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別苑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1-01-31 15:52      字數:4412
  完顏納其的別苑內。

  孩子坐在楠木浮雕的床沿,雙手抱著手臂,粉嫩可愛的小臉擰成了包子狀,小嘴不服氣地撅得老長。

  樂芽一邊為床上昏迷的男人擦拭臉頰,一邊喋喋不休道:“你還說你這丹藥管用呢?這人到現在還沒醒來,剛才呼吸還聽得見,這會兒倒好,幹脆沒呼吸了,這不會是吃假藥吃死了吧?”

  “胡謅!我玉清宮從沒有假藥!再說,你怎麽還好意思怪我?說到底,他暈過去還不都是被你害的!”葉騁不服辯駁。

  樂芽登時語塞,連底氣一起弱下來:“我……我那不是不知道他這麽病弱嘛!跟塊豆腐似的,一撞就碎……”

  “行了,能不能閉上你的烏鴉嘴?”葉淩漪無奈,又看看不服氣的葉騁,問:“究竟怎麽回事?怎麽吃了藥反而更嚴重了?”

  “阿姐!”葉騁委屈扁扁嘴,“怎麽你也不信我?都說了這是清心丸,我師父煉製的,定然是好東西,不會吃死人的,隻是讓他盡快醒來罷了!”

  說完話語微頓,轉眸看樂芽,孩子故意學著大人的樣子,板著臉凶巴巴道:“再說我在玉清宮隻是個煉丹的小童,又不懂醫術,並不會治病,我哪兒知道他怎麽了?該吃什麽藥?隻能給清心丸這樣左右無礙的,小病除之,大病緩之,讓他盡快醒過來也就是了。”

  樂芽被訓得不好意思,摸摸鼻尖,趁機轉移話題:“不過,你們覺不覺得奇怪啊?當初聽完顏納其說這個胡人大哥在古蘭國的地位不低,怎麽如今卻淪落為了戰俘?”

  這個問題葉淩漪也正覺得奇怪。

  沉默片刻,樂芽又忽然一臉大驚,拍拍自己的大腿,直道:“糟了!胡人大哥是古蘭人,完顏納其是黑水人,如今兩邦交戰,萬一完顏納其知道胡人大哥被我們私自藏在他的別苑裏的話,他會不會一怒之下把我們……”

  話說一半,表情驚恐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葉淩漪看著她,微微愣住。

  樂芽倒是提醒了她,她還真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

  依照伊涅普在古蘭國的地位來說,若是他成了戰俘,黑水人絕不可能如此輕易放過他,如今這個情況大概隻說明了一件事——黑水人尚不知伊涅普的身份。

  而目前黑水人中識得他的唯一一人便隻有完顏納其。

  葉淩漪的心頭不由緊了緊。

  雖然那個黑水男人曾幾次救了她,讓她覺得他不像是壞人,但這到底是兩國交戰。

  俗話說戰場之上無父子,但凡牽扯到兩邦利益,腥風血雨裏父子親人尚且要割舍,何況這個人還是他們黑水敵軍中官銜最大的首領?

  且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檔口正值黑水王室奪儲的關鍵時期。

  伊涅普若是這時被完顏納其發現,大有可能會被當成靠近權力寶座的獻祭品。

  而且她還有種直覺,伊涅普莫名其妙成為戰俘的事情其中一定別有內情。

  這些雖然都不關她的事,但若是就這樣放任伊涅普被發現,他就隻有死路一條。

  真要她見死不救,她又實在狠不下心來。

  可是若要救他,就必須要將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偏偏初來黑水,人生地不熟的,除了這裏哪裏都不認識,如此,若是為了躲避完顏納其而輕易將伊涅普找個地方安置,又怎麽保證得了伊涅普的安全呢?

  葉淩漪皺眉思索。

  片刻仿若自語:“此時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說罷抬頭,告誡其他二人道:“你們記住,切不可將伊涅普在這裏的秘密泄露出去,待他醒來再作打算!”

  “啊?”葉騁聞言訝異,“阿姐,你不會打算把他留在這裏吧?”

  樂芽亦神色緊張起來,欲言又止看了看葉淩漪,然後轉身去將屋門合攏,又走回來:“我們初來乍到,如此行事可是觸犯了大忌!這太危險了,倒不如趁現在完顏納其還沒回到別苑,速速將他送出去!”

