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出喪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12 19:45      字數:3823
  金秋十月初九這天早晨,天氣格外寒冷,因此明明才秋末時分,卻讓人恍惚有了種已入隆冬數九的錯覺。

  東京城夾道的櫻樹已經完全枯萎,飄落了一地枯黃打卷的落葉,風一吹便如長了腳的精靈歡快跑過空蕩蕩的街道。

  灰冷色調,滿目枯槁的視線裏隻剩光禿禿的樹幹堅強屹立在寒風中,四處都是荒涼與淒楚。

  一條小溪自東向西穿城而過,是城中用來排水的汛溝,清澈的流水下布滿青苔,偶有落葉隨水而去,水麵倒影著幾麵隨風招展的靈幡,街道上,車馬與女子小聲啜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嘈嘈切切悲斷心弦,聽起來顯得極不真切。

  樂芽正候在小店裏等一盅老鴿湯出鍋,這是要帶回去給青鳶的,今天已經是她昏睡的第十四天了,身上的傷雖然都已經結了痂,但令人感到擔憂的卻是遲遲不見蘇醒的痕跡。

  她昏睡了十四天,樂芽與葉騁便整整在那絕壁下守了十四天,隻是洞穴潮濕,秋末更是陰冷難忍,在裏麵待片刻已是受罪,有時候一覺醒來,洞穴潮濕的積水自洞體滴落,雨點般匯聚成淹沒腳背的小池塘,打濕了青鳶的身體,致使原本早該結了痂的傷口遲遲不能痊愈,二人隻好出去尋了油布,勉強搭了一個遮雨的小棚。

  彼時城中巡防森嚴,想要將青鳶接上來而不被發現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樂芽本是打算待到巡查稍弱再將她接上來的。

  隻是她如何也沒想到,耐心的等待換取來的不是自由而是更深層的禁錮——樂芽與葉騁亦成了東京城的頭號搜尋對象。

  城內四處可見青鳶、樂芽與葉騁三人的畫像。

  聽說是上武都尉赫連澈親自下的命令,目的就是為了順著他們這條線索找到青鳶。

  為此,二人出門時隻能更加謹慎。

  為了避人耳目,樂芽甚至不惜重操起了舊業。

  打扮風流,衣著暴露,妝容濃厚與之前判若兩人,走在東京城街頭,儼然成了道貌岸然之輩眼中一名“難登大雅之堂、看一眼都覺得玷汙了自己”的風塵妓子。

  正是因為東京城這樣浪蕩街頭的妓子很多,所以並無人注意到她。

  隻是,這樣躲躲藏藏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

  樂芽心事沉沉。

  少時,尖嘴猴腮的店老板取了湯交給樂芽,不時將不懷好意的眼睛落在女子玲瓏有致的軀體上,摸摸下巴,露出一絲猥瑣的笑。

  樂芽心中反感,卻故意作出副笑臉,直問店老板:“好看嗎?”

  店老板下意識點頭。

  樂芽扯起嘴皮,嘻嘻一笑:“我在樓裏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旁人與我親近少說也得十兩,這湯撐死了不過一兩,那既然如此,我便發發善心便宜你了,這湯的錢與你看我的錢互相抵消了!”

  “啊?”店老板頓時就傻了。

  看他驚呆的樣子,樂芽揚唇冷笑,取出一枚銀兩毫不客氣地砸在了他身上,譏誚道:“下次別再賊兮兮地盯著人家姑娘瞧,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麽好心的,這次是銀子砸身,保不齊下回便是要命的刀子。”

  出了小店,原本稀疏的街道突然變得擁堵,極目眺望,視線越過攢動的人頭,終於瞧見了街道中心正有一隊發喪的車馬經過,雪白的冥紙揚揚灑灑,落了一地。

  這便是造成街道擁堵的原因了。

  樂芽無心湊熱鬧,隻想著早些回去,小心嗬護著手裏的湯免受擁擠,努力移動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裏。

  過程中卻無意聽見:“是宮裏的貴妃娘娘!皇上都下詔書了,說是因病暴斃的。”

  樂芽艱難移動的腳步頓時停住,錯愕瞪大眼睛,顧不得手裏的湯汁,猛地揪住說話那人的衣袖:“你說什麽?”

