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鋒芒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1-05-26 22:34      字數:4283
  塵暴肆虐大大影響行軍速度。

  伊涅普本因此心情煩躁,忽聽人說又有大事不好,回身猛一瞪說話的人。

  諜報官畏懼地縮了縮腦袋,不敢耽擱消息又怕風沙太大聽不清,於是大吼:“黑蘭城內出事了,阿默德將軍剛接到傳令就已經出了城,守軍說是有人與他一起,拿了伊涅普大人的親筆信揚言送絕密諜報出了城。”

  在這句話說完的瞬間諜報官清晰看到了風沙之後,那雙藍色眼睛裏的光芒驟然凜冽如刀,表情帶著攝人心魂的冷峻。心驚同時低下頭去。

  阿默德那個飯桶,隻怕是中了葉淩漪的計還不自知。

  可惜現在不是計較這些事的時候。

  遙望平措城方向上空,電光湧動下仿佛帶來的不止是風沙塵暴,還有硝煙與人血的氣息……

  兵與刃交鋒在即,絕不允許任何偏差。

  伊涅普眯著眼睛,卻擋不住瞳仁深處迸出的激昂戰意:“把火器給我護好了,若是有半點閃失……”

  話語微頓,雷霆般的目光掃過來,含義自是不言而喻。

  諜報官打了個激靈,忙作扶肩禮:“請伊涅普大人放心!”

  說罷三步並作兩步的轉身離開了。

  塵暴一直持續,至黎明時分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

  而此時的平措城內已是一副人去樓空的淒涼景象,目光所能及處沒有半個人影,仿佛人們預料到了兵亂將至,故而已經盡數撤離。

  眼下的平措城,似一夜之間被抽空了生機化為了一座鬼城,觸目皆是鋪天蓋地的黃沙,塵暴如狂躁的風雪掩埋了平措城的許多地方,亦將這座城池原本的樣子遮擋完全。

  “阿澈,這……”巫遠舟四處打量,吃驚的同時又帶著憂心。

  誰知道這樣一座空城,即將帶給他們的命運究竟是什麽,生或是死,誰也不知道。

  大軍踏入黃沙掩蓋的街道,打碎了平措城風沙漫漫下死一般的寂靜。

  赫連澈亦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少時,斥騎十萬火急來報,朝李元麟及赫連澈抱拳:“啟稟皇上,將軍,城西麵三十裏開外發現古蘭敵軍!”

  “三十裏開外?”巫遠舟震愕,垂目喃喃道:“怎麽來的這麽快?”

  赫連澈寒著臉,與李元麟交換了個眼神,冷靜道:“傳令下去,上城樓,迅速搶修各處城關隘,準備迎敵!”

  全速前進的古蘭軍很快兵臨城下。

  灰蒙蒙的煙沙拂過大軍黑壓壓的陰影,卻無一人出聲,靜的隻剩風吹黃沙的鬼嚎之音,在場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城樓之上,都陰沉的似無底黑洞。這裏是戰場,戰士們已經做好了殊死一戰的準備,手裏的兵刃亦已饑渴難耐,士氣仿佛一觸即發的低壓,透著血氣,令本就彌漫著風沙的天空更添了濃重的陰霾之感。

  身披鎧甲的戰馬之上是神情冷峻的伊涅普與鄂溫,二人身後還有完顏納其與他的侍從,看著眼前這緊閉的城門與城樓上嚴陣以待的西朝軍。

  “伊涅普大人,看來我們還是晚了一步,平措城這樣好的戰地竟被這些西朝人占領了!”鄂溫咬牙,顯得十分憤慨不甘。

  伊涅普倒是神情平靜,隔著茫茫風沙與城樓上目光堅毅的赫連澈遙遙對望,視線交匯仿佛早有千軍萬馬在交鋒廝殺。

  “伊涅普大人,現在該怎麽辦?”完顏納其趕馬上前,憂心起來,“平措城兩側是鬼狼之地,多流沙沼澤不能從側翼行軍,如此一來不能圍城便需要多費些功夫。”

  鄂溫冷道:“既然如此,幹脆用火器教教這群西朝人什麽是鐵血手腕。伊涅普大人,你看我們該怎麽個攻城法?”

  伊涅普回神,蓄著薄霜的藍色眼睛從鄂溫的臉上一掃而過,威嚴道:“不能運籌帷幄卻在陣前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鄂溫,需要我提醒你的身份是什麽,而不是像個無知的小兵般口無遮攔嗎?”

