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正法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1-05-26 22:34      字數:4311
  天色將明時,一隊人馬正往黑蘭內城門方向前進。

  馬車內,樂芽焦慮不安的絞著手指,時不時撩開車簾往外看,病色未散的小臉上神態緊張,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葉騁正背靠著車窗閉目養神,一點兒憂態也沒有,鎮定自若道:“你就放心吧,阿姐既然能使那個古蘭將軍出麵將我們從看守眾多的眼皮底下解救出來,必然是有法子離開黑蘭城,難道你還怕我阿姐害你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就算刀山火海我也要隨你們去的。”樂芽解釋,眉目間凝著憂心,“我隻是怕……”

  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身後。

  就在他們二人的馬車後,緊跟著的是另一輛馬車,重傷的阿默德狠瞪一眼旁邊替其換藥卻手無輕重的女奴隸,女奴隸即低頭,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停!”騎馬走在最前頭的葉淩漪緊勒馬脖,吆喝一聲,整個隊伍便停了下來。

  內城門前守著古蘭兵,約摸十來人的樣子,見一隊人馬過來立即上前攔截,先是用古蘭話說了什麽,見葉淩漪沒反應一副不知所雲的樣子才操著一口夾生的漢人話道:“這裏是內城門,沒有伊涅普大人的特許,不可隨意出入!”

  “誰說我們沒有伊涅普大人的特許?”葉淩漪淡定一笑,自懷裏摸出封信。

  古蘭兵接過去拆開一看,果然並不認識信裏的內容,不由生疑。

  葉淩漪趕緊道:“看清楚了,這信上可是伊涅普大人的筆記。”

  古蘭兵麵麵相覷,仔細端詳信上筆記,然後背過身去商量了一番,轉回身道:“不行,這隻能說明筆記出自伊涅普大人,不能證明這內容是讓你們出城。”

  葉淩漪微微仰頭,居高臨下打量馬下的古蘭兵,忽而明媚笑起來,煞有介事道:“兩位可要想好了,這信裏是絕密諜報,密文有暗語,旁人看不懂自是正常的,不過事關戰局,若是耽誤了,伊涅普大人怪罪下來,你們可承受得起?”

  “絕密諜報?”古蘭兵疑心重重,上下掃視她一眼,“既是絕密,伊涅普大人為何沒有派親信,卻叫你一個東方女人護送?”

  往後打量,古蘭兵愈發察覺到了端倪:“這後頭是什麽人?”

  說著話,不等葉淩漪回答,兩名古蘭兵已經朝馬車去了。

  葉淩漪毫不慌亂,調轉馬頭,趁那兩人沒來得及掀開葉騁與樂芽的座駕,高聲吆喝道:“阿默德將軍,看來是有人不信我們護送的這份絕密諜報了。”

  “混賬!”後頭的馬車內傳出一聲怒喝。

  兩名小兵立即舍近向遠,至後頭的馬車前停下腳步。

  女奴隸拉開車簾,低眉順眼地守在一旁。

  一張略顯憔悴的粗獷麵容出現在車簾之後,小兵望過去,大吃一驚忙作扶肩禮:“阿默德將軍!”

  “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連老子的路你們都敢攔!活膩了?”

  “屬下不敢!”小兵如履薄冰,唯恐阿默德衝動行事真會要了他們的命。

  “不敢還不快滾開!”

  看著阿默德盛氣淩人的模樣,葉淩漪微挑眉,想不到這個阿默德演起戲來倒真像那麽回事。

  小兵為難:“可是阿默德將軍,伊涅普大人臨行前重重交代了,沒有他的特令,誰也不能出城。”

  “一群蠢貨!”阿默德暴怒,若不是因為此刻他有傷在身,這會兒怕是已經拔刀了,“若因此貽誤戰機,老子定把你們大卸八塊!”

  兩名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正僵持時,城外突然有人大喊:“快開城門!伊涅普大人有令!”

  兩名小兵一聽,頓時猶見了救命聖光,三步並作兩步去開了城門。

  葉淩漪目有疑惑,伊涅普這個時候傳令回來,莫非有什麽變故?