  被揪住的是個年輕婦人,上下打量樂芽,神色鄙夷地甩開緊緊捉住自己衣袖的手,嫌惡地睨了眼這個貌似沉墮風塵中的女子。

  樂芽並沒有注意這個婦人的態度,聽聞韓世黎的死訊一瞬便陷入了巨大的震愕中。

  想起給青鳶送嫁的那天還見過韓世黎,那時她隻是有些虛弱而已,沒想到不過才十多天時間就因病暴斃了?

  這時,負責給發喪隊伍送行的城防營兵士匆匆路過。

  亦正是這時,身著玄色勁裝的青楓眼尖的在人群裏發現了一張略有些眼熟的麵孔,定睛一瞧,終於認出來了:“樂芽?”

  回過神的樂芽聞聲望去。

  青楓已經帶著一小隊人馬過來了。

  心下一驚,暗道不好,但眼下逃跑已經來不及了。

  既然如此……

  女子眸色一沉,主動迎上去,笑道:“青楓侍衛!”

  青楓原以為她會逃跑,正下令將她追拿,誰也沒想到她竟會像個沒事人一樣主動迎了上來。

  幾個大男人誰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青楓侍衛這麽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做什麽?”樂芽微笑。

  青楓略尷尬:“樂芽姑娘,你知道我們主子正在找你和葉騁嗎?”

  “知道啊!”無辜眨眨眼,“怎麽了?找我們什麽事?”

  “你真的不知道?”青楓懷疑,然後又立馬否了這抹懷疑,“說實話,你是不是知道青鳶在哪裏?”

  “青鳶又不見了?”樂芽故作驚訝,隨即搖頭:“我不知道啊!”

  “你撒謊!”青楓提高音量斥道:“你與葉騁原本住在我家,可是自從青鳶不見了以後,你和葉騁便再也沒有回過石榴巷!而且我早就打聽過了,你們去了青鳶待嫁的客棧,將她所有貼身物品全都打包帶走了,還敢說你不知道?”

  樂芽看了眼神色激動的青楓,揚唇一笑:“青楓侍衛看到我這一身了嗎?”

  青楓微愣,疑惑往她身上看去。

  剛才隻顧著要捉住她,完全沒仔細觀察,這會兒才注意到眼前女子身上衣著十分暴露,玉臂外裸,領口低垂好似隻要她微微低下身來就能隨時瞧見裏麵的春光,一襲薄如蟬翼的紗裙裹著一對若隱若現的白腿,微微一動,在男人眼裏無不是致命的誘惑。

  年輕的侍衛哪裏見過這樣的畫麵?頓時羞得俊臉通紅,連說話都不太利索了:“你你……你怎麽……怎麽穿成這樣就出門了?簡直不知所謂!”

  話雖這樣說,卻嚴聲令其餘人轉過身去。

  手慌腳亂地從自己身上剝下件外衣,披上樂芽肩頭,未敢再看她一眼,始終側著腦袋將視線放在遠處,一張俊臉烙鐵般通紅。

  樂芽卻輕輕笑了,趁機拉住他的手,並順勢倒進青楓的懷裏,將男子僵硬的手臂環在自己腰間。

  玄色外衣落地。

  女子柔軟的身體在懷中微動,這種感覺像是墜入了雲端,飄飄忽忽實在很奇妙。

  青楓的身軀隨之猛地震了震,明明想要推開她的,卻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咒,一動不得動,心口亦似揣了隻活兔就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般。

  “樂芽姑娘,這是在做什麽……”青楓心神緊張,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也許他自己並沒有留意到此刻他的語氣究竟有多麽溫柔。

