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伏罪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04 17:17      字數:3825
  氣勢恢宏的龍殿之上,年輕的皇帝負手而立,沉眸瞧著殿中跪著的一個頹靡身影。

  赫連注恭敬呈上一張供狀與一本藍色賬冊。

  年輕皇帝略掃了眼供狀,又翻開賬冊,裏麵清晰記載著二十年前國舅府曾進賬一筆巨額錢財,卻並無名錄。

  抬起眼皮看向完全喪失了鬥誌的梁國舅,威嚴道:“國舅,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梁國舅低著頭,毫無生機的眼睛盯著光潔金磚地麵上自己的倒影,心如死灰,平靜道:“小民,無話可說!”

  赫連注立在李元麟身邊,眸底隨著這句話而流過一絲冷冷的笑意。

  李元麟抿了抿唇,正待說話,殿外傳來一個尖厲的聲音:“皇上莫被奸佞蒙蔽了雙眼!”

  群臣齊刷刷瞧過去,紛紛作揖行禮:“參見太後!”

  一襲華美繡袍曳地,梁後腳步匆匆行過群臣,犀利目光直逼高位上負手而立的年輕皇帝,稍移眼至他身邊泰然自若的赫連注,眸色頓時晦暗仇毒,狠聲道:“赫連太師,如今你倒是越發厲害了!”

  赫連注聞言,故作惶然跪地。

  “母後怎麽來了?”

  梁國舅乃梁氏勢力主心骨,即便辭官,但在朝野的聲望仍是舉足輕重,一旦梁國舅徹底垮了,梁氏勢力也便走到了盡頭,這對被逼退後宮的梁後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意味著她的野心將徹底被扼殺,這一點沒人比梁後更加心知肚明。

  李元麟知道今日她一定會來,所以表情也沒有多大的驚訝。

  “哀家再不來,這西朝江山恐怕就要易主了!”梁後冷哼,目光如利刃般狠狠剜著赫連注,又轉身看向跪在殿中的梁國舅,隻見昔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風光無限的哥哥如今心灰意冷地跪著,連她進來都不曾抬頭看一眼,身上隻穿著一件破髒不堪的囚服,兩鬢斑白,蓬頭垢麵,模樣十分狼狽。

  “哥哥!”梁後心痛,上前欲扶起國舅。

  國舅卻害怕的瑟縮,往後退了一步。

  梁後愣住,旋即秀眉緊擰,憤怒回眸厲聲嗬斥:“赫連注,你都對他做了什麽!”

  無人回應,赫連注隻將頭更低下了些許,藏在底下的麵色陰鷙。

  李元麟挺直背脊,沉聲靜氣道:“母後,國舅貪贓枉法一事已然證據確鑿,國舅業已認罪。”

  “貪贓枉法?”梁後冷笑,橫眉以對,指著他手裏那烙著鮮紅手印的供狀:“就憑那頁紙?不過屈打成招罷了!自古以來這樣冤假錯判的還少嗎?哀家倒是想問問皇上,赫連太師到底給皇上灌了什麽湯,竟令你如此言聽計從?”

  “母後!”李元麟驀地提高音量,王者氣息凜然,眸色晦暗如深海,渾身散發強烈低壓,提醒般緊盯梁後,薄唇擠出兩個字:“慎言!”

  “哼!”梁後不以為意,暗想著自己垂簾近二十年,整個朝堂誰敢不給她幾分麵子?如今皇帝不過才親政幾天,竟敢教訓她?

  收回視線,將手裏的藍皮賬冊抬起:“母後若有疑問,不如看看這個,再親自問問國舅,看看朕是不是冤枉他了!”

  身旁的小宮監機靈,上去接過李元麟手裏的賬冊,垂下腦袋,移著小碎步將手裏的賬冊呈給了梁後。

  梁後並不看,惱恨瞥了眼赫連注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過是有人蓄意構陷罷了,偽證而已,皇上就想拿這個糊弄哀家、糊弄這滿朝大臣嗎?”

