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遣送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18 16:59      字數:5105
  “你……能放我下來了嗎?”

  眼前目不轉睛的男人讓葉淩漪感到有些壓抑,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一種裸的羞恥感讓那張清美的小臉微紅,連耳根子都開始發燙。

  伊涅普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直勾勾的盯著一個女子實在不太禮貌,況且,現在她身上隻披著一塊破布,亮麗的青絲垂泄,將她雙肩的線條襯托得更加優美,如垂柳般輕輕拂過他抱在她腰間的手背,癢癢的。

  這不禁讓這個身材高大的西域男人微微失神,很快將她放下來,英俊臉龐上閃過一抹不自然。

  白皙修長的手抵在唇上幹咳一聲,眼神飄向別處,用一口不算流利的中原話問道“你是誰?”

  葉淩漪不急著回答他的話,彎腰將散落在地的錦織撿起一塊來,扭頭向他詢問“你是這個染坊的人嗎?”

  伊涅普垂眸,愣愣看著她,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隻是生澀地回以一個肯定答案。

  “那就成了!”清美容顏間綻開一抹笑,隨手將錦織披在身上,將那優美的雙肩徹底遮掩。

  又光著腳走回到他麵前,不好意思道“我現在情況有點特殊,身上沒有錢,這塊布能不能先借我?我保證,等我朋友來了,讓她付錢!”

  伊涅普看著她,依舊是愣愣的模樣。

  葉淩漪局促不安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偏偏這時,手持兵器的官兵闖了進來。

  葉淩漪眼見情形不好,等不及了,匆匆留下一句“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說罷轉身要走。

  “等等!”

  破天荒的,伊涅普這個骨子裏生性淡漠的男人伸手挽留她。

  葉淩漪站住腳步,順著自己被捉住的肩膀回身望過去,疑惑不已。

  畫麵一轉,滿地淩亂的錦織裏隻剩這個高大的西域男人一人。

  官兵蜂擁過來,將他圍在中心。

  領頭的官兵抬高下顎,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正前方背對著自己的高大身影,輕蔑高喊“喂!胡蠻子!”

  伊涅普眼中光芒隨著這個極具侮辱性的稱呼而迅速冷下來,轉身卻不動聲色的笑了“幾位官爺有何貴幹?”

  官兵對伊涅普表麵做出來的討好不屑一顧,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逼問道“我問你,剛才掉下來的女子呢?我警告你,收起你們胡蠻子那些下三濫見不得人的鬼心思,別與我扯謊!小心我將你也一起查辦了!”

  “官爺哪裏的話!”伊涅普故作謙謹,又故意凝眸想了想,“女子……”

  突然恍然大悟,指著自己身邊那浸在水缸裏的錦織“原來毀了我們染坊這些好布的是她!”

  “她在哪兒?”官兵麵色驟然淩厲。

  伊涅普毫不猶豫指著染坊裏一處稍矮的瓦牆道“我剛進院子的時候看見她往那兒跑了!”

  官兵紛紛往瓦牆的方向看去。

  “給我追!”

  神情陰晦的領頭人一聲令下,官兵們又魚貫而出。

  待他們走遠,伊涅普收住臉上的溫和,登時變得麵無表情,轉身衝錦織掩蓋的水缸道“他們走了!”

  水缸盛滿水,水麵浸著一層雪青色錦織,底下咕嚕嚕冒出幾個水泡。

  伊涅普預感大事不好,皺眉,猶豫片刻,伸手將她從水缸裏拉上來的時候她已經暈了。

  軟綿綿的身體失去重心,伊涅普隻得讓她靠在自己懷裏,垂眸凝視著她。

  這一刻,伊涅普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心目中的兵器並非如想象中那麽堅不可摧,也有這樣不堪一擊的一麵。

  畢竟是個女子。

  濕漉漉的織布與烏黑發絲緊緊貼著她的身體,額頭、眉間與眼睫上全是水珠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憐。

