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下毒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18 16:59      字數:3996
  下著雪的夜晚。

  天心居到處都是白皚皚的,亭台樓閣華簷鬥拱掩蓋在棉絮般的積雪下早已分不清原本的形狀,倒活像是一個個胖變了形的胖子匍匐在地,映襯得天光越發清冷明亮如同白晝。

  天空中雲層極厚,大片大片灰黃相接的流雲如攪亂的渾水正以極快的速度聚集而來。

  看起來似乎還有一場大雪要下,但奇怪的是置身其中卻並沒有感受到半絲寒意。

  身披玄色氅衣的赫連澈提著一盞明燈走過長長的廊道。

  恍惚中卻聽見劍聲傳來。

  行走中的英挺身影一震,好奇心促使他駐足望去,遙見天心居主屋前寒梅如血,枝頭輕覆薄雪,樹下舞劍的身姿靈動如蝶,偶爾一個回身,色疾如電青絲張揚,劍風淩厲劈過紅梅,斬落一片芬芳,引發墜雪漱漱,濃香四漾。

  一瞬間,赫連澈徹底呆住了,形如石雕地看著樹下舞劍中的妙齡女子,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是青鳶?

  她不是氣了惱了,再不願意見他了嗎?

  “阿澈!”

  沉浸在疑惑中的赫連澈被一道呼喚拉回神思,抬眸望去,才見一身紅衣的女子不知什麽時候收了劍,正站在梅樹下朝他揮手打招呼。

  微微一笑,燦然生輝。

  男人動容,不再去思考眼前人是不是虛擬幻象,凝望著她,幽邃眸深處生出點點星光,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快溢出胸口的激動與思念,丟下手裏的明燈,箭步上去猛地將她拉入懷中抱緊,恨不得揉入自己身軀般那麽用力,生怕稍稍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了一般。

  “你回來了……”男人控製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哽咽而顫抖道“別再離開我了好不好?求你……”

  懷中人並沒有對他超常的反應表現出好奇,隻是像安慰孩子般,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語調平平帶著笑意道“阿澈,你在說什麽呢?我為什麽要離開你?我們是夫妻啊!夫妻本就是要如影隨形的啊!”

  夫妻?

  赫連澈的心隨著這個詞而猛地沉了沉。

  果然……一切都是夢。

  赫連澈失神。

  女子從他懷裏退出來,微笑著伸手撫上他的臉頰,眉目間盡是溫柔“阿澈,你到底怎麽了?”

  看著這張自己日思夜想的容顏,赫連澈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定定看著她,幽瞳深處充滿了痛楚。

  好半晌擠出一抹微笑來,搖搖頭“我沒事。”

  “你瞧,這院裏的梅花開得多熱烈啊!”女子興高采烈轉身跑向二人高低的梅樹。

  張開雙臂,接下從枝頭輕盈墜落的花瓣與細雪,獻寶似的捧到赫連澈麵前。

  紅豔豔的梅花安靜躺在她的手心,與周圍的一切形成極鮮明的對比,看起來格外刺眼,像是那日夜晚滑進血泊裏的紅色喜帕。

  赫連澈心口一陣陣犯窒。

  可是看著她喜笑顏開的模樣,他卻不忍心戳破這美好的夢。隱去眸中的灼痛之色,微微一笑,玉手溫柔撫過她的眉間,替她拭去不慎沾染的微雪。

  女子不甚在意,踮起腳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然後衝他咧嘴傻傻笑了笑,趁機環腰將他抱住,微涼的小臉埋進玄色氅衣裏貼著他的胸膛,溫聲細語帶著些許委屈的鼻音,聽起來有些模糊不清“等你好久了,你怎麽才來?”

  “你說什麽?”赫連澈沒有聽清,微微低頭。

  女子沉默,良久終於將臉從他的胸口抬起。

  這時,原本極盡幸福的笑臉突然變得猙獰,揚唇詭笑,一字一句比刀子更加鋒利“我說,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去死吧你!”

