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盛宴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04 17:17      字數:3705
  金秋九月十五。

  宮裏舉辦了一場盛大宴會,準確來說是在聖寧宮內大擺筵席——慶祝太後五十歲壽喜。

  這一天的西朝皇宮格外熱鬧。

  梁後一身豔紅直裾深衣,流雲金絲綴花從領口延伸至腰間的盤扣衿帶,直垂至雲絲芙蓉繡鞋邊,外著花紋繁雜的玄色紗袍,發髻整齊,金釵銀冠,整個人顯得愈發雍容華貴,高不可攀,端坐在雕刻著百鳥朝鳳圖騰的金椅上,麵帶微笑地接受著百官及家眷的祝賀,不經意流露出高權之姿。

  這便是西朝頂尊貴的女人,玩弄權術一輩子,任何人見了也得心生三分畏忌,誰也不知道那張風韻猶存的笑顏之下暗藏了什麽。

  殿內撫瑟吹笙,觥籌交錯的景象。

  百官朝梁後敬了酒後便開始禮節性的互相寒暄。

  歌舞升平,有官員朝一直沉悶不語的赫連澈敬酒,赫連澈卻連敷衍都懶得敷衍,惹對方不快,轉眼那官員又朝旁人絮叨去了。

  赫連澈實在無心於此,若不是為了心中那個計劃,也不必讓葉淩漪誤會自己至今。

  說起來自從那夜在禦園分開以後,二人已經有小半月未見了。

  一想起她,赫連澈的心裏便起了層撫不平的褶皺,這種感覺實在不怎麽好,令得那雙藏在袖中的大手攥緊成拳,心情越來越煩躁鬱悶,恰逢侍婢過來斟酒,眼瞧著酒杯盈上來,猛一抬手捉住酒盞,仰頭便飲了個幹脆。

  侍婢被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了驚,小心翼翼抬眼打量了他的臉色,卻是嚇得差點沒給他當場下跪,隻見矜貴公子漆黑的雙眸凝聚著騰騰殺氣,好似下一秒就會拔刀要了她的命一般。

  酒幹杯空,玉盞捏在那雙大手中,重重拍下。

  侍婢煞白著臉,哆哆嗦嗦繼續添酒。

  韓世黎作為宮裏最“得寵”的貴妃,被安排在離皇帝位置最近的地方,與赫連澈對麵而坐。

  眼觀著赫連澈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悶酒,想起葉淩漪最近一副失意丟魂的模樣,最終聯想到了宮裏那個傳言,一下猜到那二人間定是存了什麽誤會。

  秀眉微顰,玉手遮唇小聲吩咐身後宮女蓮衣道“去看看皇上來了沒有!”

  蓮衣竊笑,與主子打趣“娘娘終於想通了要與皇上親近了?”

  韓世黎微愣,瞬息反應過來,蓮衣這丫頭是誤會她的意思了,她讓她去看皇帝來了沒來隻是為了葉淩漪,畢竟葉淩漪是皇帝的貼身婢女,皇帝來了她才來了。

  “囉嗦什麽,還不快去?”

  韓世黎難得擺起主子架子,板著臉,然而那張絕色容顏卻瞧不出半分可怕。

  “是!”蓮衣並不怕,福過身後竊笑著退場往宮婢通道出去了。

  再次抬眼看著赫連澈悶悶不樂的樣子,韓世黎歎了口氣,手指摸上一杯溫熱的清茶,正要拿起來往嘴邊送。

  這時,殿門前侍奉的大太監忽然扯著尖利的嗓音大喊了聲“成姱將軍到!”

  韓世黎摸上茶盞的手就這麽頓住,表情愕然,成姱?成姱來了,那個畜生不會也來了吧?