  葉淩漪皺緊的眉頭微舒,轉眸看向床榻上的男人。

  隻見他雙睫緊闔,睡得極沉,精致如雕刻而出的睡顏因眼圈略略發青而顯得有些憔悴,毫無防備的樣子像一隻可以任人隨時宰割的羔羊,讓人心生不忍。

  “不行,現在把他送出去才叫自尋死路。”

  樂芽與葉騁對視一眼,紛紛疑惑,並不明白她的用意。

  “可你現在這樣做,難道就不怕惹禍上身嗎?畢竟我們都不夠了解身為黑水三王子的完顏納其,若是被他發現你將他們黑水人的仇敵隱藏起來,而且還藏在他的別苑裏,你有沒有想過後果?”樂芽擔憂。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葉淩漪深吸一口氣,“放心吧,等他醒來我自有考量!”

  她已經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樂芽與葉騁也不好再說什麽。

  與此同時,黑蘭城外百裏伏兵處。

  鄂溫麵朝蒼茫沙土,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回想起這幾天屢次挑釁黑水人,欲將他們引入伏兵圈都被那個西朝將軍阻攔,鄂溫便憤恨地咬緊了牙關。

  是時,身後匆忙跑來一個衛兵,朝鄂溫作了個扶肩禮道:“鄂溫大人,那群來支援我們的若羌人鬧起來了!”

  “鬧什麽?”鄂溫冷聲。

  衛兵麵色顧忌看看鄂溫的背影,支支吾吾道:“他們說……我們古蘭人天生膽子小,接連敗北連他們若羌人的臉都丟盡了,還說來支援的這幾天與我們一起盡做了……做了……”

  “做了什麽?”鄂溫顯然對衛兵說話方式感到不耐煩。

  衛兵又囁嚅了好一陣,終於硬著頭皮說出來:“他們說與我們一起盡做了那欲迎還拒的婊子勾當,明明不是西朝人的對手還偏要挑釁人家,如今伏兵陷阱都埋下了這麽久,竟連隻西朝和黑水的蒼蠅都沒殺死過!若不是古蘭王書信求援,他們若羌才懶得陪我們古蘭一起耗在這兒浪費時間!”

  鄂溫聞言沉默不語,那雙手卻攥得鐵緊,連同臉色一起發青,眸中迸發刺骨寒光。

  衛兵忍不住打了個冷噤,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好容易盼到他說話:“此時伊涅普大人和阿默德將軍下落不明,我們尚且需要借助若羌人的力量,不能與他們硬碰硬,他們愛說什麽就讓他們說吧!”

  衛兵應聲退下。

  很快,哨崗的哨兵驚慌失措跑過來連聲喚:“鄂溫大人、鄂溫大人!”

  鄂溫極不耐煩轉過身去,看到哨兵正一臉見了鬼而無法從驚慌中脫身的模樣,一瞬聯想到那些若羌人的侮辱,不由怒從心來,語氣更加冷厲:“怎麽了?”

  “那……那裏……”哨兵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睜圓一雙充滿驚慌的眼睛指指哨崗處一個蓬頭垢麵的魁梧男人,“阿默德將軍……回來了!”

  “什麽?!”鄂溫大驚,趕緊看過去。

  果然是阿默德!

  哨崗處,身材魁梧的男人仿佛饑渴了很久,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圈,此刻正坐在一個衛兵跪地弓著身子、用後背吃力搭建起的人凳上,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衛兵為他準備的食物和水,一邊任由人為他打理蓬亂的頭發。

  鄂溫麵色凝重,快步過去,朝哨崗處走,恭敬喚了聲:“阿默德將軍!”

  說罷作了個扶肩禮。

  阿默德卻連眼睛都懶得抬,手裏拿著羊腿子,野獸般一口咬上去用力撕下一塊肉來,如人間珍饈般大快朵頤,直到將羊腿子上最後一絲肉都舔了個幹淨才意猶未盡丟下腿骨,手肘撐在大腿上,眼中迸發陰鷙光芒:“鄂溫,聽說老子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先是設下伏兵,又幾次三番黑蘭城下叫戰,欲引黑水與西朝聯軍前來?你好大的膽子啊!是誰給你的權利越級支配老子的兵士?”

  “將軍見諒!”鄂溫麵色誠懇,暗裏卻仔細觀察起阿默德的神色,企圖從中找到一星半點的端倪,繼續道:“屬下實在是因為伊涅普大人和阿默德將軍一夜之間都不見了人影,這才不得已而為之!”

  他故意將“伊涅普大人”和“一夜之間都不見了”幾個字咬音很重。

  阿默德果然心虛起來,眼珠子轉了轉,下一秒幹脆演起了無辜:“你說什麽?伊涅普不見了?他去哪兒了?”