  思緒無果,就在回神時,葉淩漪的目光與阿默德撞了個正著,後者正用懷疑的眼神盯著她。

  這個時候,若是伊涅普傳令不許所有人踏出黑蘭城半步,那他們假傳軍令的事情將不攻自破,阿默德作為古蘭軍的執權者明知故犯,以後還有什麽臉約束下屬?況且,最嚴重的後果是伊涅普如果知道這件事的話,他將麵對的一定是比螭骨鞭更加嚴酷的刑罰。

  這叫阿默德如何不心存緊張?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手刃了這個女人,再將所有的罪都推到她的身上,反正信在她身上,話也是她先說的,自己頂多背個失察之罪。

  就在二人各懷心思時,伊涅普的使者進了城。

  “傳伊涅普大人的命令,阿默德將軍傷勢無礙速速前往戰線,不得有誤!”

  一番宣讀完畢,當即有人心血澎湃了起來。

  事出突然,看來伊涅普是真的要放阿默德出城了,這樣就算沒有她手裏這封信,阿默德也能全身而退。

  葉淩漪眼深處閃現凝重之色,轉念又想:不行,如此行事,她與樂芽及葉騁一定會落得假傳軍令的罪名,嚴重的話不必報備伊涅普,他們就會被當成細作處決,她一個人勉強還能離開,可樂芽和葉騁怎麽辦呢?實在不能大動幹戈。

  她必須要迅速想到一個有效的辦法。

  葉淩漪的目光落到滿臉激動的阿默德身上,對了,這個草包……

  讓他以為那個使者是她安排的,阿默德即便心有懷疑,也斷然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多說什麽。

  思及此,葉淩漪朝馬車的方向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仿佛示意他安心,又露出一個得意的表情。

  簡簡單單的表情變化,阿默德激動的神色果然僵了僵,陷入自我懷疑中。終於,麵上最後一絲雀躍轉換成了冷峻,閉口不言。

  使者將一切看在眼裏,不明所以。

  而守城門的小兵得了伊涅普的命令,再也不敢阻攔隊伍,虔誠的朝阿默德作了扶肩禮後揮揮手令人打開了城門。

  葉淩漪清澈的水眸裏泛起清漪,一絲愉悅躍然。

  拍了拍馬,正準備朝城外走,身後就傳來了吆喝聲:“等等……等等啊!”

  背著大包小包的舒舒及陳三十等人費力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葉淩漪眼睛都撐大了,忙下馬:“你們怎麽來了?”

  “我說淩漪妹子,你可太不夠意思了,虧我和我哥還把你當親妹子,怎麽走了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到底沒把我們當自己人呢!”說話的是陳三十的親妹,正一臉不悅,邊撐著腰邊喘著粗氣。

  陳三十忙附和:“就是說嘛,要不是舒舒姑娘去通知,俺還不知道你要走。”

  “你誤會了,三十哥,其實我是……”眼下情況葉淩漪不好多說,瞄了眼一旁的古蘭兵,扯扯陳三十的手臂,壓低聲音道:“總之跟著我們不安全,詳細的我以後再向你們解釋,先離開這裏。”

  陳三十亦明白眼下情況不是說話的時候,警惕的瞄了眼四周,點頭答應了。

  葉淩漪重新上馬,就在調轉馬頭的一瞬間,在舒舒身後看到了那個正直勾勾盯著自己,滿目寒霜的無名氏女子。

  原來她也跟來了,本以為她已經隨赫連澈出城了呢。

  葉淩漪的眉梢不自覺揚了揚,目中一絲詫異稍縱即逝,旋即高喝:“奉伊涅普大人的命令,護送阿默德將軍前往戰地!出發!”

  眠河附近,西朝軍營區重地,兵士來回巡邏的大帳前來了兩個人。

  “皇上!”按捺不住激動心情的巫遠舟先一步進入大帳,衝李元麟露出孩子氣的笑容,“你猜誰回來了?”

  話音才落,大帳門簾掀開,一道頎長的人影進來,眉目間凝聚著至誠望過去。

  與巫遠舟一同行禮:“吾皇萬歲!”

  “赫連將軍!”李元麟雙目放出驚喜的光,起身從座上走下來,親自扶起赫連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一刻仿佛千言萬語都不能形容激動的心情,無言好一會兒後才沉沉道:“回來就好,朕總算能放心了!”

  “臣下來遲,請皇上恕罪!”赫連澈作勢又要跪。

  李元麟一麵扶住他的手臂,一麵揶揄道:“闊別許久,赫連將軍倒是比從前更懂規矩了嘛!”

