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誘因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04 17:17      字數:3823
  大雨連下了一夜,清晨天色微亮,赫連注與幾名府官便攜彈劾梁氏的奏本火急火燎地進宮了。

  起因是昨夜一道巨雷劈垮了行宮用來祭天的登元台,壓死了十名巡夜恰巧路過的宮人。

  這本該是場意外,然而當府官抵達行宮收拾殘局時卻發現這場意外並不簡單。

  “你是說,登元台全是空心磚所築?”

  禦書房內,李元麟愁眉不展,看著座下朝自己作揖的赫連注及他身後跪著的幾個府官,若有所思。

  赫連注聲如洪鍾“回皇上,正是!當年先帝在位,負責督建登元台的是梁國舅,國庫曾撥下白銀數十萬,未曾想他卻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用空心磚這種劣等材料偷梁換柱、以次充好,更是罔顧天恩,利用職務之便趁機中飽私囊,如今十名宮人之死亦和梁國舅脫不了幹係!還請皇上聖裁!”

  “可登元台築建已有二十餘載,此前從未出現過意外,這又該如何解釋呢?”李元麟還是覺得有些蹊蹺。

  府官聽了立即便答“皇上有所不知,這種空心磚是黑市上流通的一種劣質石材,民間黑心石匠低價購入再以高價售出,從中牟取暴利,是專門用來騙人錢財的玩意,按理說唬人的把戲不長久,但問題就在於空心磚雖然存在質量問題,可一旦砌成了建築物,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什麽問題,待黑心石匠收完錢財,時間長了,再出現任何問題,原來那群黑心石匠早跑沒了影。這種詭計屢試不爽,民間靠其發家的亦大有人在。”

  “照你這說,隻能說明當年確實有人利用職務之便中飽私囊,卻無法證明空心磚所產生的暴利都進了梁國舅的口袋,或許梁國舅也是被人蒙在鼓裏呢?”

  見李元麟疑慮頗多,赫連注低下頭,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再抬頭時麵上儼然一派忠誠懇切“即便國舅什麽都不知,如今事發也逃不過一個督察不力之罪!皇上若有疑問,不妨讓老臣著手去查!老臣一定給皇上一個滿意的交代!”

  赫連注這是想借皇帝的名義,再通過梁國舅這個在梁氏黨權裏地位舉足輕重的人徹底拔除梁黨旁係勢力。

  李元麟凝神看著底下俯首作揖的中年人,微斂眸,一瞬間就猜到了這隻老狐狸的用意,不過這樣也好,既然他甘願做馬前卒,自己又何樂而不為呢?

  “太師一番忠義之心令朕甚是欣慰,隻不過梁國舅業已辭官,再想拿他治罪恐怕沒那麽容易。”

  “皇上請放心,古有雲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梁國舅?登元台築建材質粗陋,坍塌致使十名宮人身亡,必須要有人為此事負責。”

  “如此,這事便全權交給太師查辦了!務必盡快給死者一個交代!”

  赫連注冷笑,眼中流過幾許陰毒,情緒激昂回“老臣遵旨!”

  待赫連注與府官一行人退出禦書房後……

  “你覺得此事如何?”李元麟凝視著赫連注等人離去的方向,麵色寒涼。

  高大挺拔的身影從帷幕後走出來,亦望著禦書房門口,冷冷道“登元台倒得也未免太是時候了,昨日何贇的屍體才被發現,今日赫連注就攜彈劾梁勢的奏本進宮,且有理有據,未免太過於巧合了。”

  “是巧合嗎?”李元麟揚起嘴角,笑意未及眼底,“你明知這老狐狸打的什麽算盤,登元台……哼,不過是他動了手腳的誘因而已。朕倒是好奇他的觸手到底多麽廣泛,竟連東京城的府官都這麽聽他的話。”

  “誠如皇上所說,此人留不得。”赫連澈眼底凝結著寒霜。

  二人沉默片刻,李元麟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轉臉問赫連澈“你怎麽這麽早就進宮來了?”

