

  意思也就是說,她一定會死,也許明天,也許現在,隻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葉淩漪沒有什麽真實感,她的腦袋裏像是煮沸了一鍋粥,暈暈乎乎的,遲遲沒有反應。

  許久以後仍不能置信:“銀老先生,我不過腹部受傷,傷口都已經開始愈合了,我的腎髒為什麽會嚴重到要死的地步?”

  “姑娘,”銀老醫師再次抬眼,這次渾濁滄桑的眼睛裏有同情不忍,終究還是道:“姑娘的腎髒受損並不是腹部的傷造成的,而是日積月累形成而來,隻怕與姑娘生長的環境息息相關。”

  “環境……”葉淩漪失神囈語,突然驚醒。

  蒼嶷山……

  是了,當初自己在異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葉蓁蓁非同尋常的身體,在極寒氣候裏被折磨得體無完膚。

  原來那個時候就已經種下了因,所以無論是她還是葉蓁蓁,終究會被現在的果給帶走。

  也許這就是報應,她們的手上都沾了太多的人血。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她清澈的眼睛漸漸湧上悲傷。

  銀老醫師雖不忍但也無可奈何,搖搖頭,又叮囑了葉淩漪幾句,收了脈枕就走了。

  老婦人進來,看到走出門的銀老醫師臉色不佳,又見葉淩漪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心下猜到了幾分,可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於是沉默不語的為她梳起頭來。

  “阿穆會梳西朝女子的頭發嗎?”許久以後,葉淩漪收斂情緒,突然道。

  老婦人一愣,想了想:“我曾賣牛羊給西朝的商隊,倒是見過一些西朝女子,她們的發髻我雖沒有梳過,但方法也能想到一二。姑娘想梳的話,我可以試試。”

  “那就勞煩阿穆了。”葉淩漪微笑,絲毫不見剛才悲傷的痕跡。

  “不過姑娘平日總是隻束發,怎麽突然想到要梳發髻了?”老婦人一邊為她梳頭,忍不住多問了句。

  葉淩漪感到肋下發疼,眼裏的光黯淡了一些,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試了幾遍後,隻有一個發式勉強拿得出手。

  葉淩漪又請老婦人幫忙找了件女子的衣服,雖不是正經的西朝服裝,至少也襯出了女子清麗脫俗的氣質及嬌妙的曲線。

  隻是小小的改變,卻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微微一笑,仿佛周圍一切都稍遜色一些。

  老婦人看呆了,待葉淩漪準備出門時才恍然大悟,唯恐昨日之事再次上演,先一步堵在門口:“姑娘要去哪兒?赫連將軍交代了你不能亂走啊!”

  “阿穆,沒事的,我就是去找赫連澈。”葉淩漪笑道,越過老婦人出門了。

  老婦人未再阻攔,隻是有些憂愁,營帳距離此處很遠,她的身體又不好,真的沒關係嗎?

  步履緩慢地走了許久終於走到了營帳前,可還沒等走近就被人攔了下來。

  “奉將軍之令,今日不見任何人,姑娘請回吧!”

  她還沒開口,對方已經給了否定答案,葉淩漪不禁呆住。

  老婦人見狀,忙上前,拿出討好人的那一套,笑容諂媚道:“這位小兄弟,麻煩你就去幫我們姑娘通傳一聲,赫連將軍要是知道來人是這位姑娘,一定不會不見的!麻煩你,幫個忙吧……”

  “將軍說了,無論是誰統統不見!”兵士口氣強硬。

  “不可能,你就去通傳一聲吧?求求你!”

  兵士不再說話,隻是麵無表情的立著。

  老婦人沒了辦法,隻好轉頭無奈地看著葉淩漪。

  看來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葉蓁蓁一定做了什麽令赫連澈傷心的事情。

  她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赫連澈似乎也不想聽她解釋了。

  葉淩漪有些失落,深深凝視帳門。

  許久,輕聲道:“阿穆,算了,走吧!”

  二人轉身後,帳門稍開了條縫隙,裏麵人臉上的神情複雜極了,他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拿她如何是好。

  回去路上,老婦人小心打量著葉淩漪的臉色,安慰的話醞釀了很久始終不知怎麽開口,她不明白,那日這姑娘昏迷,自己分明看到赫連將軍抱著她一臉驚恐地跑回土石小屋,整個人三魂丟了七魄,好像生怕她再也醒不來,現在她沒事了,為什麽反倒要將她拒之門外?

  明明為了見他,她還特意改頭換麵了一番,如今竟是全白費了。

  老婦人為她感到心疼。

  然而葉淩漪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銀老醫師和自己說的話。她的腎髒已經損壞到無可挽救的地步了,終有一天她會死,赫連澈如今對她這樣疏遠,她雖感心痛同時也有絲如釋重負般的輕鬆,與其和他解釋自己與葉蓁蓁並不是同一個人倒不如就讓他繼續誤會下去。

  也許誤會越深,感情在他心裏也便越淺。

  這樣就算她死了,對他的傷害也不會那麽深了。

  想到這裏,葉淩漪表情滿足起來,隻是難掩眸底的失落。

  幾天後斥騎傳回消息,派去追蹤古蘭軍的人馬在一片戈壁灘失去了蹤影,生死不明。

  赫連澈得到消息以後立即集結了兵馬,準備親自前往一探究竟。

  有部將提醒,這極有可能是古蘭軍誘敵深入的詭計。

  赫連澈卻道:“為將者,難道因為懼怕敵人未知的陰謀就要龜縮不前嗎?”