  言語中多有警示成分,鄂溫終於知錯低頭。

  “汗王,這是你們黑水的城池沒錯吧?”

  被點名的完顏納其一愣,不解的看著伊涅普,隻見其目光不移地凝視著城樓之上,隻得悶聲答:“是,平措城乃是我黑水通往西朝的重要樞紐。”

  淡紅色薄唇微揚,勾勒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衝城樓上高喊:“赫連將軍,又見麵了!記得上次你還是我的階下囚。”

  赫連澈幽邃瞳孔隨著這句話而驟地放出銳利鋒芒,卻是稍縱即逝,複回道:“伊涅普,我與你恐怕沒有熟到能敘舊的地步,希望你不要自作多情。”

  這時,巫遠舟眉目深鎖著,凝視遠處迷朦中黑壓壓人影簇擁著一道道類似火器彈筒的形狀,心頭因狐疑而升起緊迫感,壓低聲音問了句:“阿澈,這群古蘭人,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多火器?”

  赫連澈未答,隻是望向遠處的眼中多了些沉重,吩咐身側:“保護好皇上!另外,將火弩上弦,首先打擊火器!”

  火弩便是將弩箭倒上火油點燃,再通過冰蠶絲製成的弩弦發射出去,這種武器雖威力巨大,但赫連澈知道這與殺傷力無窮的火器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不過就算這樣,他也絕不能退讓半步,哪怕戰死沙場。因為他的身後站著的是千千萬萬的西朝子民。

  城下的伊涅普冷嗤:“赫連將軍,你們西朝人都這麽不講理嗎?別忘了,你此刻腳下站著的是黑水土地,眾周知,我古蘭與黑水早有盟約,乃是友鄰之邦,你西朝不僅擅自踏入我友國領土,還要強行霸占黑水城池妄圖借此侵占黑水,如此野蠻的強盜行徑實在令人發指,我古蘭作為黑水盟友不可坐視不管!”

  “什麽強盜行徑?這說的是你吧?倒打一耙,我呸!”巫遠舟憋不住怒氣朝城下啐一口,罵道:“你個古蘭賊子知道個什麽?明明是你身邊那黑水新汗王哭著喊著求我們來救命,說你們古蘭賊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自己實在頂不住了,我們這才勉為其難答應幫他的,誰知道那廝轉臉便背信棄義,他自己撕毀盟約在先,暗裏與你古蘭為奸在後,如此小人實在可恥!再說,究竟是誰想竊取他國領土,隻怕有些人明明心知肚明,卻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

  伊涅普冷冽的目光掃過鄂溫與完顏納其,回眸,表情間漸漸浮現凶光:“這麽說,西朝是打定主意要霸占平措城了?既然如此……”

  一隻手緩緩抬起……

  赫連澈看在眼裏,沉著道:“隨我出城應戰!”

  話音才落,馬背上那隻抬起的手落了下去,發射命令立即準確傳至火器手的眼裏。

  然後城樓上,隻見對麵朦朧的陰影被數道光影衝破,光點攜帶著震裂天地的力量直逼城樓而來,重重砸上城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白石牆麵即刻塌落大片,生生出現幾道缺口。

  硝煙和著塵土紛落,仿佛整座城樓都開始搖搖欲墜,然而城門打開,山搖地動的喊殺聲依舊如潮水洶湧覆麵而來。

  兩軍交戰,雙方士氣激越。首帥鋒刃相接,眸底皆是逼人的肅殺之意。

  伊涅普微勾唇:“赫連將軍,我放過你一回,這回,你可沒那麽好的運氣了!”

  “話別說得太滿,你們西域人不知道我們有句話叫跳梁小醜不足為慮,無論你期盼著什麽,願終會落空!”

  說話間,兩人握劍的手猛然出力,皆受力氣反噬,從馬背翻落下地。

  二人相對而立,麵無表情地揮劍砍殺幾個湧過來的敵人,跨步上前,劍鋒直指對方心髒部位……

  緊接著一陣利器與接觸的悶聲響起。

  孩子稚嫩的臉上盡是與年紀不相匹配的狠色,配合臉頰上飛濺的幾滴殷紅的血宛如修羅臨世,泰然收回手裏一種發射裝置如卷尺的利器,細如發絲的染血鋼刃立即縮回了卷尺之內。

  不遠處,最後兩名追擊他們的古蘭人與另外兩名不幸路過的路人已然身首異處,殘首上的恐懼表情甚至還有輕微的脈動。再遠處便是麵上帶著驚色,邁出步子卻來不及阻止而隻得止步的葉淩漪。

  皺眉望著孩子與他手裏的殺人利器,此刻她的心情真是複雜極了。回想昔日葉騁天真可愛的模樣與眼前簡直判若兩人,家門的仇恨究竟在他心裏蓄積了多少、傷他多深才能使這樣小的孩子變得如此冷酷殘忍?

