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答案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1-01-31 15:52      字數:4606
  葉淩漪好像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夢裏她行走在混亂的戰場上,四周盡是刀光血影,全都是廝殺到不分彼此的兵將,葉淩漪感到惶惑不已,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置身何處,直到渾身是傷的赫連澈出現在視線裏……

  他就站在不遠處那廝殺混亂的兵將中,似乎是因為受了重傷,全身的力量依靠在手中那把插在地上的玄鐵重劍上,原本束得一絲不苟的墨發披散下來,隨風淩亂。

  他就這樣靜靜看著她,蒼白如紙的絕好容顏泛起溫柔神色,印著噴濺狀鮮血的嘴角緩緩上揚,浮現出一個璀璨的微笑……

  她不禁呆住,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的海市蜃樓。

  懷著尋求答案的心情,她開始邁動沉重的步伐向他走去,好在隨著每走近他一步,她心裏那真實感便多了一些,也就愈發歡喜。

  見到他還活著,尚算安然,她的臉上開始流露出濃濃的欣喜與幸福,可回想起在尋找他這一路上發生的一切,她臉上那欣喜與幸福的表情又一點點轉變為了心酸與委屈。

  她多想快點到他身邊狠狠掐他一把,告訴他,自己這一路究竟吃了多少苦,然後將從西朝到黑水這整段日子她憋在心裏的話通通告訴他,她想說,她雖然嘴上說著惱恨他的話,甚至割發斷情,下定決心要與他一刀兩斷,可在她的心裏從未有一刻真正放下過他,控製自己不去想起他、不去看與他有關的任何事物,這是每日她給自己灌輸的思想。

  在這樣的自我麻醉下,她天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他,可她根本不知道情這種東西,一旦沾染了,非毀己剜心而不能脫身,短暫的壓製感情並沒有為她換取輕鬆,有些東西就像鮮活心髒上一道泛著火光的烙印,隻需要一個契機隨時都能燃起滔天烈焰,點燃心髒。

  他對她來說就像心口那道烙印,在黑水重逢時便是那個契機,即便她想裝作若無其事視若無睹,但其實在重新看見那張臉的瞬間她就已經知道,自己貪戀著他的一切,從未也根本不可能將之放下。

  這一路,她經曆了很多,也更加認清了自己的內心,此前她一直在想,如果有機會,她一定要親口告訴他這些。

  眼下他就在自己麵前了,她認為這個機會終於來了,她開始露出燦爛的笑容朝他大步而去。

  可是就在她以為夢想就要實現的刹那,他的背後卻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強光。

  她被逼得停下了腳步,茫然無措地睜大眼睛,卻眼睜睜看他微笑著,逐漸被強光吞噬殆盡……

  “赫連澈!”

  葉淩漪驚叫一聲,猛地從黃沙中睜開雙眼。

  呆了片刻,終於從夢境那駭人的一幕中收回了魂魄,微微動了動身體,抖落隨風覆蓋在麵上的薄沙,這才發現剛才隻是個噩夢。

  映入眼簾的是瓦藍色的低垂天空,幾朵波浪狀的白雲絮成一團團,形狀像一隻隻皮毛厚重,毛色鮮亮的綿羊,正悠閑地遊走在廣袤無際的大草原上。

  葉淩漪的雙眼暗沉無光,緩緩站起身來,抖落了身上其餘的黃沙,她不能在這裏停下,她還沒有找到赫連澈,她必須要往前走。

  眼下雖已是盛春,但沙原上的氣溫依舊低得厲害,剛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覺,此時渾身正凍僵得厲害,雙腿抑製不住地發抖,連邁開步子都顯得有些艱難。

  葉淩漪並不在意,繼續往前走去。

  突然感覺腳尖踢中了什麽,低下頭去,移開腳尖,黃沙中隱約可見半點碧色。

  那是什麽?

  葉淩漪忍不住好奇。

  彎下腰去,指尖插入黃沙,將那一點碧色從黃沙裏拉了起來。

  待黃沙從指間流盡才看清,原來那碧色是一隻做工精絕的繡包,麵上繡著一隻姿態昂揚的鷹,襯著碧色,仿佛正展翅翱翔,奇怪的是繡包的同心結掛扣,似乎是由頭發編織而成……

  葉淩漪的目光稍移,落到了繡包底部懸掛著的一條墨青色穗子。

  指腹撫過穗子粗糙的線條,不知為何卻感覺這條穗子有些眼熟,倒是有點像曾經她送給赫連澈的劍穗……

  一瞬間,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猛地望向遠處,目光幽深無比……

  幾天後,黑蘭城牆上,完顏納其麵對城下黑壓壓的古蘭大軍皺緊了眉頭,問身側:“我們已經勉強守了三天了,眼看著黑水大軍就要發動攻勢攻城了,援軍到了嗎?”