  葉淩漪不會水,剛才伊涅普讓她屏住呼吸藏進水裏,不一會兒就因為高度缺氧而暈厥了過去。

  伊涅普沒有辦法,隻能將她打橫抱起,暫時安置在了染坊裏的一間休息室。

  與此同時。

  丹霞宮的金床錦帳外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宮人。

  他們都是經手過那碗參雞湯的,誰也排除不了嫌疑。

  年邁的銀醫師為李元麟請脈紮針後,起身朝龍榻上病態懨懨的李元麟作揖俯首道“皇上安心,所幸發現及時,毒素並未傷及五髒六腑!”

  “銀醫費心了。”李元麟聲音微弱,臉色蒼白的可怕,連嘴唇都沒了血色,雙眼裝滿疲憊地看著銀醫師。

  “徐內侍,近些時日須打量著,注意皇上的飲食,切忌大補,皇上初愈體虛,盛極傷身!”

  徐內侍便是李元麟中毒時第一個發現不對勁的宮人。得了銀醫師的叮囑當即答應。

  轉眸又問李元麟“皇上,您看這些罪奴如何處置了?”

  躺在金榻上的李元麟微微斂眸,無力擺擺手“讓他們都下去吧!”

  “可是皇上,這些奴才個個經手了那碗參雞湯,保不齊誰便是罪大惡極的那個,皇上如此豈不是放虎歸山?”徐內侍苦口婆心道。

  “不是他們,放他們走吧!”

  這些跪地的多是籍籍無名的下等宮人,無仇無怨,犯不上豁出性命來害他。

  至於真凶是誰,其實李元麟的心裏早有了答案。

  另一頭的徐內侍見皇帝心意堅定,再不好阻攔,隻得瞪著眼睛衝宮人們嗬了聲“都愣著做什麽?還不快下去!”

  跪地的宮人如蒙大赦,齊刷刷朝床榻上的李元麟磕頭行禮,一溜煙退了出去。

  不多時,門外太監便扯著尖銳的嗓門通報了聲“太後娘娘駕到!”

  李元麟緩緩睜開充滿倦意的眼睛,淡淡道“你們都下去吧!”

  銀醫師作揖,與殿內一幹伺候的宮人一起退出去。

  一身華衣盛裝的梁後很快邁著輕快的步伐進來,風韻猶存的臉上帶著些許得意。

  走到金榻邊,故作心疼地打量著李元麟,哀哉歎道“皇兒,龍體可還安穩?哀家聽聞你身中奇毒,差點出了大事,可是擔心壞哀家了。”

  李元麟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這個生了自己又差點要了自己命的女人。

  “瞧你,臉色這麽差,這逆賊哪裏是謀害皇帝?分明是想要哀家的命啊!”梁後“心疼”撫過李元麟蒼白的俊臉,作勢垂淚,掩麵擦擦幹幹如也的眼角,吞聲忍淚道“哀家聽說你將林嬤嬤那個膽敢謀害天子的刁奴押了起來,此事做的不錯,隻是她膽敢謀害一國之君,其罪當誅,皇兒切莫心軟!”

  梁後恨得咬牙切齒,狠狠捏緊手裏的帕子,那樣子像是巴不得立馬下令將林嬤嬤五馬分屍了。

  李元麟還是沒說話。

  梁後緊跟著又帶著哭腔說“幸虧皇兒沒有大礙!你父皇走得早,你是哀家親手帶大的,這麽多年來,隻有我們母子相依相偎,你若是出了什麽事……倒不如哀家先死了罷了。”

  說完,便以帕子掩麵,硬生生擠出了幾滴眼淚。

  李元麟看得心底發涼,悲戚戚的笑起來,黑曜石般深邃的眸瞳湧上熱淚“母後實在哭不出,便不必再演了吧?畢竟不倫不類,賣相真的不太雅觀。”

  梁後“擦淚”的手頓住。

  李元麟轉眸望著錦帳頂部,聲色平靜道“母後,其實朕一直有個疑問藏在心裏,對你來說親生兒子到底算什麽?忠心耿耿侍奉了你幾十年的心腹又算什麽?一個登高位的工具?一個可以隨時利用拋棄的替罪羊?是不是在你的心裏隻有權位?”

