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計深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1-01-31 15:52      字數:4674
  “將軍!”銀充自遠處策馬追上,朝前頭的赫連澈喚道。

  赫連澈仍行進著,緊緊捉住韁繩,目光凝視遠方,一點兒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銀充隻好把馬趕得更快了,來到他身邊,作揖道:“將軍,按照你的吩咐,那姑娘已經安置妥當了,一戶牧民,家主敦厚老實,定不會欺負了那姑娘。”

  他說的是昏睡多時從未有過蘇醒跡象的樂芽。

  赫連澈微微點頭應了聲。

  “不過將軍,末將倒是好奇,那女子究竟是什麽身份?竟讓將軍如此費心,出城事急還不忘將她妥當安置,莫非……”銀充曖昧笑了笑。

  “一個故人的朋友罷了。”赫連澈的口氣和臉色一樣,都是淡淡的。

  銀充的表情裏忍不住透出幾分八卦,幹脆打破沙鍋問到底:“什麽故人?”

  赫連澈側眸掃了他一眼,又望向遠處,聲音無比清晰地回:“我夫人!”

  銀充聞言張大眼睛愣住,似意外似驚愕,久未回神。

  好半晌察覺自己已經落後了赫連澈很長一段距離,才趕馬追了上去:“若是將軍夫人的朋友,將軍緣何如此做法?上次聽你說將軍夫人亦在黑水,為什麽不直接把她的朋友送回?”

  “你以為把她送回去是什麽好事嗎?”赫連澈說了句讓人聽不懂的話。

  銀充不解,想問。

  赫連澈卻不會告訴他,是因為自己信不過完顏納其,葉淩漪盲目的信從那個人已經讓他很頭痛了,如今樂芽昏迷不醒,依照她的性子一定會拚了命去救樂芽,到時候若是完顏納其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利用這一點讓她去做什麽不要命的事……

  他想都不敢想。

  或許她在別人眼裏是冷酷無情百毒不侵的利器,可在他眼裏,她就隻是個受了傷會流血的女子而已。

  從前他已經虧欠她太多了,這次,他下定了決心,絕不能再讓她受半點傷害!

  赫連澈的目光停留在殘陽餘留在天邊的最後一抹血紅之上,問:“城裏都布置好了嗎?”

  “放心吧!”

  提及此,銀充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按照將軍指示,末將親將我們的弟兄安排在大妃別苑附近,喬裝成逃難的牧民,黑水那些手握權力的家夥眼高於頂,定不會察覺出異樣!隻要大妃別苑裏有任何不對勁,我們的人就會立馬殺進去……”

  說到這裏,突然頓悟:“哦……我明白了,怪不得將軍要在別苑附近埋伏我們的人了,此舉是一定為了保護夫人!將軍夫人在別苑裏吧?!”

  赫連澈沒回答,隻沉聲衝隊伍其他兵士道:“原地停下,挖壕溝,今夜就在此處休整一夜!”

  話音才落,便引起了配合行進的黑水人的不滿。

  一個花白胡須,生得虎背熊腰的長者踢馬過來,因心中並不把這個年輕的將軍當回事,連虛與的禮節都給省略了:“我說,你到底會不會帶兵?我們此行出城來是為了剿殺古蘭賊寇的,急行軍時間都不夠,你怎麽能讓他們休息呢?”

  “你怎麽和我們將軍說話呢?”銀充氣不過要與長者理論,卻被赫連澈抬手製止了。

  薄唇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照這麽說,這位黑水大人是知道古蘭人在哪裏了?”

  “血口噴人!我怎麽可能知道!”長者怒瞪圓母。

  “那你讓我們急行軍總得有個目標地方吧?”赫連澈依舊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

  長者語塞,幹脆梗起脖子,強詞奪理道:“不找找怎麽知道他們在哪裏?”

  “找找?”赫連澈笑容裏多了滑稽,片刻以後眼中寒芒畢露,“難道大人認為古蘭人會守在某個地方,等你像隻無頭蒼蠅般撞上門去剿滅他們?別怪我沒提醒,眼前形勢敵暗我明,他們手裏有火器,多少條性命也不夠搭進去的,莽撞行事不過徒增一次敗績而已,毫無長進!”

  “這……我……”這下,長者隻能幹瞪著眼睛,再也說不出半句辯駁的話來。

  看著他吃癟的狼狽模樣,銀充暗暗得意。

  赫連澈又道:“不過大人著急挽救黑水我也能理解,若是執意急行軍我不會攔著你,可我的人……就不跟著一起去送死了。”

  說罷撇開那名黑水大臣,扭頭衝兵士高喊:“挖壕溝!原地休息!”

