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墓誌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1-06-02 22:16      字數:3477
  迷迷糊糊中,葉淩漪覺得自己好像睡得很沉,又似乎早就醒了。

  耳畔響起蒼老的聲音:“腎髒乃先天之本,生命之源,姑娘卻傷得如此之重,恐怕時日……哎……”歎息一聲,夾雜著無限的惋惜之意:“但求姑娘是個有福之人吧……”

  “將軍!”門外傳來兵士驚呼。

  一道身影急急衝進來在床前站定,他因為跑得太急而喘著粗氣,身上染滿血汙的盔甲帶來幾分戰場血氣與硝煙的味道,墨發微微淩亂,臉頰上還殘留著戰火炙烤的黑灰,幽邃雙眸不複往日清澈,充斥著疲憊與深深的痛楚,看向床上昏睡狀態的女子,問床邊的銀醫師:“銀老,她情況怎麽樣?”

  或許他自己都不曾察覺,此刻他的聲音是顫抖著的。

  銀醫師長歎一口氣,為免他擔憂過度,隻能安慰說:“好生將養著,總有一日會有所改變。”

  赫連澈木然點點頭,看銀醫師的樣子,心裏已猜到了極壞的結果。

  低頭,目光呆滯地站了許久。

  銀醫師未再說話,收好隨身看診的醫箱起身,看看床上的女子又看看赫連澈,終於搖頭歎息著走了。

  “為什麽?”他喃喃的說。

  抬起頭時,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泛起淚光,神情不甘的哽咽:“你怎麽能這麽殘忍?你在懲罰我嗎?你是不是還是不肯原諒大婚當日之事?所以為了報複我,甚至不惜一切代價離開我?你倒不如直接拿刀子剜我的心!”

  此時的葉淩漪還在混沌中掙紮,她能聽見耳邊的聲音,但總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水底,那種想動不能動的感覺令人窒息。

  眼睫微微顫抖。

  赫連澈的眼睛隨之一亮,撲到床沿握住她的手,情切呼喚:“青鳶……”

  她終於緩緩睜開眼睛,卻空洞的像個沒有靈魂的機器人。

  盡管如此,赫連澈仍感到喜不自勝。

  直到葉淩漪突然猛地倒抽了口氣,那雙水眸裏才逐漸有了神采。

  “赫連澈?”剛剛醒來的她還有些懵,慢悠悠地四處打量,終將目光放在了他臉頰上。

  那抹黑灰留在那樣的一張臉上,果真叫人無法不在意。

  “你怎麽了?”看得出來他的悲傷,她的眼神極盡溫柔,伸出手去,欲為他拭去臉頰上的汙漬。

  赫連澈怔住,回想前夜她為伊涅普不顧一切的樣子,心頭像是多了根刺。在她的手還沒有落到他臉頰的一瞬,他放開了她,起身,臉色微變,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走出了門。

  葉淩漪覺得十分奇怪,為什麽赫連澈一副悵然的樣子?還有……

  吃力坐起身,低頭看看自己腹部的傷,她的大腦突然“嗡”的一聲,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周圍的一切很陌生,雖然看得出還在荒城,但眼前景象早已不是自己記憶中的那樣,從赫連澈的穿著可以判斷一定出了大事,而從樂芽墜樓到現在,中間空白的時間,還有赫連澈的表現不難看出來,葉蓁蓁一定出現過,並且填補了她不在的這段時間的空缺,葉蓁蓁一定做了些什麽。

  現在她還不知道。

  葉淩漪眉頭深鎖,打算去找赫連澈問清楚。

  忍住傷處的痛下床,走出土石建築的小屋子,剛到門口就遇上了路過的陳三十兄妹。看起來陳三十也受了傷,正被陳三八攙扶著。

  “三十哥,陳姐姐!”葉淩漪大喊,唯恐二人沒聽見,又揮揮手,動作間不慎牽扯到腹部的傷,痛的齜牙咧嘴倒抽涼氣連腰都直不起,費了好大勁朝二人走去。

  陳三八麵色不自然甚至帶著忌諱,避瘟神似的想躲開她,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加快腳步,無奈還是遲了一步,被葉淩漪攔住了去路。

  “三十哥,陳姐姐你們怎麽了?幹嘛看到我就走呀?”葉淩漪感到愈發奇怪。

  陳三八瞄她一眼,飛快垂下眼,冷道:“我們兄妹福薄,擔不起葉姑娘的一聲哥姐,還請葉姑娘不要為難我兄妹!”

  “陳姐姐,你在說什麽呢?”這時,葉淩漪才注意到陳三十露在袖子外的手臂上有幾條深到幾乎可見骨骼的傷,那傷痕看起來有點眼熟,於是關切問道:“三十哥,你怎麽了?”

  陳三十因傷勢嚴重臉上沒有了半點血色,隻用憤怒心寒交加的眼神瞪著她,顫抖著嘴唇想要說話,卻被陳三八搶先:“你夠了吧?這些不都拜你所賜嗎?欺負我一個人還不夠,稍有不順心,拿我撒氣我都可以不跟你計較,可你竟欺負到我哥頭上,他對你可不薄啊!你怎麽能這樣對他?昨晚不過因為伊涅普沒有留宿你身邊,讓你失意的是伊涅普,可你為什麽要將私憤泄到我哥身上?知不知道你那螭骨鞭差點要了他的命,要不是赫連將軍差人醫治,我哥就沒命了!如今還裝什麽無辜?”

