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布局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04 17:17      字數:3672
  明明才十天未見。

  短短十天,韓世黎看起來竟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如久病不愈的病號般,那原本美好的臉蛋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皮膚蠟黃,身形枯瘦,深深陷入眼窩的雙眼死寂一片,雙頰顴骨凸出,連泛著笑的唇也因毫無血色而變得略微僵硬。

  “貴妃娘娘……”葉淩漪震驚地瞪大眼睛,凝視著她。

  韓世黎依舊笑著,宛若秋末枝頭淒婉的枯葉般,站在涼風中搖搖欲墜,瞳孔深處早已失去了對生的熱切,隻剩下可怕的死寂。

  穿著一身寬大的對襟披風,藏青底色勾勒著一朵朵鮮豔的紅色花朵,完美隱藏了那略微浮腫的腰身,款步過來,苦笑道:“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今日可是你的新婚大喜,這表情可不吉利。”

  葉淩漪依舊沉浸在驚訝中,急色道:“怎麽能不驚訝?才幾日不見,你怎麽虛弱成了這樣?可是病了?”

  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蓮衣。

  宮女蓮衣咬了咬唇,糾結了半天,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青鳶姑娘,你快勸勸我們娘娘吧!這幾天她不吃不喝,已經虛弱得不行,今日還強行拖著身體出宮來給你送嫁,如何能不病?”

  “蓮衣!”韓世黎重斥了聲,胸腔立即湧上一陣咳意,劇烈咳嗽起來,瘦弱雙肩隨著咳嗽而猛地顫抖。

  葉淩漪眼中動容,顧不得身子沉重,欲起身,卻被韓世黎抬手製止了。

  “別過來!”待咳意平息了些,韓世黎捂著嘴,小臉煞白,氣喘籲籲道:“我沒事,大喜之日莫讓你過了病氣!”

  眼睜睜看著好朋友日漸消瘦,生機寥然,葉淩漪怎能不急:“不管怎麽樣,你怎麽能不吃不喝,如此不愛護自己的身體?”

  看著她著急和心疼的模樣,已經對這個世界充滿絕望的韓世黎才覺得,至少還有葉淩漪能慰籍她。

  心田不禁湧過一陣暖流。

  “青鳶,我沒事的,真的沒事!”輕輕拉住了葉淩漪的手,重新微笑起來,溫聲細語叮嚀道:“倒是你,今日新婚大喜,我知道你娘家無人,有些話也不見得有人會與你說,便由我開了這口。需得記住,往後你就是赫連都尉的夫人,是大人更是赫連家的主母,可不能再任著性子胡鬧,凡事須顧念夫家,多為主君著想,肩負重責,早日為赫連氏開枝散葉,恪守規矩,管府中仆婢,理後院之事,免主君後憂,外賢內恵方是為婦之道。”

  韓世黎事無巨細交代的樣子就像她的親姐姐一般,這讓鮮少體會親情滋味的葉淩漪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盈上了熱淚。

  “別哭,哭了就不好看了。”以絹帕溫柔拭去她的淚水,又瞧了眼身後候著的宮女,吩咐道:“呈上來吧!”

  宮女頷首,踩著小碎步上前,手裏捧著一隻精致的雲鶴雕花盒子。

  韓世黎抬手揭開盒子上的小鎖,打開盒蓋,一枚花樣精美的金頸圈頓時躍入眼簾,黃金打造,上以翠羽拚接而成繁密圖案,下墜一把同心金鎖,鎖上又鑲了顆拇指大小光芒流動的白色貓眼石。

  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東西。

  “我沒什麽可送你的,這件頸飾是我出嫁時的陪嫁,如今我把它送給你,希望能給你帶來多些福氣吧!”

  葉淩漪感動得說不出話,隻有緊緊拉著韓世黎的手,心裏唯盼著她能早日走出那個折磨自己的噩夢。

  二人相視微笑,韓世黎默默撫上了自己藏在寬大衣袍裏微微隆起的腹部。

  彼時,葉淩漪並不知道韓世黎早已在心裏作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接親的隊伍來到葉淩漪待嫁的客棧時已經過了午時。

  葉淩漪蒙著紅蓋頭,在喜娘的攙扶下走過一大群起哄的人群,一直走到馬車前,紅蓋頭餘留的縫隙中出現一隻白皙修長的大手,手掌向上,等著她將手交給他。

  葉淩漪目中動容,縱是看過他千百次,心中那份悸動仍舊半點不曾減少。

  而今後,她終於要永遠留在他身邊,成為他的妻子,會給他生兒育女,與他相伴終老……

  想到這些,一種願望達成的幸福感洋溢起來,葉淩漪甚至開始感謝命運,感謝那場車禍把她送到這裏,似乎冥冥之中,所有一切都是為了遇見他。

  終於將手交到他的掌心,仿佛通過這相交的手掌感受到了他與自己一樣激動而顫抖的心情。

  按照進程,接親的隊伍需要在城中繞行一圈進行納福。

  於是愛湊熱鬧的百姓紛紛相聚在街道邊,目送婚禮隊伍行過,小聲議論著富人家的生活奢侈程度,成個婚還得這麽大張旗鼓的。

  與此同時,坐立難安的赫連注迎來了行色匆匆的赫連褚。

  “怎麽樣?煙花可放出去了?”赫連注神色緊張。

  赫連褚凝重點頭:“父親放心,煙花放出去了,兒子親眼瞧見成姱的探子回去報信。”

  “這就好這就好!”赫連注終於鬆了口氣。

  誰知下一秒赫連褚又給了他一個壞消息:“父親,果不出其料,宮裏來了戍衛軍,以維護婚禮為由,將我們府上圍了起來,恐怕是太後指使。”

  “你說什麽?”赫連注表情滯住,隨即惱憤道:“蠢貨!此等大事為何不早說?事有輕重緩急,這點你都分不清?”