  是時,群臣中的劉侍郎站出來,作揖道:“太後此言差矣,國舅本人已然認罪,若這份賬冊有問題,不妨讓國舅當著聖君之麵呈送冤情,相信皇上一定會秉公處理!”

  劉侍郎作為皇帝一派,無論這賬冊是真是假、國舅到底有罪還是無罪,對他們來說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梁國舅能撼動梁派勢力,隻要鏟除了他,皇帝親政再無阻礙,百姓才有好日子過。眼下,大勢將定,隻差臨門一腳,說什麽, 劉侍郎都不會讓梁後破壞了計劃。

  梁後不傻,自然也聽出了話裏的拿捏之意,回眸瞪著劉侍郎,恨隻恨自己不能重掌朝政殺光這些老匹夫。

  赫連注微微抬眼,正好與梁國舅的視線撞了個正著,前者的眼神威脅意味十足。

  梁國舅瞧得心顫,想起自己唯一的兒子還在赫連注的手裏,為了兒子、為了整府安全即便滿腔冤屈憤懣也隻能硬著頭皮忍下,連連磕頭:“小民有罪,小民認罪,二十年前小民身居要職卻利用職務之便中飽私囊,致使登元台坍塌,十名宮人喪生,都是小民的錯!”

  “哥哥!你糊塗了?怎能承認莫須有的罪名?”梁後痛心大呼,十分不理解他的做法。

  梁國舅並不理會她,反倒做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樣子來:“皇上,小民不想死,小民可以將功補過,當年官官相護,參與貪汙的不止小民一人,小民可以將他們都指認出來,隻求皇上放我一條生路。”

  早已預演好的劇情,如今演起來真是得心應手,梁國舅幾乎自己都要相信自己說得是真的了。

  李元麟微不可察地打量了眼地上跪著的赫連注,見其春風得意的樣子,眸色驟然冷若冰霜,半晌沉靜道:“朕可以答應你!隻要你將同時貪汙修建款的官員說出來,朕便保你全家性命!”

  一句話,在君王極為深遠的眼神裏變得別有含義,梁國舅仿佛看見了希望,明白了李元麟的言下之意,心間微喜,投以一個感激的眼神,擰頭斬釘截鐵道:“當年與我同吞修建款的有戶部尚書梁文、稽納梁勇,工部左侍郎肖令、司物梁越、司工梁燾……”

  梁國舅按照原先赫連注給出的名單,無比精準地曝出每一個名字,都是梁黨裏地位至關重要的人,除掉他們,對梁後的野望權謀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你瘋了!”群臣中當即有人站出來厲喝,“我何時與你同吞贓款了?梁國舅請你把話說明白!”

  “就是啊,這不是胡扯嗎?”

  群臣轟動,不少人麵色怫然。

  梁國舅看向皇上,已然盡力的表情。

  梁後深受打擊,腳步止不住後退兩步,難以置信道:“哥哥,你究竟怎麽了?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梁國舅當然是知道的,若不是被逼無奈,他又怎麽會狠心做出牽累同族的事情來?

  為了坐實這些人的罪名,又道:“太後如果不信,小民也有證據!”

  略瞥了眼殿內的小侍童。

  侍童便上前,朝梁後與李元麟行禮,呈上一遝信件,再由皇帝身邊的宮人轉呈至李元麟。

  “這些物件清單上麵有各經手人的印章與簽名,上麵清晰記載了何時何地以何種價格購入空心磚,又以數十倍之餘的天價收入國庫以作登元台修建事宜,這便是證據!”

  梁國舅的一句話成功令原本喧嘩的群臣瞬間安靜了下來。

  四周鴉雀無聲,梁國舅又道:“當年小民做了虧心事成日惶惶不安,極怕東窗事發後一人擔罪,於是暗裏聯係了負責提供空心磚的黑市商人,小民知道,像他們那樣的人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買賣,為以防不測都習慣留有後手,便以高價買入其餘經手人的交易清單,原想著即便事情敗露,有他們做替死鬼也好!”