  不會這麽巧吧?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韓世黎自我安慰了一番後,艱難抬頭。

  “老臣攜犬子恭祝太後娘娘壽如皓月之恒、旭日之升、南山之歲、鬆柏之茂,不騫不崩,萬年長青!”成姱的聲音回蕩金殿。

  父子二人恭敬行過跪拜之禮後,身後的大太監方呈著一隻紅木托盤上來,扯去鮮豔蓋布,一顆綴滿翠綠玉珠的禮樹頓時暴露在眾人視線裏,頂部是一顆透明略微發紅的舍利。

  高座之上的梁後雖依舊保持著臉上的和藹之意,眸深處卻極快閃過一道冷厲電光,這個成姱,明知道她不曾信佛還送她舍利,這是存心提醒她要清心寡欲,莫妄權位?

  暗藏野心的人總是格外敏感的。

  大太監扯著高昂的嗓門大喊“成姱將軍獻——藍田暖玉萬年青樹擺件一件、銅魚鳳珠鏡奩一副……”

  “賜坐!”梁後維持著麵上的笑,吩咐站立的父子二人。

  作揖過後,方在侍者的引領下走入自己的坐席。

  二人的座位挨著赫連注,成姱落座,暗與赫連注點頭,表示尊敬之意,赫連注則舉了舉酒杯,兩個權臣各懷心思,拂袖共酌。

  成威吩咐斟酒的侍婢給自己斟酒,旋即撚著蘭花指拿起杯盞,與左右碰杯,小酌完畢卻恍然瞧見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不正是讓他變成如今這副鬼模樣的韓世黎嗎?

  呆若木雞的韓世黎接收到對麵充滿陰惡的視線後,恍若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瞬駭得麵色煞白,手指微微哆嗦,指腹不經意帶倒茶盞,清茶便趁機撒了一身。

  “娘娘,娘娘你沒事吧?”

  從旁侍候的宮女驚訝大呼,忙替韓世黎擦了擦打濕的裙擺。

  六神無主的韓世黎猶個木偶,毫無感知。

  梁後被吸引了注意力,朝她看過來,麵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棄“怎麽了韓貴妃?當眾喧鬧,哀家的席麵入不了你的眼是嗎?”

  韓世黎沉浸在驚恐中尚未回過神。

  小宮女見其目光呆滯,隻好壯著膽子推了推她的手臂,小聲提醒“娘娘,太後正問你話呢!”

  韓世黎猛地抽回意識,立即起身朝梁後福身“臣妾該死!”

  “哼!”梁後冷哼,話語裏夾帶著濃濃的嘲諷“韓貴妃最好還是安分些,畢竟這裏不是丹霞宮,更不是你的華恩殿,哀家的眼裏可容不得沙子,什麽小家上不了台麵的做派莫拿到聖寧宮來現眼,皇上許會被狐媚之色迷惑,一時覺得新鮮,但在哀家這,一隻山雞攀上枝頭,就算坐在這金堂玉室中也變不成鳳凰!低廉之物就是低廉之物!”

  說罷皺眉,仿佛嚐到了什麽極難吃的菜肴,重重拍下象牙筷,嗬斥左右“哀家不是說了不要拿這種粗鄙低賤之物到哀家麵前來討嫌嗎?竟敢把哀家的話當耳旁風?是都嫌命太長了?”

  宮人齊刷刷跪了一殿。

  而滿堂皆知,梁後口中這個“粗鄙低賤之物”意在指向這個傳聞中冠寵後宮的韓貴妃。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

  原本安坐在席下的韓子高眼見自己女兒當眾受辱,作為一個父親當然頓時就怒火中燒,心潮澎湃,滄桑麵容上見了惱怒之色,動動身子欲起身為女兒討回公道,但轉念一想,自己作為韓府家主,這麽做無疑是在置韓家上下百餘口的性命於不顧。

  權衡了利弊以後,終於還是打落牙齒和血吞,攥著拳頭,咬緊牙關將滿腔憤懣強壓了下去。

  韓世黎低垂著額頭,貝齒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絲絲血氣湧入口腔仍不知痛意,她並不是在意梁後對她的侮辱,而是身後那灼辣的目光讓她有一種在所有人麵前被扒光了的錯覺,屈辱感與深入骨髓的恨意鞭子似的狠狠抽在她身上,她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因此而皮開肉綻。

  這一刻,她的心中隻有滔天的恨意,恨蒼天總是無情戲耍、折磨她,為什麽送來腹中孽種?為什麽總是在她傷口快要結痂的時候狠狠撕扯?