  呃……

  想起昨夜與葉淩漪同寢而眠的畫麵,某人控製不住上揚的唇角,藏在麵具下的俊臉寫滿了柔情蜜意,見李元麟將探究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這才幹咳一聲,一本正經道“自然是來向皇上說明何贇的死。”

  “是嗎?”從表情來看,李元麟根本不信。

  不過赫連澈也不在乎他的想法,朝之作揖,說了句“臣下告退!”

  說罷便離去了。

  大雨後的空氣清新,屋頂鳥兒嘰嘰喳喳歡鬧不斷。

  屋內人趴在床上呼呼大睡著,四仰八叉的姿勢堪稱驚世駭俗,夢得香甜,偶爾咂吧咂吧小嘴,翻身抱住被褥,然後也不知將被褥幻想成了什麽,抱著被褥的手上下摸了摸,臉上浮現癡癡的笑……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急促的大喊聲“不好了不好了!青鳶,青鳶!”

  老嬤嬤快步朝葉淩漪的房間跑來,剛要敲門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推門匆匆步入房內,倏忽瞧見床上那人極為“豪邁”的睡姿,稍稍震驚,愣了片刻複大喊“青鳶,大事不好了!快起來!”

  葉淩漪沉浸在美夢裏,臉上掛著癡笑,竟是絲毫不為所動。

  老嬤嬤迫於無奈,隻能貼上耳根子喊了聲“青鳶!快起了!”

  葉淩漪被耳邊巨大的音量驚醒,睡眼惺忪,抱著被褥茫然無措左右張望,扯著剛睡醒的沙啞喉嚨問“吃飯了?”

  “哎呀這丫頭,都睡糊塗了,吃什麽飯啊!大事不好了!”老嬤嬤拉著她的手將葉淩漪從床上拖起來。

  葉淩漪伸了個懶腰,舒展酸軟背脊再晃晃暈乎乎的腦袋,意識終於清明了些許,問老嬤嬤“什麽大事不好?”

  “狗柱子咬人了!”

  “啊?”葉淩漪呆住,旋即又問“咬誰了?”

  “唐侍衛!這會兒都還咬著沒鬆口呢!我這也是沒法子了,狗柱子向來怕你,興許你去了就能放開唐侍衛。”老嬤嬤麵色焦急,拉著葉淩漪就要往外跑。

  “等等!”葉淩漪光腳跑出幾步才想起來自己沒穿鞋。

  轉身穿好鞋,跟老嬤嬤十萬火急地跑到丹霞宮偏殿。

  這一瞧,葉淩漪就無語了。

  “嬤嬤,你確定這是狗柱子自己要咬人?而不是受人蠱惑、被逼無奈才咬的?”葉淩漪與老嬤嬤並肩立著。

  “這,這……”老嬤嬤笑容僵硬“你相信我,剛開始不是這樣的情形!”

  好吧!

  葉淩漪扶額。

  再抬頭看著眼前古怪而矛盾的畫麵,隻見狗柱子一邊像隻咬人不撒嘴的王八般掛在唐略的手臂上,一邊又瘋狂的將尾巴搖成螺旋槳,而唐略……

  最奇怪的就是他,明明被狗咬著,居然一臉若無其事,甚至嘴角還微微露出“慈父”般的微笑,最最最詭異的是——他另一隻手裏拿了一條肉幹,正在誘惑……呃不,與其說誘惑不如說是在逗狗!

  他居然在逗狗!

  被狗咬著咬著,居然逗上狗了?!!

  這不是變態嗎?

  而且更變態的是狗柱子,明明一副垂涎欲滴三千尺的熊樣,眼睛盯著肉幹,眼珠子都要飛離狗頭了,居然就是不鬆口!

  不鬆口!!

  葉淩漪的嘴角抽啊抽,果斷走過去,抽刀擱在狗頭上,陰著臉詭笑起來“狗子,再不鬆口晚上可要加餐——紅燒狗東西了哦!”

