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破碎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1-05-26 22:34      字數:4881
  天黑時,葉騁悶悶不樂地坐在篝火旁。

  樂芽從幹糧包裏取出一塊饢餅遞過去,卻見他搖了搖頭。

  “怎麽了?想你阿姐了?”

  葉騁並不回答,隻是靜靜低著頭。

  樂芽心疼地摸了摸孩子柔軟的發絲:“放心吧,你阿姐肯定是安然無恙的!可你若是不吃東西,身體肯定受不了,你不想阿姐回來看到你生病吧?”

  說到這裏,葉騁終於抬頭,烏黑的眼睛裏盛滿了辛酸難過:“阿姐不會真的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不要我了吧?”

  樂芽微微怔了怔,眉目間充滿溫柔,安撫道:“小傻瓜,你阿姐隻是短暫的離開一下而已,怎麽會不要你呢?再說,還有我啊!我也是你阿姐,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孩子靜靜看著她,眼裏的情緒終於安定下來。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馬蹄飛奔的聲音。陳三十行走江湖多年,很快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趕忙過來交代二人:“快躲起來!”

  陳三十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

  “怎麽了陳大哥?”樂芽不明所以起身。

  “別問了,快躲起來就是了,”眼見四周皆是荒漠,陳三十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好容易尋到一處矮坡,即刻吩咐陳三八,“快帶他們躲起來!”

  陳三八點頭,帶二人往矮坡方向小跑去。

  然而就在陳三十轉身欲熄滅篝火的刹那,一把西域劍已然架上脖子。

  顯然他們還是晚了一步。

  陳三十背脊一僵,木然轉過頭去,馬背上一個凶神惡煞的大漢正瞪著他,滿目陰邪。

  陳三十認識他,此人正是那時同他們一起出城的古蘭大將,阿默德!

  “果真還是你們東方人聰明,這不正應了那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嗎?敢誆騙老子,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

  不遠處,樂芽發現陳三十的馬就歇在身後,若是跑快些,應該能成功逃走。於是趁著阿默德沒太注意這邊的空隙,悄悄矮下身來對葉騁耳語:“陳大哥的馬就在不遠,等下我拖住他們,你快跑,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回頭,知道了嗎?”

  意識到她想做什麽,葉騁猛地抬頭,雙眼盛滿震驚,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緊張起來:“那你呢?你怎麽辦?”

  “你先走,別管我,我好歹在煙花之地待過,怎麽對付男人不能說最有辦法也是略知一二的,放心吧!”

  她不過是為了讓葉騁安心離開才這麽說的,怎麽對付男人她當然知道,可阿默德是尋常的男人嗎?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古蘭人,是惡魔般的存在啊!

  見葉騁不放心,終究朝他露出溫柔一笑:“你忘了我剛才和你說的話了嗎?你阿姐如今不在,我就是你的阿姐,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當然,也會保護好自己!”

  葉騁動搖了。

  便趁這時,樂芽將他朝馬兒的方向猛推了一把。

  葉騁踉蹌幾步,引來古蘭人注意。

  有人大喊:“不好,那個小崽子要逃了!”

  葉騁還站在原地呆呆看著樂芽,手足無措的如做錯了事般。樂芽緊張地朝他使眼色,示意讓他快走。

  阿默德的隨從騎馬追過來,樂芽見勢不好,竟拿自己的身軀擋在了馬前。

  飛馬衝撞上來,背上的古蘭人摔了下來。

  女子更是直接被撞飛,狠狠砸在黃沙之中,隻覺得腹中一陣難忍的絞痛與翻湧,突然吐了口鮮血出來,眼前發黑,暈厥的邊緣仍費力睜開眼睛,朝葉騁的方向望去,隻見他的雙眼裏盡是驚訝和恐慌,腳步微動,似是想要朝她過來。

  “不要……”搖頭,掙紮著欲起身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力氣發出聲音。

  “別讓那小崽子跑了!捉住他!”阿默德發號施令,隨從們立馬蜂擁了過去。

  趁這時機,陳三十突然揮劍打開了阿默德的劍,二人交起手來。

  這種境況下,葉騁卻不得不狠下心來,咬緊牙關,轉身朝馬跑去。

  隨從還在朝葉騁逼近。

  樂芽拚力扯住一人的後腿,隨從勃然大怒,以劍柄狠狠打在她的後背。

  樂芽忍不住又吐了大口鮮血,此時她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痛意了,僅僅隻是用意誌在堅持著,好在轉頭再看葉騁的時候,他已經坐上了馬背。

  他的神情不忍,並沒有看向那些快到自己身邊的隨從,而是看著她。

  樂芽知道他是在猶豫,憋了口氣努力蓄積力量,隨後用盡所有力氣大喊:“快走!”

  話音落下,頭頂遭到一記重擊……

  她再也抬不起頭來,大片大片溫熱的深紅色血液從頭頂順著麵部覆蓋下來,如為她蒙了層血色的麵紗。

  葉騁的雙瞳驟然縮緊,再也抑製不住情緒,悲慟大喊:“阿姐!”