  赫連褚麵帶歉意作揖。

  “如今成姱的部將未到,若是那群賊子先一步動手的話,憑府上這群人也隻能勉強維持一陣子而已。”赫連注急得團團轉。

  這時赫連褚卻想到了什麽,計上心來,眸色歹毒道:“父親手中不是有封西域書信嗎?”

  當初成姱為了從皇門殺人案中脫身,送了一封西域書信,並言明書信上的內容是指青鳶通敵叛國。

  赫連注的老眼隨著赫連褚的話猛地一亮。

  赫連褚表情陰森,邪笑道:“好鋼用在刀刃上,此時不正是好機會嗎?隻要父親將這封青鳶通敵叛國的書信呈上去,這賤婢就嫁不成了,婚禮一旦出現了意外,宮裏派出的戍衛軍再想留下,可就沒那麽名正言順了,如此太後的計劃不就落空了嗎?”

  斂眸,思忖片刻,赫連注點了點頭:“這倒不失為一種辦法!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將那封信謄寫一份,一封交給皇上,一封交給太後,這樣一來,這兩人便能互相牽製,誰也不能一意孤行。”

  話是這麽說,但實際上赫連注是打量著即使太後對自己殺心泛濫,但好歹現在自己是皇帝的寵臣,青鳶又是皇帝心儀之人,一有機會收回婚約,他敢篤信皇帝一定會下旨作廢這樁婚事。

  而謄寫一份書信另交給太後是因為赫連注與自己打了一個賭,畢竟就算皇帝能解了這回的危機,並不代表能救他第二回,正所謂治標不治本必受深害,所以他要從根本切除太後對自己的殺心,企圖用一封告密信向太後示好,畢竟葉淩漪明麵上還是太後的人,若她是叛賊,對野心勃勃的梁後來說絕不是好事,他送信的目的就在於替梁後斬草除根,以便重新謀劃與緩和自己與梁氏的關係。

  赫連褚也算是辦事得力,赫連注才說完,兩封書信便差人送進了宮中。

  隻是這父子二人都太過於自以為是,殊不知梁後對他們早已下定了殺心,今日必除之而後快。

  時間很快就到了入夜時,心焦的赫連注正殷切盼著宮裏的回複。

  眼看著喜轎就要到太師府門前了。

  赫連注急得像隻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

  赫連褚不解:“父親,書信已經入了宮,成姱的部將業已在府周埋伏上了,父親為何還是這般著急?”

  “怎能不急?”天知道太後那個賤人還動了什麽其他的手腳。

  赫連注越想越不放心,幹脆吩咐赫連褚道:“這樣,交代下去,讓所有暗衛全都埋伏到天心居,一旦府中情況有異,立即殺了赫連澈與那個賤婢,不必再向我報備!”

  赫連褚眼裏神情逐漸興奮起來,攏不住上揚的嘴角,低眉作揖,再抬眼,眼底隻剩下深入骨髓的歹毒,咬牙回:“是!”

  窗外的夜色尚淺。

  男子獨自坐在偌大個宮殿內,未燃燭,昏暗光線裏一雙充滿憂鬱的眼睛盯著桌麵上的酒具,抬手捉住酒杯,一仰頭就喝了個幹淨,辛辣的酒液好似往心裏綿延的火焰一般刺激著他的神經。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痛苦。

  這個夜,這座深鎖著他的牢籠寂靜,窗外微風清涼,花開繁盛,卻連隻蛐蛐的聲音都沒有,這樣的夜晚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折磨,無法分散注意力,他隻能一遍遍被愧疚和思念淹沒,她揮之不去的音容笑貌占據了他的整個大腦,無數次他想不顧一切奪門而去將她拉回來。

  但他也知道他不能這麽做。

  他是西朝的王君,背上背負的便不僅僅是他一人,而是整個西朝大廈,他一人行差踏錯,後果將會是千千萬萬西朝子民陪他一起萬劫不複。

  他絕不能那麽自私!

  更何況,她的心裏根本沒有他,就算不嫁給赫連澈,她又會選擇他嗎?

  答案是不會。

  或許讓她嫁給赫連澈才是真心為她好,隻有他放手她才會幸福吧。

  李元麟比誰都清楚這些,可越是這樣明白,心裏痛苦的感受便越是深刻,刀子一樣紮進他的心窩。

  他隻能用喝酒的方式來麻痹自己,排解心中苦痛。

  隻是今夜的酒仿佛失去了它原本的效力,不僅沒有緩解半分心痛的感覺,反倒令思緒紛亂。

  他開始瘋了一般的想她,想她穿喜服會是什麽樣子,想她拜堂時會是什麽表情,想她今夜會不會有危險,想她……

  不必猜測,他想,她穿喜服的樣子一定美極了,得償所願與赫連澈成婚,拜堂一定也是幸福的模樣,太後布下天羅地網,但有赫連澈在,他一定會讓她沒事的。

  這一切的一切,隻有他是局外人。

  李元麟自嘲地笑了起來,笑容裏漸漸染上了無奈。

  無奈的是當初太後執政,受盡百般屈辱他都能忍下來,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遇到她的事,他竟總是這般失控。

  是時,殿門外傳來小太監謹慎的聲音:“皇上,太師送了信來!說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