  良久,梁後那隻掩麵“擦淚”的手終於放下,露出平靜而冷漠的表情,緩緩笑起來“原來你都已經知道了?”

  李元麟目色沉痛“我寧願永遠不知道。”

  梁後看著他,忽然冷冷笑起來,且越笑越厲害。

  “你就像你那死去的親爹一樣!你們李家的人永遠都是這副偽善的模樣!”

  李元麟歎息“母後,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覬覦那根本不可能屬於你的東西,就算朕真的身故,有滿朝大臣在,皇位人選便是從旁係皇族裏選一人繼承,也絕不可能落在你的身上。”

  “那便試試啊!”梁後倏忽起身厲吼,瞪著眼睛仿若吃人的野獸“我苦心經營多年,大好年華困守消耗於此皆是為你李家江山!憑什麽?這天下你李家坐得,我梁家照樣坐得!”

  麵對失去理智的梁後,李元麟無奈地搖搖頭,痛心疾首道“母後,回頭吧!不要一錯再錯了。”

  “做夢!”

  一揮衣袖,梁後態度堅決“收起你那副偽善的嘴臉,我不需要!自古成王敗寇的道理我懂,如今你既已知曉是我下的毒,要流放還是殺了,悉聽尊便!”

  “母後!”李元麟亦怒了,充滿倦意的雙眼逐漸赤紅,病態蒼白的臉色因此顯得更加難看,“到底為什麽?這多年了,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放下心中的執念?”

  “你問為什麽?”梁後笑起來,麵上的堅決一點點潰散,轉眸看向李元麟,眼中盡是深深的憎恨“這話你該去問你親爹!問問那個冷酷無情的人為何偏偏娶了我!”

  說罷,仿佛陷入了回憶,眼含熱淚淒涼笑起來“未出閣前,我是梁家嫡姑娘,原許了前兵部尚書的公子,我與他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可就在我們兩家商量著婚期的時候,你那該死的爹竟然給梁家下了道聖旨,言明要迎我入宮,說得好聽,但誰都知道他是為了用我的性命控製勢力日漸壯大的梁氏,我當然不肯,央著父親去退了這門親事,可父親卻說聖命難違,這麽做是要牽累全家的。萬般無奈,我便決心與未婚夫私奔,可還沒出東京城,我那未婚夫便被戍衛軍捉進了宮,可憐他跪在那冷酷無情的帝王麵前苦苦哀求讓他放了我,頭都磕得鮮血直流了,可你那該死的親爹卻絲毫不為所動,甚至給他灌了個“誘拐皇妃”的莫須有之罪,將他淩遲處死。更可恨的是,我的未婚夫死了,他竟隱瞞消息,還以我未婚夫的性命要挾,強迫我入宮為妃,為了救未婚夫的性命,我隻得妥協,本是打量著待他安全了,我就趁機逃走!可困守在深宮日複一日,永無希望,我也曾幾次三番去找那冷血無情的男人打聽我未婚夫的消息,可他呢!幾次三番糊弄戲耍於我,最後卻用我恨毒了的笑臉告訴我,我那可憐的未婚夫早就埋屍荒野了。不僅如此,他更是將前兵部尚書一家趕盡殺絕,盡管我求他,我哭著給他跪下,他卻用那張討厭至極的臉對著我,趾高氣昂地說,若是我恨,不如便為他生個掌權者,隻要我兒是掌權者,我何需跪他!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決定了!我要為他生兒子,我要為他兒子殺盡一切擋路者,讓西朝君王之位落在我的手裏!既然他如此忌憚我梁家勢力,我偏要讓梁家權侵朝野,這西朝是李氏江山又如何?我要他的兒子永遠隻是我手裏的一個傀儡!我要他的子孫親眼看著李氏江山是如何旁落、凋敗的!”