  黑水大臣不敢再嚷嚷讓他們配合急行軍,當眾丟了麵子,一時又不知如何是好,終於不服氣地暗暗嘀咕了聲:“到底不是你們的國土受人擄掠才如此不放在心上當回事!”

  說完,便灰溜溜的轉身交代黑水兵跟著一起挖壕溝去了。

  天邊最後一絲紅霞徹底被黑暗吞沒,萬物漸漸沉入如水夜幕。

  彌漫著殺意和血腥的大妃別苑中,一柄血刃猛地插入地麵,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陰冷目光掃過滿院的屍體和屋頂上一副難民打扮、駭得麵如菜色不知該進還是該退的西朝軍。

  終於盯住臉色青白的完顏準泰,緩緩笑起來,聲音空靈若鬼魅:“原來是你想要我的命啊……”

  “她怎麽了?怎麽突然像變了個人?”阿東守在完顏納其身邊,一邊作警備狀,一邊疑惑問。

  完顏納其皺眉,回想起剛才那場廝殺……不,與其說是廝殺倒不如說,是那女子單方麵的屠戮,因為完顏準泰的手下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舉起刀來與她搏鬥。

  手起刀落的刹那,他清晰看清了她眼底那狂暴的興奮與貪婪,仿佛那一刻支配著她的身體的,不是她,而是酆都鬼域的使者……

  殺人不眨眼,須臾間便滅了滿院子的對手,這是何等的凶殘……

  可是,這也間接證明了,他的選擇和今天做的這個局,是完全正確的。

  完顏納其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掃了眼一旁驚愕程度不亞於屋頂上那群西朝人的陳三十等人。

  而完顏準泰親眼目睹了那地獄般的場景,早是一副丟了魂的模樣。

  呆呆看著眼前女子,忍不住打了個冷噤,內心有個聲音在不斷提醒著他,必須馬上離開!他是打不過這個惡魔般的女子的。

  可是眼看汗位就要到手了,他怎麽甘心放任完顏納其活著?隻要有他在,他身為庶子,汗位隨時會受到威脅,隻有他死了,自己才能安心。

  但眼前,這個女人幾乎憑一己之力就殺光所有能用的人……

  這一瞬,他突然回想起了葉淩漪說的那句話——“我不知道你抓走那西朝女子的目的是什麽,不過你大概是抓錯人了,我才是你要抓的那個人。”

  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難道說……他抓走的根本就不是什麽深受完顏納其信賴的女子,眼前這個才是?

  完顏準泰內心顧忌著,看向完顏納其,目光陰暗而偏執。

  倏忽身後有人驚慌失措而來:“二王子,快走!他們早在外麵埋伏了好大一批人,我們的人都被殺光了!屬下也是勉強撿回一條性命。”

  “你說什麽!”完顏準泰震愕,片刻以後怒不可遏地望向完顏納其,咬緊後槽牙,自牙縫吐出幾個字:“背後算計,你個陰險小人!”

  完顏納其波瀾不驚地微笑,飛快掃了眼屋頂上那些西朝軍,心下已經猜到了他們的來頭,仍作高深貌:“若論起算計,隻怕是誰也比不過二王兄吧!”

  這句話顯然意有所指。

  二人對視,仿佛有淩厲的明槍暗箭來回穿梭於目光間。

  “二王子,咱們還是先走吧!他們人那麽多,我們打不過的!”下屬憂切地拉住完顏準泰,生怕雙方一個按捺不住動起手來。

  豈料完顏準泰一揮手將下屬推開,怒斥道:“蠢貨!他完顏納其既然布下了重兵就說明他根本沒想讓我活著離開!”

  關於這一點,不可否認,完顏納其確實不是沒有這麽想過,可遊戲沒有結束,就這麽讓他死了多可惜?況且,那群西朝人保護的目標顯不是他完顏納其,而是……

  完顏納其的目光落到笑容詭異的女子身上。

  隻要她無礙了,這群西朝人是不會為難完顏準泰的,這個事實,與其等完顏準泰自己發現,倒不如順水推舟,就讓他認為,他完顏納其手裏還有很多可用之人……

  “二王兄說的什麽話,眼下一切我隻是為了自保罷了,隻要二王兄想走,隨時可以走,我保證我的人不會傷你半分。”

  “你真的肯放我走?”完顏準泰深表懷疑,忌憚地望了眼那手持血刃的女子。

  “父汗尚在,你我兄弟一場,就算你不容我,我又怎會為難於你令父汗憂心成疾?”