  殊不知,阿默德演技浮誇,在鄂溫眼中已經破綻百出。

  看來伊涅普的失蹤與他一定脫不開關係,此事若是直接問阿默德,沒有證據,他一定打死不會承認,到時候自己恐怕還要落得個攀蔑上級的罪名,要想調查清楚,眼下最好還是不要打草驚蛇。

  鄂溫不動聲色,故意裝出一副困惑不已的模樣:“屬下也覺得奇怪,怎麽一夜之間,阿默德將軍和伊涅普大人都不見了?屬下還以為二位落入了狡猾的西朝人手裏,所以日日黑蘭城牆下叫戰,不惜求援若羌國,設下伏兵就是想要將二位大人救回來!”

  “救回來?”阿默德嗤笑,“我看你是巴不得老子回不來吧!你好趁機謀權篡位!”

  阿默德記恨著那日晚上偷襲失敗的事情,心中認定了是伊涅普和鄂溫兩人合謀要害自己,所以對鄂溫懷恨在心。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鄂溫驚呼,“屬下欲救二位大人的心日月可鑒,絕無半分虛偽!”

  “哼!”阿默德冷哼,將腦袋轉去一旁不願意看那張在他看來無比虛偽的臉。

  鄂溫眼波流轉,將話鋒一轉:“屬下隻是好奇阿默德將軍為何突然決定夜襲黑蘭城,這些日子又究竟去了哪兒?”

  阿默德認為自己落魄數日是因為伊涅普和鄂溫二人聯手算計了自己,雖然對眼前的鄂溫懷恨在心,但在他問到為何突然夜襲黑蘭城和這段日子去了哪裏時,心裏仍然保留著一絲警惕。

  怒不可遏地大吼道:“鄂溫,你怎敢用這種審問犯人的口氣與老子說話?難道本將軍做什麽事還得向你一個小小先鋒報備嗎?”

  “將軍誤會屬下了,屬下隻是擔心將軍,畢竟西朝人和黑水人陰險狡猾,屬下是擔心將軍吃苦了。”

  “老子用不著你惺惺作態!”阿默德惡狠狠道。

  回憶偷襲黑蘭城的那天晚上。

  阿默德正為自己將伊涅普偷襲黑蘭城的計劃捷足先登而感到洋洋得意。

  伊涅普在被那個瘦弱矮小的黑水人施以了祝由術後,便恍若沒了魂的機器般任人擺布,被阿默德喬裝成普通衛兵。

  出了哨崗以後,阿默德為了趁機折磨伊涅普來滿足自己的惡趣味就讓當時失了心智,忘乎自己的伊涅普下馬,讓他自己不分晝夜徒步百裏去黑蘭城,向那些黑水人說自己是古蘭人的逃兵。

  可他在洋洋自得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將麵對的是什麽。

  阿默德帶領的隊伍名為偷襲,實為誘敵伏殺,此間行動必須是環環相扣,可他甚至沒有機會完成任何一個環節就被神機妙算的西朝人發現了。

  守城的西朝大軍向他們彈射威力巨大的火叉,阿默德的隊伍根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就被一把把燃著烈焰的尖齒叉滅了個幹淨。

  無奈之下,阿默德隻能在手下的掩護下狼狽逃走。

  誰知西朝人卻並不放過他,那個西朝軍的副將竟然一路追擊,不僅將埋伏在怪石坡的古蘭衛兵殺了個精光,更是將把阿默德逼上了絕境。

  就在阿默德為了躲避那個西朝副將而選擇棄馬,慌不擇路地奔跑在厚厚的黃沙高坡上時,不慎跌落進流沙裏。

  雖然成功躲開了追殺的人,但他也知道,跌進了流沙橫豎都是個死。

  半身下陷在黃沙裏似墜著千斤鉛石般,阿默德悲哀地以為自己會就這樣被流沙拖下去生吞,一時萬念俱灰。

  但禍害遺千年的道理他並不知道。

  阿默德就這樣在流沙裏困了好幾日,絲毫不敢動彈,不僅滴水未進,就連困了都不敢睡。

  直到最後,整個人都熬得虛脫了,不得已才本著拚死一搏的心思,咬牙奮力動了動身子。

  這時才驚喜的發現,原來流沙已經消失了。

  阿默德得救撿回一條命,現在對他來說,沒有了伊涅普這個阻礙,正是找西朝與黑水報仇的最佳時期。

  麵色森寒,暗自思忖了片刻,再開口時,阿默德已經冷靜到了一種詭異的地步:“鄂溫,老子現在有件大事要做,你必須配合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