  梁後眼神近乎瘋狂。

  李元麟始終眉頭緊皺,這一刻才突然意識到,過去二十年,自己好像從不曾了解過自己的母親,不知道她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

  “這是場蓄謀已久的報複,”梁後依舊喃喃自語著,耷拉著肩膀,雙眼沉寂如死水,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仿佛此刻的她早已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西朝頂尊貴的女人,而隻是一個失去了摯愛後又失去了一切的可悲之人,笑容黯淡寂寥“可是我輸了,盡管賭上了所有,終於還是輸在了那個男人的手裏。”

  說到這裏,又機械性回頭看了李元麟一眼“你知道我最恨你什麽嗎?”

  李元麟不解。

  “我最恨你與他長得一般的臉,最恨你是他的兒子,恨你骨子裏流著肮髒卑鄙的血液,我恨……”

  梁後語速極快,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低頭沉默著,好似這一切已經將她徹底打進了塵埃裏,傷的體無完膚,看起來竟還有些可憐。

  李元麟本是於心不忍。

  可就在他準備好言相勸時,梁後突然瘋了般瞪大眼睛衝過來,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笑容逐漸張狂“父債子償!我最恨不得你死了!恨不得他從此以後斷子絕孫!”

  李元麟身體尚且虛弱,梁後這麽一掐似乎徹底動了殺心,掐得李元麟呼吸困難,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想要喊人,可聲音堆積在嗓子裏被梁後禁錮得死死的,竟連半個音都發不出來,隻能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盯著她。

  這一刻,他的心終於涼透了,不再掙紮。

  就因為他的母親恨他的父親,他就該被母親憎恨,甚至替父親去死嗎?

  可他除了是父親的兒子,也是她的兒子啊!

  世人不是常說子女是父母身上掉下來的肉嗎?

  為什麽他的母親卻總是在用過去和父親的過錯來折磨他,利用他,傷害他甚至不惜殺了他?

  為什麽?

  李元麟實在想不通。

  梁後將全身力氣聚集在手上,狠狠掐著目光呆滯的李元麟。

  就在他感覺自己兩眼發黑,就快要昏死過去的時候,丹霞宮正殿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徐內侍仿佛早有預感,帶著兩個心腹太監闖進來卻毫不張揚,回身將殿門關好。

  進了內殿,眼見那母親弑子的情況,大吃一驚,麵色劇變,連忙奔跑過來,三人合力,使盡渾身氣力將梁後從李元麟身邊拉開。

  窒得發昏的李元麟忽然得以自由呼吸,立即被灌進胸腔的空氣嗆得劇烈咳嗽。

  徐內侍是個機靈的,麵對這駭人聽聞的情景絲毫沒有表現出好奇,倒是立馬上前給李元麟順氣,問“皇上,可需要請銀醫師重新來診?”

  李元麟搖搖頭示意不用。

  目光望向被兩個太監合力拉著的梁後,痛苦問道“為什麽?”

  梁後此刻儼然是瘋了,竟怒不可遏大吼道“你是孽種,你該死!你們李氏死絕了才好呢!”

  說罷張狂大笑起來。

  緩過氣,李元麟目色沉痛,緊緊看著母親。

  沉默良久,終於咬牙下了一個巨大的決定。

  “來人,擬旨。近來太後因感念先帝憂思過甚,致以夜不能寐,食不遑味,故而決定啟程往皇寺為先帝誦經禱祝,朕憂母後安危,故派巫作崮將軍一路安護,令撥戍衛軍五十,仆婢宮監各十,常駐皇寺,務必將母後侍奉周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