  完顏納其始終保持著淡淡的笑容,抬手作了個“請”的手勢。

  完顏準泰狐疑,試探性後退兩步,見所有人沒有要對付他的意思才猛地擰身,倉皇而逃。

  一路狂奔,直到大妃別苑在視野裏成了一個小小的縮影,完顏準泰才狼狽的停下腳步,眼神陰鷙狠毒,咬牙道:“去給古蘭人發信,讓他們立刻殺進來!給我用火器夷平了這個所謂的大妃別苑!”

  “可是二王子,你不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嗎?三王子既然事先伏兵殺光了我們的人,必然是知曉我們的去意,剛才隻要他一聲令下便能殺了要他性命的人,如此又怎會輕易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怎麽都說不通……”下屬百思不得其解。

  完顏準泰嗤之以鼻:“你懂什麽,完顏納其不知道那老東西已經被我控製了,怕父汗怪罪下來他們母子又得吃不了兜著走,量他也不敢對我怎麽樣!”

  停頓片刻,眸中迸出惡毒的寒光:“今日這筆賬,我記下了,定要完顏納其以他整府人命來償還!在這之前,你且替我去做件事……”

  “二王子請吩咐!”

  “去府上地牢,將羈押的女子和那孩子一並提出來,我要親手把他們剁碎,做成禮物送到大妃別苑……”說到這裏,完顏準泰想到什麽,麵上盡是瘋狂而猙獰的笑意,“完顏納其身邊那女子不是很厲害嗎?殺了我手下那麽多人,我才殺她兩個人,這份大禮,算不得過分吧?”

  “這……”下屬臉色僵硬,醞釀了好一會兒,才壯著膽子道:“二王子,府上那名女子和孩子都……都……”

  “別支支吾吾的,都什麽?!”完顏準泰不耐煩。

  下屬如履薄冰,幹脆跪下地,硬著頭皮說出一句:“屬下沒用!女子和孩子都不見了!”

  這下,完顏準泰臉上的表情亂做一團。

  片刻以後,撐圓了眼睛緊緊盯住下屬,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你說什麽?都不見了?”

  “屬下沒用!屬下該死!”

  完顏準泰一愣,站直身子失笑出聲,笑聲陰森可怖。

  正在下屬不知所措時,完顏準泰猛一欺身,一柄長刀刺穿了下屬的心窩。

  溫熱的血液泛著腥氣飛濺上完顏準泰的手:“廢物,該死就快死吧!”

  鬼魅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下屬痛苦地瞪大了眼睛,來不及閉上,瞳孔裏的光就一點點渙散完全。

  完顏準泰麵無表情。

  隨著刀鋒退出肉體的悶聲響起,重新站直,垂眸嫌惡地看了看被鮮血染透的利刃,將其丟開,又看看已然命喪卻始終保持著下跪姿勢的下屬,抬腿踹了上去。

  待到屍體倒地,完顏準泰才轉身,幽深的瞳仁裏盡是狠毒。

  是時,巡城的衛隊途經身側,為首的人一見是完顏準泰迎麵走來,又看到他手背上的血跡,心下明了有事發生。

  於是立即翻下馬來,抱拳施禮道:“二王子!可有事需要屬下幫忙?”

  完顏準泰並不把這些低級的三腳貓衛隊放在眼裏,隨意揮揮手,正要越過那人,突然又想到什麽,站住腳。

  “對了,我倒真有件事,你去幫我辦吧……”

  黑水漫長的冬夜終於迎來了天明。

  當葉淩漪將自己從混沌中徹底抽拔出來時並沒有在別苑。

  睜開眼,揉著發酸的太陽穴坐起身,待意識徹底清醒,視線落在刻畫著娟秀字跡的經牆上,很快分辨出了異樣。

  這裏不是別苑的廂房,好像是寺院的禪房。

  小小屋內雖然陳設簡單,看起來卻格外幹淨,四腿的黑漆小幾纖塵不染,上擺著一杯熱茶還騰騰冒著白汽,半開的門外可見陽光落在積雪上散發出來刺眼的光,投進屋來,將屋內也變得明亮無比。

  葉淩漪呆呆地觀察著身邊,隻感覺頭頂暈乎乎的,像是懸浮在一團雲中。

  無數問題從她的腦袋裏以翻書的形式一一掠過,她卻無法靜下心來仔細思考。

  喉嚨幹渴發燥,正好眼前的小幾上擺著一杯熱茶,便想也沒想,起身過去捉起茶杯猛喝了下去。

  可就在她豪飲過後,放下杯子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水漬時,門邊卻突然響起了一道不可置信的聲音:“那是我用過的……”

  葉淩漪茫然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伊涅普呆呆地站在門邊。

  看看她手邊的杯子又看看她,湛藍色的眸子裏充滿了驚訝,手臂上還搭著件女式的白絨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