  他看到血色麵紗裏的那雙凝視著自己的眼睛依舊明亮,看著他的時候,似乎微笑了,還是那麽溫柔!

  嘴唇顫抖著擠出兩個無聲的口型:“快……走……”

  葉騁怔住,滿心的撼動。

  這時隨從上前,欲捉住他。

  葉騁猛地瞪過去,一時怒意與恨意齊齊湧上心頭,連眼中都泛出了凶殘的光,動作利落的拉緊韁繩,後退幾步,下一刻竟駕馬從其中幾人頭頂飛了過去,同時抽出防身用的匕首,單腿勾住馬背,下到馬側。

  阿默德的隨從抬頭,隻覺得有雙惡鬼的眼睛正死死瞪著自己,後背發涼的空隙,鋒銳的刀刃從脖子上劃過,瞬間並沒有任何感覺,待到飛馬越過去以後,血液方如止不住的泉水噴湧而出。

  “那個小崽子跑了!”隨從大亂。

  與陳三十交手將將占了上風的阿默德咬牙,狠道:“不過是個小崽子,跑了就跑了,給我把剩下這些人看牢!”

  平措城,風沙掩埋的城內。

  軍帳被疾風吹得搖擺不定,帳簾掀開,一前一後走進來兩個人。

  帳內的光線並不充足,卻能清晰看見二人身上飛灑的血漬,剛從戰場下來,渾身上下的戾氣尚且未散。

  “喲,赫連表弟!又見麵了!”帳內的完顏納其雖被五花大綁著,卻絲毫沒有身為俘虜的緊張感,笑得一臉平常。

  巫遠舟將他看在眼裏,恨不得衝上去揍他一頓,所幸被赫連澈攔下。

  “完顏納其,你在打什麽算盤?”赫連澈開門見山,幽邃雙瞳泛著冷冽的光。

  “瞧你說的,我能打什麽算盤?你也看到了,我堂堂汗王都混到了這個地步,成了你們的俘虜!”完顏納其撇撇嘴,瞄了眼自己身上拇指粗細的繩子。

  “把他解開!”

  “阿澈!”巫遠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解開!”赫連澈重複,眉頭微皺。

  巫遠舟終於不情不願地走過去,割斷了繩子。

  完顏納其揉著手腕,活動活動身體,好不滿意地笑起來:“還是赫連表弟待本汗王好!”

  他的眼睛裏明明充滿笑意,瞳仁深處卻迸出一縷陰晦。

  赫連澈的表情沉了沉:“我放你,是因為你姑且還是黑水汗王,西朝與黑水尚有盟約在,雖你黑水背信棄義在先,我西朝卻不能行豺狐之事。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此處是什麽地方,所以奉勸你,千萬別耍花招!”

  “你認為我能耍什麽花招?”說這句話時,完顏納其麵上的笑意少了些,變得似笑非笑的,“你西朝反客為主,占我城池,還將我堂堂汗王綁在這營中……試問赫連將軍,這是盟友該做的事情嗎?”

  “盟友?”赫連澈微嗤,“我以為汗王雖比我年長幾歲,卻也沒有到健忘之年,怎的就忘了自己做過什麽?你與我西朝盟約在先,單方麵撕毀盟約投誠古蘭共伐我西朝在後,平措城乃是西境通往西朝唯一樞紐,古蘭人欲攻之,汗王想必比誰都清楚他們的目的,如今故意避而不談,是想否認自己做過的事情嗎?”

  “赫連將軍說這話就有所不知了!”完顏納其故意擺出副另有隱情的委屈模樣,旁人看在眼裏竟顯得三分無賴,“其實我也是被逼無奈的,否則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呢?你也知道黑水不過盈尺之地,既沒有那個實力與西朝抗衡,自然也敵不過古蘭的鐵血手腕,隻能周旋於列強之間,再說,黑水與古蘭不過是權宜之計,逢場作戲而已,與西朝才是真正的盟友!”

  “當我們三歲小孩呢?你分明就是……”巫遠舟氣不過,想說的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因為考慮到什麽而咽了回去,望向赫連澈。

  “汗王這話的意思是要配合西朝伐古蘭了?”赫連澈一針見血。

  完顏納其嘴邊的笑微不可察地僵了僵,失神片刻道:“當然!”

  一個背信棄義之徒,眼見擁有火器的古蘭打了敗戰立馬調轉舵頭,他的話赫連澈當然不會信,但隻要西朝軍還在黑水土地一日就不好與完顏納其撕破臉皮。

  於是沉默半晌,突然勾唇:“汗王爽快,我自會向吾皇稟明誠意,汗王先在此好好休息!”