  其實完顏納其這話說得算是極委婉的,這三日裏古蘭軍的先遣隊似乎隻把他們當成了一個玩物,僅持倦怠態度小戰,卻連連得勝,反觀黑蘭城內,能用的人全都用上了,就算如此,幾次小戰仍已經消耗光了他們的戰鬥力。

  此刻的黑蘭城看起來就像個苟延殘喘的狼狽病患,防守已經薄弱如紙,隻待輕微一擊立馬就會土崩瓦解,什麽城池國都,很快都將成為他人的掌中之物。

  古蘭人見如此情形,幹脆也就徹底懈怠下來不打了,隻是守在城下,等著主力過來給黑蘭城發起最後一擊。

  這對一個國家來說無異於是極大的羞辱。

  阿東麵上盡是沉重的表情,抱拳回答:“尚未!幾次加急傳令,各城均無回音。”

  聞言,完顏納其眉頭擰得更深了,幽邃雙瞳裏漸漸流露出嗜血的光,殺氣騰騰道:“再傳我命令,凡有違逆不遵令者,殺!”

  阿東聞言,麵上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可看著完顏納其,沉默片刻終於還是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抱拳應:“是!”

  言畢,望向城樓下,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城將危而孤立蠻風瘴雨中妄以螳臂當車的蒼涼感與危機感。

  視線極遠處,一排身披鎧甲的古蘭軍正推著火器車及近。

  阿東立即緊張起來,大聲道:“三王子,是火器!火器!”

  完顏納其皺眉,稍瞄了眼身後,麵上劃過幾許對阿東激動模樣的不滿,卻並沒有開口作訓斥。

  內心盤算著,雖然自己放出了守不住也得守著黑蘭城的豪言,但眼下黑水援軍遲遲未來,情況危急,古蘭人一旦以火器攻城,僅憑著城裏那些個剩餘的老弱病殘無異於以卵擊石,根本不是古蘭人的對手,既然守不住,他又怎麽能死守?

  眼下汗王之位已經毫無懸念就是自己的了,他怎甘心折沒與此?

  若是一定要在黑蘭城與汗位之間作出一個選擇的話……

  完顏納其眸光陰晦,轉身快步步下城樓。

  阿東緊隨其後。

  “回大妃別苑,迅速讓人護送大妃去往阿琅!”

  “阿琅?那不是索綽羅部落的舊地嗎?”阿東不解,“三王子這是要做什麽?眼下古蘭人就在城外,該迎敵……”

  “別廢話,沒時間解釋了!”完顏納其冷聲打斷道,麵上儼然一派火燒眉毛的表情:“現在隻有那裏是最安全的,舟車勞頓,務必讓舒舒照顧好大妃!”

  頓了頓,又咬牙發狠道:“還有,城內一切值錢的物件,能帶走的全部帶走,帶不走的……那就連同屋舍一起燒了!”

  阿東心下猜到了完顏納其要做什麽,不由震驚張大眼睛,腳步微遲,再回過神來已經落後了他很長一段距離。

  可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決定棄城撤離時,城外的古蘭軍也正在麵臨著極大的困境。

  “怎麽回事?為什麽不走了?”阿默德騎馬從兵陣後頭走來,拉著韁繩的鄂溫一身盔甲,緊隨其後。

  一個小兵快步上前,朝二人作扶肩禮道:“阿默德將軍,火器車遇上了陷阱,不能再前進了!”

  聞言,阿默德大怒,立馬拔出長劍指著小兵,惡狠狠道:“你有本事再給老子說一遍!老子要攻城,你竟然告訴我,火器車不能再前進了?老子這就殺了你!”

  說罷眼中一狠,手裏長劍朝小兵送去。

  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出手擋住了阿默德。

  “鄂溫!”阿默德用惡毒的眼神瞪著鄂溫,“你要造反嗎?”

  鄂溫收回劍,不卑不亢作了個扶肩禮,道:“阿默德將軍請見諒,我身為一軍副帥,有規勸主帥履行職責的義務,他一人性命死不足惜,但我軍有可能因此寒心!恕屬下直言,大敵當前,絕不能自亂陣腳!”

  阿默德猛地啐一口,表情裏盡是鄙夷和嘲諷:“哪裏來的不要臉的玩意兒,別以為去若羌搬了救兵得聖王賞識,特別提拔你做了個副帥就了不得了!這都隻是因為伊涅普那家夥不知死活下落,否則,你連給老子提鞋都不配!”