  樂芽笑著,麵上盡是無奈的表情,緩緩從他懷裏退出來,彎腰去撿那件落在地上的外衣,衣底春光頓時暴露在眼前。

  青楓隻覺得身體一陣不適,血脈僨張,下半身哪個地方突然變得極亢奮起來。

  急急轉過頭去,麵色如血。

  “瞧瞧,青楓侍衛這麽純情,卻不知道我的身份吧?”樂芽自嘲笑起來,將外衣披上肩頭。

  青楓終於回過頭,表情疑惑。

  “也是,畢竟青鳶從沒與你們說過啊!”樂芽的笑容裏盡是悲哀:“我不過是個青樓妓子啊!俗話道戲子無情,妓子無義,我本就不屬於良家,如今厭倦了石榴巷的生活回了勾欄瓦舍享受快活,有什麽不對嗎?”

  “你騙我!”青楓並不相信樂芽這套說詞。

  “信不信由你,總之我不知道葉騁與青鳶在哪兒,客棧那些東西也是替葉騁打包的,不過……青楓侍衛若是夜裏寂寞,倒是可以來花樓找我做伴!”故作輕浮地抬手欲撫上男子的臉龐。

  青楓皺眉,往後退了一步,強行壓住心頭的悸動,斬釘截鐵道:“你必須與我回去見主子!”

  “我若就是不去呢?”收斂了麵上故作出來的柔情媚態。

  盯住故作鎮定的男子,調笑道:“難不成你要殺了我?青楓侍衛可別忘了,前頭便是韓貴妃的靈柩,她因病暴斃怨念可深,若是衝撞了她的車馬,恐怕你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

  青楓是從不信鬼神之說的,卻在這一刻多留了個心眼。

  想來,青鳶與韓貴妃交好,若知曉韓貴妃真正的死因,青鳶定不會就這樣視若罔聞,或許他可以利用樂芽引出青鳶……

  “因病暴斃?”

  收回思緒,青楓神秘一笑,無比嘲諷。

  這回換樂芽疑惑了:“你笑什麽?”

  “你真以為韓貴妃是病死的?”

  青楓直勾勾的盯住她的眼睛,樂芽心頭莫名一慌,不自然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不如我實話告訴你吧!韓貴妃其實根本就不是病死的,因病暴斃隻是因為韓貴妃死因不光彩才這麽說而已。”

  樂芽再次震驚。

  青楓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繼續道:“韓貴妃是自己從皇城樓頂跳下來自盡的,也不知是為了什麽。”

  “你說她自己……”

  話說到一半,樂芽突然停住,懷疑地打量著青楓的神色,心裏有絲不祥的預感,隱隱察覺到這個男人似乎設下了一個圈套,正等著她去鑽。

  不過她才沒那麽傻。

  眸光一閃,頓了片刻,突然道:“青楓侍衛還有公務在身吧?如此與我閑話是不是不太妥當?”

  “妥當,當然妥當!隻要你跟我去見主子,一切便沒有再妥當的了。”青楓亦鐵了心要將她帶到赫連澈麵前。

  “好吧!”樂芽故作妥協,明眸中卻分明閃耀著算計的光,慢慢靠近青楓,神色曖昧:“我與你走便是了!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

  暗示意味極濃。

  青楓隻覺得耳邊炸開了一道驚雷,被這突如其來的柔媚之態嚇得不輕,回想起適才春光乍泄的一幕,臉又燒了起來。

  樂芽邪笑,故意加了把猛柴,伸手將肩頭的外衣剝開,將身子微微前傾,故意露出點點春光。

  “樂芽姑娘,別這樣!”

  青楓果然犯了別扭,紅著臉轉離視線。

  計謀得逞,樂芽得意,趁著男人看不見自己時作了個鬼臉。

  “樂芽姑娘?”

  待到青楓察覺到良久無所動靜,回過頭去,哪裏還有樂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