  陳三八控訴著葉蓁蓁的暴行,惡狠狠瞪著葉淩漪,仿佛她就是他們兄妹不共戴天的仇人。

  從她的言語中可以分析出的東西太多,葉淩漪如墜深淵,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渾身上下沒有了支撐力量,腳跟一軟,身體失去了平衡。

  原來是陳三八報複性的撞著她的肩膀離開了。

  “姑娘沒事吧?”身後有聲音。

  葉淩漪茫然回過頭去,是一個黑水的老婦人。

  老婦人眼亮心明,見她用不解的眼神看著自己,不等她開口詢問,便會意解釋道:“是赫連將軍臨時雇我來照顧你的,我本是附近遊牧的牧民,因塵暴,牛羊全不見了,我與丈夫一路找到這裏,沒成想遇上了古蘭人正用火炮轟擊西麵,城樓坍塌,牛羊全被砸死了,我與丈夫也被困廢墟之中,要不是赫連將軍出手相救,老婦與丈夫隻怕現在已經沒了性命。後來我們害怕回去的路上有流竄的古蘭人便幹脆留在了這裏。”

  葉淩漪聽著老婦人的話,眼神逐漸黯淡下來。

  所有人都在感恩赫連澈的善,而她已經成了惡的那一方,她不知道葉蓁蓁究竟做了些什麽傷害他們的事,但終究與她是脫不了幹係的。

  如今,她又該如何修補那份傷害呢?

  她的臉色不好,老婦人記著來之前赫連澈的千叮萬囑,和善道:“姑娘,你的身體不好,切不可動用蠻勁,再說這裏風大,咱們回屋吧?”

  “我想自己走走……”她的聲音悶悶的。

  老婦人雖不忍心她落寞,但也不想有負恩人所托,為她披了件外衣後便在不打擾的情況下遠遠跟著。

  葉淩漪的思緒很亂,就這樣走了很久,路過一處塌倒的矮牆時,幾個西朝兵正清理著土石塊,有個人不堪忍受牢騷道:“真不知道將軍怎麽想的,這麽座廢城,塌了就塌了,有什麽可清理的?再說咱們是來打仗的又不是來做苦力的!”

  “你可閉嘴吧!將軍所思豈是你能猜到的?我們畢竟在黑水動武,這麽做也算以誠相待的善後了。再說,要是打仗真讓你衝最前麵,你又得哭天喊地說你娘就你一個兒子,不想死了。現在不過就是讓你清理石塊,知足吧!”

  “你們兩別聊了,快看這是什麽?”

  “好像是個墳,上麵還有墓誌,看看寫的什麽……”幾人圍著研究起來,忍不住嘲笑:“這人的字也寫的太醜了吧?什麽芽,這墳裏是個姑娘吧……”

  葉淩漪的腳步隨著這話停住,雙眼驟然升起光亮,卻是無比震驚的。

  衝過去,奮力撞開幾個西朝兵。

  “姑娘!”跟在遠處的老婦人大驚失色。

  “哪來的臭丫頭!”被撞開的西朝兵怒而提劍。

  有人眼尖認出了她,趕緊拉開提劍的,小聲提醒道:“昨晚就是她和將軍大打出手,這女子來曆不簡單,將軍親自交代了要以禮相待,咱們還是別自找麻煩了!走!”

  小兵散去。

  老婦人快步過來,隻見她眼神發直地盯著地上一塊白石的墓碑,墓碑上鐫刻著西朝文字,她並不能看懂卻知道,這座墳裏躺著的一定是對這位姑娘非常重要的人,因為她清晰看到了她眼中滴落的眼淚,無聲的落在被土石塊壓著的墳墓邊。

  也許一個人傷心到極致也便無語凝噎了。

  “姑娘……”老婦人同情的扶著她的肩膀,默默陪在她身邊。

  葉淩漪撫摸著地上的黃土,視線模糊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從樂芽身體裏快速流失的血染紅了她的身體。

  那一刻她看到了樂芽眼中的安詳,極力凝聚著一口氣告訴她,葉騁安全,不必擔心。

  “對不起,對不起,要不是我你就不會來到這裏,更不會死,要不是我……”她一遍遍重複著,仿佛夢囈,漸漸的,撫摸黃土的動作變成了挖,並且越來越快。

  她在傾盡全力,想要推開那些壓在樂芽身上的亂石土塊,仿佛這樣做她的心裏就會好受一點。

  “姑娘不能這樣啊,醫師交代了,你現在不宜動用蠻勁啊!身體會壞的!姑娘!”

  老婦人心驚膽跳地阻止起來,她卻絲毫不為所動,手指一個勁在那些堅硬石塊裏挖著,指尖磨破了流血了也毫不在乎,整個人就像是發了狂。

  老婦人阻止不成反被推開,又見她腹部滲血染紅了外衣,一時嚇得沒了主意,隻好火急火燎地趕到營帳將事情告訴了赫連澈。

  待到赫連澈心急如焚的趕到時,葉淩漪已經倒在墳前,不知什麽時候暈了過去,小臉慘白如紙。

  他的目光順著她破損的手指看到了她腹部被血染紅的外衣,衝過去將她扶起來,這才發現她的身體涼的可怕,連呼吸也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他徹底慌了,麵色驚懼地一把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朝土石小屋狂奔去,一並大吼:“快去請銀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