  鄂溫並不理會阿默德不堪入耳的罵聲,隻將目光放到小兵身上,問道:“火器車怎麽會遇上陷阱?”

  他們當然不可能知道,這是早在黑蘭城內,赫連澈為了防止古蘭人使用火器攻城傷及無辜而作出的應對計策,曾經還被銀充認定為杞人憂天的多疑之舉,如今看來才叫遠見。

  小兵感激著鄂溫剛才的救命之恩,立即回答道:“我們也不知道,明明看上去都是同樣的黃沙之地,可剛走上去,火器車就陷入了一個大坑,坑裏還有尖樁,火器車被那些尖樁損壞嚴重,不能再往前走了。”

  聽了這話,鄂溫表情凝重,翻身下馬:“帶我去看看!”

  小兵點頭,二人正要走,鄂溫又想起什麽,回頭道:“阿默德將軍,城內有西朝軍餘孽,切不可大意輕敵。”

  阿默德並不把他的話當回事,抬頭望天嗤了聲,嘲諷道:“這麽怕死,你小子可以滾回古蘭,別在這裏給老子丟人現眼!當初讓你配合老子作出攻城計劃,都是老子瞎了眼才用了你這麽個膽小如鼠的玩意兒!”

  鄂溫內裏憤慨,深吸一口氣想要回懟,但轉念一想到這個緊要關頭,將領當為表率,又隻得強忍住怒火,將深吸的一口氣長舒了出去,終究無奈地搖搖頭,跟著小兵去了。

  另一頭,廣袤的黃沙之地,一隻落單的大雁奮力撲打著翅膀,不時發出呼喚同伴悲戚的鳴叫。

  突然,一支利箭以破風逐浪之勢衝向天空,精準無比地刺穿了落單的孤雁。

  眼看著獵物隨風落向遠處,埋伏在沙丘旁的女子立即衝出來,圍著尚未撤回彎弓之姿的男子跑起來,拍手歡笑,活像頭歡脫的小馬駒。

  男子眸中帶著和善,收回箭微微一笑。

  正要向獵物走過去,許是不經意的一個動作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疼痛的感覺讓他眼中的和善迅速沉了下去,不由捉緊自己的衣襟,神色痛苦。

  女子覺察出異樣,緊張扶住他:“你怎麽了?你的臉色這麽白,不會要死了吧?”

  赫連澈無語地瞄她一眼,擺擺手,示意讓他坐下。

  好一會兒,那疼痛的感覺才稍稍降下去些許。

  望向一旁張大眼睛緊盯著自己,似欲在他臉上開個大洞的女子,哭笑不得道:“你放心,我目前還死不了。”

  這樣說,女子才稍微放下心來。

  “別管我了,你不是鬧著要吃東西嗎?快去撿獵物!”

  說到獵物,女子雙眼放光,饞蟲上來忍不住猛咽了口唾沫。

  迫不及待地轉身,正要走,又有些為難地回過頭:“可是你……”

  “我在這裏休息一下就行了!”赫連澈微笑。

  女子亦咧嘴一笑,想到馬上可以吃到美味的烤肉了,終於光速轉身搜索獵物去了。

  凝著她的背影,赫連澈的眼睛裏多了幾分無奈。

  通過這幾日的相處,他大概了解到了這個女子是個從小被人遺棄的孤女,一個可憐人,沒怎麽靠近過人,不知食之味,倒是單純天真的像張白紙。

  猶記得幾天前,第一次看到他獵得的動物,她竟然驚得瞪大眼睛成了一動不動的木頭人,良久回過神後仿佛餓鬼附體,捧起一隻野兔就要生啃,他倒是被嚇得不輕,強拉硬拽好不容易才將快要進她口中的野兔奪下來,然後開始教她如何用火將食物烤熟。

  她則像個好學的孩子,睜大雙眼,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動作唯恐遺漏一絲半毫,直到他將烤熟的兔肉送到她手中。

  嗅著誘人垂涎的香氣,大咬一口,肉質細膩滋味鮮美……

  那一刻,她的眼中滿是感動,然後用近乎崇拜天神的眼神看著他,邊看邊狼吞虎咽。

  赫連澈哭笑不得,內心對這生性單純的姑娘既是同情又是好笑。

  通過她大吃特吃的模樣,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葉淩漪。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像這般貪吃過,為此他還時常裝作胃口不佳,令她從旁服侍,待到要撤走那幾乎未動的菜肴時,看到她垂涎欲滴的模樣才肯讓她“代勞”。他還清楚記得,那段日子她的臉足足被他喂圓了一圈……

  想到這些,坐在沙丘上的赫連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隻不過彼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剛才所獵的獵物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葉淩漪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