  李元麟拆開信件,細細閱覽,果然是交易清單,且紙張略微泛黃,字跡陳舊。

  看來赫連注為了扳倒梁氏可是煞費苦心、下足了功夫。

  幾個被點名的重臣隻覺得飛來橫禍從天而降,哆嗦著嘴皮,跪地,哀聲齊道:“皇上,臣等冤枉啊!”

  君王目有慍色,寒著臉將信件往那些臣子的身上砸去:“證據確鑿,還敢叫冤!莫非要朕去你們府裏再找找其他證據才肯死心?”

  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便是脅迫。

  這些梁黨就算沒有參與到登元台貪汙一案,平時卻也沒少做罪大惡極之事,搜府對他們來說絕不是脫罪的好辦法,相反,一旦搜府恐怕平時他們所做的一切再也兜不住,而原來的靠山梁後已經退居後宮,泥菩薩過河尚且自身難保,又怎麽顧得上他們?到時候數罪加身,便不止是一人死罪,還會牽累全家。

  而反觀登元台貪汙一案,雖看起來嚴重,但梁國舅作為最大的罪人尚且能被皇帝允諾寬待,若他們承下這莫須有的罪名呢?結果會怎麽樣?

  無論怎麽樣都不會比搜府的結果更差了吧!

  幾人權衡了利弊,終於咬牙伏地,心不甘情不願道:“臣等,有罪!”

  隨著他們的認罪,梁後猶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心頭一痛,表情恍惚往後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倒,幸好林嬤嬤及時扶住。

  李元麟將一切看在眼裏,眼底湧過一絲歡快清流,立即低頭看向赫連注:“太師,怎麽做應該不用朕來多說了吧?”

  “是!老臣遵旨!”赫連注起身,朝底下伏罪的臣子道:“爾等有罪,依照西朝律例當斬無赦,但我君聖明仁德,念爾等為官數十載,雖無功亦有苦,另太後大衍之辰即及,天恩浩蕩,福澤萬年,君恩大赦普天以固國祚,特恕爾等死罪,然活罪難免,罰謫西關以役代刑,付權以暇,永不得再入仕回京,著即執行!”

  底下一眾被拖下水的官員雖不甘心被發配西關,但迫於無奈,眼下隻有硬著頭皮應下,表情猶生吞了蒼蠅般極為難看,偏還得叩首齊回:“謝皇上隆恩!”

  這些權臣被發配,梁黨雖尚餘些個蝦兵蟹將,但不占重高之位也翻不起什麽大浪,隻要稍微動動手指便隻有覆舟而滅的下場。

  由此,梁氏在朝裏的勢力已然徹底沒落。

  梁後雖不甘心,但無奈大局已定,隻能在林嬤嬤的攙扶下轉出龍殿,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手指飛速撥動著一串翠綠的佛頭碧璽,越想越是恨不得將赫連注生吞活剝了。

  咬緊後槽牙,腦海盤算著怎麽對付赫連注,忽然想起什麽,撥動碧璽的手指與腳步齊停,麵色陰鷙如地獄惡鬼,衝身後侍衛道:“去,速請赫連都尉來見哀家!”

  “太後忘了?已經派人去過了。”林嬤嬤及時小聲提醒。

  換得梁後目光如電:“現在哀家說話是不是誰都要來置喙?眼見哀家勢力旁落,難不成個個都要反了天了?”

  “老奴不敢!”林嬤嬤跪地。

  梁後斂眸,強壓下心頭堆積的怒火,橫了眼身後的侍衛,嗬斥:“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

  侍衛得令,抱拳退去。

  良久,翠綠的佛頭碧璽被緊緊捏在手心,隨著手掌收緊的力道咯吱作響,美婦人目眥欲裂,惡狠狠道:“赫連注,今日之事與過往種種哀家都記住了,等著吧!哀家定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