  最恨自己不能立即轉身,去一刀殺了成威那個畜生。

  胸腔內洶湧翻滾的情緒不得平靜,韓世黎開口,盡管已經竭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聲音仍帶著顫抖“謝太後娘娘教誨!”

  梁後不再說話,韓世黎才由宮女攙扶著回了座位。

  “娘娘,您臉色如此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了?要不要奴婢去請醫師來?”宮女壓低聲音小聲詢問。

  韓世黎搖搖頭,隻一個勁往宮人通道張望“蓮衣怎麽還沒回來?”

  “娘娘,蓮衣姐姐才去了沒一會兒,丹霞宮離這可不算近,一時沒那麽快回來也是有的!娘娘別急,皇上總會來的!”宮女自作聰明地回答。

  韓世黎瞄了她一眼,眸色淩厲。

  宮女頓時意識自己說錯話了,立即跪地。

  韓世黎覺得頭疼,扶額揮揮手,讓她退去一旁。

  其實她怎會不知丹霞宮與聖寧宮相隔甚遠?宮女以為她是心急見皇帝,卻不知道她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待罷了,如今中宮尚且空懸,皇帝不來,她這個貴妃若是擅自離場的話恐怕要遭人詬病的,貽害韓家就不好了。

  “你們是不知道,那小妖精脫光的身子可美了,那皮膚,真叫一個凝脂無暇,那小腰不盈一握,還有那對任人玩弄的長腿,最最的是胸前那兩團又大又軟的肉,手感真叫人欲罷不能!不過掃興的是處子不知房中情趣,呆得似木偶,我怎麽擺弄都不喚半聲,說起來竟是不如勾欄院裏的花娘,至少人家叫聲放蕩,博本公子歡心啊!虧得本公子為了把那木頭疙瘩弄到手,還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呢!”成威肆無忌憚的與周遭人描繪著不堪入耳的淫詞,時不時將陰損挑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韓世黎感覺耳畔炸開一道轟天驚雷,炸的她渾身每一處都在瞬間失去了知覺,背脊湧過陣強烈電流,然後呆滯地看著成威不斷將充滿惡毒的眼睛和笑臉往自己的方向掃。

  人群爆發陣陣猥瑣笑聲,刺耳的如同萬支鋒利無比的飛箭,齊齊朝她飛來,殘忍地將她的身心與靈魂都一道刺穿。

  那些不堪入耳的汙穢言語中雖然沒有點名指姓,但韓世黎知道成威就是在指她。

  一瞬間,她臉上的神色慌亂難看到了極點,害怕成威繼續說下去,她很想逃,可為了皇家顏麵和韓府上下人的性命又不能唐突離去。

  怎麽辦呢?

  手足無措的韓世黎大腦一片空白,一種強烈的羞辱感侵襲著她的每一根神經,令她感到無地自容,隻能恨自己不會隱身,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偏偏那些痛苦、醜陋而可怕的回憶如纏繞在她身上的死結,任她拚盡全力也未能甩開半分。

  這一刻,她甚至沒有勇氣抬眼瞪一瞪那群對自己充滿惡意的無恥之人,逃避般垂下頭顱,神色大亂的眼竟是閃閃爍爍無處安放。

  她已經盡最大能力在自我保護了,可惡言惡語還是朝她鋪天蓋地而來。

  韓世黎覺得是閻王爺來取她的命了,冥冥中一雙凶殘的手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沒有半絲喘息的機會,胸腔裏窒息的感覺那麽明顯,她就快死在這個熱鬧無比的壽辰宴席上了,但是卻沒有任何人願意來幫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