  “赫連將軍說的不錯!若將士皆是畏事之人,那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百姓何來太平?”兵馬之後傳來洪亮的聲音。

  眾人目光投過去,皆震愕不已。

  竟是李元麟。

  “皇上萬歲!”在場所有人朝李元麟行禮。

  李元麟從人群中走過,走到兵馬陣前將赫連澈扶起來,才衝底下道:“平身!”

  “皇上怎麽來了?”赫連澈掃過李元麟身後的巫遠舟還有盯著自己滿目又怯又喜的無名氏,平靜的目光微有絲詫異。

  “赫連將軍辛苦了!朕在平措城裏聽說了你大敗古蘭軍一事,心甚喜,待回東京朕定要論功行賞!”

  “謝皇上!”赫連澈在李元麟欣賞的眼神裏頷首,仍有擔憂:“那平措城……”

  “放心吧,皇上已經從嘉庸關急調了兩千兵馬守在平措城。”巫遠舟插嘴道。

  這樣說,赫連澈才放下心來。

  “赫連將軍,將古蘭人趕出東方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既然來了,朕決定,禦駕親征!”

  “皇上,這……”赫連澈震驚。

  話還沒說完李元麟就知道他又要拋出皇帝乃一國之君需保重雲雲的話,幹脆道:“傳朕命令,全軍開拔!”

  他意氣風發的樣子赫連澈看在眼裏,不知道為什麽,心中總有些擔憂。

  土石屋內,葉淩漪接過老婦人遞過來的一碗羊奶粥,隱約聽到屋外有人喧嘩的聲音。

  “阿穆,外麵發生了什麽事嗎?”

  老婦人一邊收拾床鋪,一邊思考:“不知道,不過一大早西朝兵們就在營帳來回跑了不知道多少遍,好像是和前線戰況有關。”

  葉淩漪聽在耳裏,沒有說話,再攪動手裏的羊奶粥卻已經沒了心思,暗猜測:赫連澈……不會是要與古蘭人展開最後的決鬥了吧?

  她的心中正忐忑,土石屋子突然闖進來了幾個兵士,衝葉淩漪道:“大軍開拔在即,將軍吩咐姑娘就留在此處,不必跟著了。”

  開拔?

  他果然……

  葉淩漪攪動羊奶粥的動作稍緩,再想多問幾句的時候那幾個兵士已經走了。

  盛粥的碗也在不經意間打翻了,乳黃色的羊奶粥順著桌麵滴落下地。

  老婦人怕她燙著,忙過來將她扶去一旁,兀自收拾起來。

  “姑娘別擔心,赫連將軍一定能贏了那些賊寇的!”

  她的眸色深沉,細語呢喃:“不,我並不是不信他,隻是……這次不同以往。”

  古蘭軍大敗,損失了全部火器,現在還被西朝窮追不舍,所謂窮鼠齧狸,人被逼至絕境有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葉淩漪望向屋外,心裏莫名的慌亂。

  戈壁灘,巨大的礫石組成岩基,一眼過去便像是來到了巨石的海洋,根本望不到盡頭。

  這裏比沙漠更加貧瘠,氣候也更加惡劣,四處都是荒涼裸露的岩石高山,舉目隻有永恒無涯的黃色,這裏寸草不生,常年籠罩在烈陽與極旱的極端天氣裏,除了幾處枯萎的紅柳以外,沒有絲毫痕跡可以證明這裏曾有生命的存在。

  “伊涅普大人,請放心,隻要那群西朝人敢追上來,我一定有辦法讓他們全部葬身此處!”鄂溫可怖的麵貌上僅剩一隻眼睛,卻帶著如狼般嗜血的凶光。

  “鄂溫……”伊涅普皺眉,目光落在遠處士氣頹靡的兵士身上,“你覺得僅靠這樣,我們就能打得過西朝?別忘了,最後兩台掩護我們離開的火器車也在中途被毀了。眼下我們已經在這該死的鬼地方待了幾天,雖然消滅了西朝的一支隊伍,可你瞧瞧,我們的人都成什麽樣子了?這裏沒有水,沒有食物,白天熱得能把人烤化,晚上又是天寒地凍,再這麽下去,就算真能消滅西朝軍又有什麽意義?”

  這段日子,伊涅普越來越懷疑自己來到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越來越懷疑聖王所謂的宏圖大業不過是讓他們這些人做探路的犬馬,意圖探清兩邦虛實以備日後之事,從一開始也許他們就隻是棄子罷了,否則為什麽,這麽久了,古蘭那邊莫說聖王來信詢問戰況,就連半點動靜都沒有,仿佛他們這些人與古蘭並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這些猜測是真的,那現在他們在這裏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了,哪有人全力以赴當棄子還當得這麽理所應當、甘之如飴的?

  “當然有意義,隻要殺了西朝人,我們就能得到他們的物資,隻要得到物資我們就有機會卷土重來,一舉拿下西朝!”鄂溫眼神發直,狀若瘋狂,且越說越興奮。

  伊涅普甚至懷疑他的腦子在平措城一戰時受到了傷害,畢竟和以前沉穩內斂的樣子相去甚遠,變得神經兮兮的。

  這時一直守著沙漏的諜報官眼見最後一縷沙從漏孔流盡,突然興奮大叫起來:“伊涅普大人,鄂溫大人,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