  “阿姐,你別怕,我能保護你了!你別不要我,求你了……”回頭時,葉騁故意將殺人如削泥的利器藏去身後,隱去眼底的狠戾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巴巴,仿佛一隻被拋棄在街頭瑟瑟發抖的小狗兒。

  葉淩漪沒由來覺得心涼與害怕,不為別的,隻因為考慮著這樣一個病嬌屬性的孩子,自己能給他帶來什麽?又或者說,她一個同樣殺人如麻的人,怎麽能癡心妄想引領他走向正道?

  這是葉淩漪罪惡感最深的一次,她究竟要怎麽做才能挽回葉騁?

  姐弟二人對視著,忽然耳旁有馬蹄的聲音傳來。

  轉眸望過去,一行人正自遠處的草甸子及近。

  “淩漪妹子,可算找著你們了!俺說左等右等不見你們的人影,你們去哪兒了?”陳三十一馬當先上前,當瞥見地上死狀淒慘的屍體時,眼中流露出了驚駭神色。

  樂芽也從馬車上下來了,皺眉朝姐弟二人走近,正想開口說話,低眉便被地上的屍體嚇得花容失色,白著臉哆哆嗦嗦道:“這……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樂芽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葉騁卻毫不在意瞥了眼地上,又看向因畏懼死者而不敢直視他與葉淩漪的樂芽,雲淡風輕笑道:“你這是什麽腦子?看不出來嗎?古蘭人追殺我和阿姐,我把他們反殺了!”

  “可那另外兩個,不過是無辜的過路人。”葉淩漪說這句話時,表情嚴肅至極。

  “反正黑水人與古蘭人聯合,沆瀣一氣要滅我西朝,如今我殺兩個黑水人也算為民除害了!”葉騁不僅毫無悔意,甚至還帶著絲絲得意。

  葉淩漪愁眉緊鎖,卻隻是望著葉騁並不說話,仿佛無聲的責備。

  葉騁並不癡傻,十一二歲的孩子已經能讀懂人眼中的情緒了,見她如此,心裏突然有種好心沒好報的憋屈感,聲音不由大起來:“阿姐,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我哪裏做錯了?”

  “錯?”葉淩漪笑起來,卻是帶著諷刺的,“隻怕你從不覺得自己有錯。你親手殺死兩個無辜的黑水百姓,怎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姐弟二人第一次針鋒相對,葉騁不能接受,在委屈憋悶與憤怒交織的情緒下終於爆發:“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你不也殺過人嗎?不就是殺了兩個人嗎?有必要小題大做嗎?難道那兩個人比我還重要嗎?我可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葉淩漪徹底愣住,看著臉上帶傷的葉騁氣呼呼轉身離去,一時竟手足無措的像個孩子。

  是啊,她有什麽資格站在道德製高點去指責葉騁?她又憑什麽覺得自己能教訓他?這雙手不是也早已血跡斑斑的沾滿人命了嗎?

  葉淩漪下意識去看自己的雙手,緩緩握緊,一瞬間隻覺得全身上下仿佛被人捅進一刀,鑽心的疼卻不知究竟疼在何處。

  “妹子……”陳三十同情地看著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良久才想起來一件事:“對了,淩漪妹子,你知道西朝和古蘭開戰了嗎?”

  葉淩漪的神思被拉回,反應了幾秒,終於震驚:“開戰?什麽時候?”

  “俺也是在找你們的中途聽逃難過來的黑水百姓說的,好像是在平措城,古蘭人調集了大量火器,聽人說光看數量都數不過來,黑壓壓的一大片呢!你說古蘭國路途那麽遠,這一時半會兒的,古蘭人上哪來弄那麽多火器?關鍵是這赫連將軍能應付過來嗎?”陳三十正暗自犯著愁,抬眼突然發現葉淩漪,乃至方才還花容失色的樂芽均不見了蹤影,徒留滿臉茫然的陳三八及神色凝重的舒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