  頃刻間,原本銀裝素裹、紅梅香濃飛速潰散瓦解,畫麵一轉,腳下突然變成了千裏冰封,二人臨崖而立。

  女子眸光冷冽而怨毒,猛地抽出一柄利劍直衝他的腹部刺去。

  赫連澈沒有躲避,隻是眼含愧疚地看著她,默默忍受著利器刺穿身體所產生的劇痛。

  捂住傷口,鮮血從指縫溢出,滴落在腳下冰麵上,很快凝固成霜。

  眼前的女子仿佛陷入了瘋魔,猙獰著表情惡狠狠道“你以為我都忘了是不是?你利用我、傷害我甚至不惜滿城布兵追殺我,你讓我活在這世上就像個笑話!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不是的……青鳶,你聽我說……”

  赫連澈迫切的欲解釋,女子卻痛苦地捂住耳朵,步步後退“我不聽,我不聽!”

  在她的身後便是漆黑無底的深淵,步步後退,眼看著就要失足摔下去了,可她卻毫無察覺。

  “青鳶,快停下!”赫連澈焦急地伸出手去欲攔住她。

  可越是用力,便離她越是遙遠。

  最後,他隻能眼睜睜她的腳步徹底懸空,失控墜落。

  “青鳶!”

  大吼一聲,張大雙眼猛地坐起身來,眼前卻是金梁玉殿,燭火搖曳的畫麵。

  鼻尖有絲絲酒香。

  “怎麽?說醉話了?”身旁有人說話。

  驚魂未定,赫連澈表情茫然,目光幽幽地望過去,李元麟正將酒盞放下。

  赫連澈這才想起來,自己原是被宣進宮商討邊關之事的。

  最近黑水部與西域古蘭國矛盾頻發,引發兩國交戰,處於弱勢一方的黑水部傳書西朝,以唇亡齒寒為典故,請求西朝施以援手。

  李元麟宣赫連澈進宮本是欲聽聽他對此事的見解,商討結束,年輕的君王卻突然來了興致,邀赫連澈同酌。

  可誰知幾杯烈酒下肚,心事重重的赫連澈就沉沉醉倒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情景驚魂奪魄,夢醒時仍曆曆在目,惶然失神,身邊隻剩年輕的君王。

  李元麟亦醉得七七八八,酒幹盞落,睜著一雙迷離醉眼,威聲質問“赫連澈,你不是在找青鳶嗎?都快一個月了,青鳶人呢?朕問你青鳶呢?”

  二人間僅隔著一張桌子,年輕的君王醺態怒色,借著酒勁狠狠揪住赫連澈的衣襟,動作之大,令桌上盛著精致佳肴的瓷器玉具都被掃落下地。

  從旁伺候的宮人驚懼,如履薄冰地縮著脖子過來,小心翼翼將滿地的器具收拾完畢匆匆退了回去。

  赫連澈失魂落魄,任由李元麟揪住自己,絲毫不語。

  到最後,也許是乏了,那隻緊緊揪住衣襟的手終於鬆開。

  李元麟麵上的怒色垮下來,變得懨懨的,揮揮手道“你走吧!朕不想看見你。”

  赫連澈依舊沉默不語,緩緩起身朝李元麟作揖,終於轉身,邁著略微不穩的步子出了丹霞宮。

  李元麟皺眉扶額,似是頭疼。

  宮人一看,立即上前關懷道“皇上可是因醉酒頭疼?不如奴才去讓禦膳房準備醒酒湯?”

  李元麟抬手,示意不用。

  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西朝的夜風寒涼,迎麵吹來,頓時吹散了些許醉意,意識清明不少。

  扶額的手無力垂落,凝望著群星閃耀的夜空,那張充滿陰柔之美的麵孔上盡是憂鬱,輕聲呢喃“你究竟在哪兒呢?”

  滿腔深情,可惜無人回應。

  少時,林嬤嬤求見。

  李元麟仍然立在窗邊,癡癡對著夜空。

  林嬤嬤進來跪地行禮時,李元麟連一眼都未曾看她,隻用極冷淡的口氣問了句“林嬤嬤深夜何事求見?”

  林嬤嬤抬眼,悄悄打量了眼窗邊那頎長的身影,聞見涼風送來陣陣酒氣,略微擔憂道“皇上喝酒了?”