  狗柱子並不是本來就害怕她的,隻是被關(虐)懷(待)多了,瞅著她的笑容全身湧過一陣電流,就好像見到了鬼一樣,全身的狗毛都要不翼而飛了。

  “嗷!”好狗不吃眼前虧,狗柱子隻能向“黑惡勢力”低頭,鬆開嘴一陣風似的跑遠,又一陣風似的跑回來,不忘搶走唐略手裏的肉幹,終於在老嬤嬤的掩護下逃之夭夭了。

  “你沒事吧?”葉淩漪收了刀,看著唐略。

  唐略傻笑兩聲,晃晃自己手臂上的一排牙印“沒事,沒出血。”

  “不,我不是問你被咬得怎麽樣!”是問你的精神可還正常?

  唐略茫然不解,葉淩漪也不多言,隻問“唐侍衛怎麽突然來丹霞宮?有事嗎?”

  被問及目的,唐略臉上的表情變了變,嚴肅起來“你忘了要定期給太後呈報嗎?”

  啊……果然是因為這個……

  葉淩漪恍然,幹笑兩聲“唐侍衛,你也知道我不通文墨,隻能以畫代替,所以這進度……自然就慢了。”

  說完又覺得奇怪“怎麽唐侍衛親自來催了?以往這些事不是由宮女姐姐來做的嗎?莫非是有什麽事……”

  話還沒說完就被唐略捂住了嘴“噓!”

  神色緊張地往外看看,見無動靜才放開她,滿臉凝重道“有件事必須要告訴你,太後下毒控製了華恩殿的宮女,欲害韓貴妃。”

  “你說什麽?太後要害……”葉淩漪表現激動,突然意識到唐略正是太後的心腹之一,暗覺得自己衝到嘴邊的話實在不妥,於是又生生咽了回去,目中帶著防備,嘴上卻扯起了笑“唐侍衛,奴婢是丹霞宮的人,韓貴妃在華恩殿,這恐怕……奴婢也幫不上什麽忙。”

  “你誤會了!”唐略頓了頓,看著她防備自己的模樣,苦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我知道你的立場,也知道你是真心待韓貴妃,將她當成朋友,我來告訴你隻是不想看著韓貴妃被害,更不想看你傷心難過。”

  他的雙眼真摯。

  葉淩漪呆了呆,一時不知作何反應,暗自揣度起他此番話的真假。

  “我得走了!這次是借著太後派我來教你習字的由頭前來的,所以不便多做停留!”

  目的達到,唐略要走。

  “等等,你……”葉淩漪突然出聲。

  唐略的腳步因此停下。

  葉淩漪抬起雙眼看著他略顯單薄的背影,懷疑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倒戈的?是在南巡歸途的那片竹林?還有,你又為什麽要幫我?”

  她這麽問並不是沒有理由的,畢竟在南巡歸途的那片竹林裏,他曾斬釘截鐵地向她宣告過太後之令不可違,為了達到梁後的目的更是甚至不惜對她痛下殺手,如今他卻要背叛當初的自己、背叛梁後?實在讓葉淩漪不得不防。

  “因為你是葉蓁蓁。”唐略沒有立刻回頭,語氣苦澀而淒涼,像是想起了什麽,良久自嘲地笑起來,再扭頭看她的時候,雙眼已經沒了平日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感,輕輕道“因為你是葉蓁蓁,因為我欠你的太多了,況且……你也從未順服過誰,何談倒戈?”

  “你……”葉淩漪愣愣看著他,內心充滿了疑慮,忍不住問出口“你究竟是誰?你和葉蓁蓁有什麽關係?為什麽要說虧欠……”

  當某個不願觸及的回憶被再次翻開,鮮血淋漓的呈現在眼前時,唐略表現狼狽,眼神閃爍,他不再回答,而是轉頭,快步走了。

  葉淩漪將他的微表情盡收眼底,內心的疑慮更深了。

  隻是現在不是細想的時候,她必須要去一趟華恩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