  說罷扯著巫遠舟出了帳。

  “這個完顏納其先是幫著古蘭人打我們,如今在我們這兒附人驥尾還如此理直氣壯,簡直太不要臉了!要不是因為西朝如今還用得著他,我非……”巫遠舟氣的摩拳擦掌。

  “忍耐著,再怎麽說我們腳下的也是黑水之地,有他在,我們才算師出有名!”話雖如此,赫連澈的眼神卻陰沉極了。

  就在此時,平措城外清理戰場的西朝兵裏混入了兩個瘦小的身影。

  二人緊挨著,警惕的目光藏在笨拙的頭盔下,時不時偷瞄四周。

  “我們這樣能混進城去嗎?”舒舒忍不住緊張。

  無名氏掃視四周,見一個大兵走過來,像是管事的,忙低頭壓低聲音提醒:“別說話!有人來了!”

  二人緊張低頭,作勢要搬開戰死沙場的屍體。

  正這時,身後大兵走近,衝二人道:“你們兩個,跟我來一下!”

  聽聲音是衝她們說的。

  二人不敢回頭,因為怕被發現,連大氣都不敢出。

  大兵不耐煩了:“我說你們倆聾了嗎?”

  無名氏轉身,防備抬眼,順便扯了扯舒舒的手。

  舒舒不得已,隻能跟著轉身。

  “還愣著幹什麽,跟我走!”大兵嗬斥。

  看樣子並不是發現了她們的身份。

  二人終於稍稍安心,雖不情願,但也隻能跟著大兵走。

  “你們倆,就留在這裏負責善後吧!”走了一段路後,大兵不肯再繼續往前,隻是手指著前麵,表情帶著嫌棄。

  二人不明所以,循著大兵手指的方向走過去。

  突然腳下一絆,舒舒低頭,定睛細看過後陡然尖叫起來。

  無名氏忙捂住她的嘴,嚴聲警告:“你想被他們發現嗎?”

  舒舒麵色蒼白,連眼珠子都在顫抖,僵硬地搖搖頭,無名氏終於才放開她。

  睇了眼散落一地的殘肢斷臂,無名氏臉上亦劃過一絲詫異,然後迅速鎮定下來:“這些都是戰死的西朝兵,其他人避而遠之正是因為這是樁苦差事,那大兵叫不到他們來做,隻好挑我們這兩個軟柿子捏。”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想要進城,隻有乖乖聽話!”

  “啊?你是說我們要收拾這些……”舒舒快哭了,她是實在不能忍受這血腥暴力的畫麵。

  無名氏蹲下,開始收拾起來,抬眼冷漠道:“你也可以選擇袖手旁觀,不過憑我一人之力究竟要收拾到什麽時候才能進城,我可不敢保證!”

  聽她這麽說,舒舒隻能硬著頭皮強忍住惡心,蹲了下去。

  直到天快亮時,古蘭軍才在沙原上停了下來。

  “後方情況如何?”伊涅普問。

  諜報官麵色灰白的回答:“已經甩開了追兵。”

  伊涅普點點頭。

  頓了頓,諜報官還是忍不住道:“伊涅普大人,鄂溫大人還在平措城下……”

  提到鄂溫時,伊涅普的臉色沉了沉,卻隻說:“他是個英雄!”

  “鄂溫大人戰死了,我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留在異鄉,不能把他帶回古蘭嗎?”諜報官悲痛的同時帶著不甘心。

  “你難道是第一次是上戰場嗎?”伊涅普神情嚴肅,“戰死沙場是將士的榮譽,難道你非要讓更多的人付出性命才肯罷休嗎?”

  “可鄂溫大人他並非普通將士,他是我們的副將軍啊!”諜報官不能接受伊涅普的冷酷,甚至不惜與他頂嘴,這要是放在從前,天生畏懼伊涅普的他是萬萬不敢的。

  破天荒的,伊涅普沉默了,藍色的眼睛裏盡是沉鬱,好半晌才緩聲道:“這便是將帥的宿命,倘若有一天我也如鄂溫一樣戰死異鄉,我不能讓更多人同我一般下場,相信鄂溫也是如此想法。”

  諜報官不再說話,隻是神情有些恍惚。

  古蘭軍原地小憩,他們必須要在晌午之前到達最近的部落城,不能耽擱太久,喘息一會兒又得重新趕路。

  趁這間隙,伊涅普在黃沙坡上插了一把劍,坐下來的時候往地上倒了杯酒,垂眼看著地上的淡淡水痕,幽幽說了句:“鄂溫,算我對不起你,不能帶你回古蘭了,不過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好你的家人……”

  肩上的傷隱隱作痛,伊涅普扶著肩膀,自坡上下來時,哨兵來報,說是前方發現了殘餘的篝火,還有一具被割喉的屍體,看穿著應該是阿默德的人。

  “阿默德……”伊涅普的眼神凜然如刀。來得正好,違抗軍令的逃兵,正要找他算賬呢!

  此時古蘭軍的身後,女子悄悄觀望著,心中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也不知道樂芽葉騁還有陳三十他們怎麽樣了?有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