  李元麟心裏對這故作的關心甚為反感,也不答話。

  林嬤嬤又道“政事繁忙,勞心費力,還請皇上多加保重龍體。”

  “林嬤嬤就是來說這些的?”李元麟顯然不耐煩。

  林嬤嬤微愣,立即回“老奴糊塗,差點誤了太後的一片慈母之心。”

  說罷,門外進來個宮女朝李元麟行禮,手裏還拎著一隻食盒。

  林嬤嬤將食盒打開,從裏麵端出一隻盛著湯的玉碗,笑道“太後慈愛,見皇上理政辛苦,特地吩咐禦膳房為皇上備下了這參雞湯,是用最頂級的百年人參熬製的,最是補氣安神,皇上快趁熱喝了吧。”

  一旁的宮人機靈,見皇上久久無意讓跪在地上的林嬤嬤起身,便將參湯接過,恭恭敬敬呈至李元麟麵前。

  李元麟略垂眸,看了眼油星飄浮的湯汁,冷聲道“不必了,朕不想喝!林嬤嬤還是回去吧!”

  說完要走。

  林嬤嬤臉色微變,急急磕頭“皇上留步!老奴知道皇上還在生太後的氣,可皇上……太後畢竟是你的親生母親,這母子哪兒來的隔夜仇啊!你可知,這碗參湯,其實是太後親手熬製的!”

  李元麟離去的腳步頓住,震驚瞪大雙眼。

  林嬤嬤緊接著又說“老奴是自打少年時就跟在太後身邊的,要知道她自先帝時入宮以來都多少年沒有碰過廚具了,今日為做這湯,太後是手也劃破了,衣服也亂了!隻是太後要麵子,不肯讓老奴將此事告訴皇上!可皇上,老奴鬥膽還是要為太後說上幾句……縱太後有一千個不是一萬個不是,但說到底,你還是她的親骨肉啊,她怎會不疼你?自你理政以來,便再也沒有去聖寧宮見過她,太後雖嘴上不說,但沒人比老奴更清楚,太後夜夜失眠,對著丹霞宮的方向一坐便是一整夜,太後她是思子心切啊!”

  一字一句,林嬤嬤說得情真意切。

  李元麟聽進心裏,原本猶如堅冰般的一顆心慢慢柔軟以來。

  默了片刻,終於歎息“罷了,把參湯拿來!”

  林嬤嬤一聽,立即拂去麵上的愁苦之色,大喜地看著李元麟自宮人手裏接過盛著參湯的玉碗,仰頭一飲而盡。

  可誰也沒有想到,原本慈母念子的感人故事會突然變成另一副畫麵。

  就在李元麟將玉碗放回宮人手裏,正準備離去的刹那,突然腹中絞痛難忍,捂住腹部,腳步跟著慢了下來,終於不得已停下,扶著殿內一隻半人高的金鶴才能勉強站住,發出痛苦的悶哼。

  宮人察覺有異,立即上前攙住身形不穩的李元麟,這才發現他的臉色竟然在短短時間內慘白得如同冬日裏的雪地,額頭亦迅速沁出豆大汗珠。

  宮人深深震驚,預感大事不好,很快反應過來,急呼一聲“皇上!”

  扭頭,扯著尖銳的嗓門對門旁侍候的宮女厲喝“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請醫師?”

  宮女恍然醒神,慌慌張張拔腿就跑。

  跪在地上林嬤嬤嚇壞了,哪裏想得到自己原本為了緩和這對母子的關係,苦口婆心勸下的一碗參湯會帶來如此後果?

  “皇上,你怎麽了?”林嬤嬤六神無主。

  強撐住意識,李元麟伸手指著神情慌亂的林嬤嬤,眉頭深鎖,眼神銳利。

  攙著李元麟的宮人立即心領神會,厲嗬道“來人!快把這膽敢謀害一國之君的老刁奴拿下!”

  林嬤嬤渾身一個激靈,抖若篩糠,沒命地磕起頭來“皇上饒命,這湯是太後親手而製,老奴隻是負責送來,老奴真的什麽都不知,冤枉啊!皇上……”

  林嬤嬤還在強辯叫冤。

  李元麟喘著粗氣,眼看著林嬤嬤被湧進來的戍衛軍拖走,一口氣沒上來,終於昏死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