  巫遠舟聞言傻笑。

  赫連澈看他一眼,這才開始將一切徐徐道來。

  “這麽說,這都是你計劃好的?”李元麟眸色深沉,若有所思,“怪不得,朕收到密報,古蘭人在黑蘭城內大肆搜捕逢人就殺,原來是在找早已被你分散掩藏的大軍。赫連將軍果然神機妙算!”

  “皇上謬讚,當時情況特殊,臣下不過是早做防範。”赫連澈不卑不亢。

  巫遠舟笑起來:“阿澈,常言道,最高傲的莫過於居功卻自謙,皇上在誇你呢!你如此謙虛,莫非想要獎勵?”

  赫連澈斜眼,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誰的常言道?”

  “自然是本將軍!”巫遠舟壓低聲音,調皮一笑。

  赫連澈拿他沒轍,重新對李元麟道:“臣下打了敗仗,有負皇上聖恩,請皇上降罪!”

  巫遠舟吃驚:“阿澈你這是做什麽?情況大家都知道,你也是為奸人陷害……”

  “身為一軍首帥,應不遑啟處,負重涉遠,事無巨細皆是臣下之責,如今敗軍而歸,更是臣下之罪。”

  李元麟淡淡歎氣:“事情朕都知道了。用兵之道,乃是攻心為上,攻城為下,為人適用,朕若不分青紅皂白重罰於你豈不叫大軍寒心?赫連將軍既然有如此胸懷何愁我西朝往而不勝?且將軍領兵奇襲古蘭兵營,大獲全勝之事朕已有耳聞,如此一來也算是功過相抵。”

  聽到李元麟這麽說,巫遠舟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去。

  片刻以後想到什麽:“對了,皇上,還有一個人。”

  朝身後稍作示意,五花大綁的銀充就被推了上來。

  跪下,麵如死灰的臉上沒有一絲神采。

  李元麟漆黑的眼眸裏浮出冷色,抬了抬下頜,直接省略問罪的過程道:“銀充,你還有話要說嗎?”

  “沒有……”銀充的聲音沉甸甸的,仿佛已經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準備。

  “很好,傳朕的命令,叛臣銀充通敵叛國膽大包天……”

  “吾兒!”

  李元麟的話還沒說完,帳內便衝進來一人,一眼看到地上跪著的銀充,抱著痛哭起來。

  “父親……”原心如死灰的銀充亦紅了眼眶,凝噎起來。

  “皇上,子債父償,皇上要殺就殺老臣吧!”銀老醫師護在銀充身前。

  李元麟眯了眯眼眸,君王不怒而自威:“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銀醫師身為老臣應當知曉通敵叛國乃是誅全族的死罪,袒護叛賊更屬同罪,如今朕隻殺他一人已是格外開恩,銀醫如此糊塗,是想罪上加罪嗎?”

  聞言,銀老醫師麵上的表情遽然一僵,挺直的腰板頹了下去。

  便趁這縫隙,李元麟吩咐道:“拉下去,按律執行!”

  兵士上前,左右架住銀充。

  父子二人對視,做最後的訣別。

  這一刻,銀充反而輕鬆了,逃亡時他無時不刻不提心吊膽,可當死亡真正來臨時,他的心裏卻無比寧靜了。回望自己做過的所有錯事,心裏除了悔恨,還有些無奈。

  “孩兒不孝了。”朝父親釋然一笑,稍作寬慰,往好處想皇上英明,沒有因他一人過失而牽累全家,他也不必抱憾而去,如此足矣。

  而銀老醫師縱然再是心如刀絞,幾番伸手欲挽留,為了闔府安危隻能含淚飽受煎熬,默默忍下這剝膚淩遲之痛。

  這一別,隻怕永無相見之日。

  入暮時,許玉姝經過原野,猛地在一處絞刑架前站住腳步,美眸中沒有絲毫意外,有的隻是水汽彌漫的悲光。

  目光所指處山風凜冽,吹拂如絲碧草翻起層層“波浪”,絞刑架上那早已失去生命的人影隨之微微搖曳。

  美眸中氤氳的水汽凝聚成淚滴自俏麗的臉頰滑落,終於緩緩抬起手,撫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眼中的悲光逐漸化為狠色,前途如何,隻能靠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