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書信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04 17:17      字數:4366
  偏僻幽冷的懺悔司被人用力推開大門,婆子幾人押著葉淩漪進來。

  抬起目光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擺滿了整個屋子的刑具,形狀各異,大多都是用來折磨人卻不至於令人立馬就死的陰損器具,其中有染著新鮮血跡的長鞭、令人頭皮發麻的千針板、成堆被替換下來已經破損的不像樣的拶指見證了無數人飽受苦難的時刻,雖都是些陳舊汙濁不堪的東西,卻偏偏不染半片灰塵,足以見得這裏被光顧次數之頻密。

  站在門口,一股陰冷森寒的氣息迎麵,猶如怨鬼呼嘯撲來。

  葉淩漪忍不住打了個冷噤,下一秒身體驟然失去重心重摔在地。

  是幾名麵色不善的婆子將她狠狠推倒在地。

  葉淩漪麵朝地摔下,下意識反應用手臂撐住身體,膝蓋直接跪在紅磚地麵,手心與雙膝瞬間被擦破了皮,稍微動一動就火辣辣地發疼。

  葉淩漪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氣,看看自己血跡斑斑的手掌和磨破衣料的膝蓋,內心憋著一股勁,忍住不發作。

  為了不引人懷疑……為了不引人懷疑……她忍!

  “你個小蹄子……”

  何奈對方一開口就不幹不淨。

  葉淩漪猛朝婆子射去如電目光,反遭人在腰上狠狠擰了把。

  “就這厲害眼神嚇唬誰呢?咱幾個嬤嬤在太後手下幹了幾十年,什麽人沒見過?就你這樣沉不住氣的小丫頭片子,但凡進來一個拿得住氣焰的,就沒有再敢用這眼神出去的!太後既將你交於我們處置,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訓你!”

  言語間,幾個婆子圍上來,瘋了般用低劣惡毒的言語咒罵、對著她拳打腳踢。

  葉淩漪很明白李元麟作為傀儡皇帝良久活在梁後陰影下的痛苦,如今放手一搏的巨大決心是來之不易的,更明白赫連澈雖嘴上沒說,心裏卻藏著雄心壯誌,隻待有朝一日能徹底改變西朝病態的局勢。

  所以為了他們的目標,更為了顧全大局,即使此刻葉淩漪的胸腔裏澎湃著怒火,卻隻能蜷縮身體咬牙默默忍受那雨點一樣朝她落下的拳腳。

  說不清究竟傷在哪裏,隻是感覺渾身像是要散架般痛。

  “小賤胚子,這回總算知道厲害了吧?看你還囂張!”

  一頓拳腳以後,婆子幾人終於停下,喘著粗氣,眼神猶如挑選心儀的貨品一樣在諸多散發著陰寒氣息的刑具中來回掃視,最終選擇了拶指。

  堆滿橫肉的臉抖了抖,擠出不懷好意的陰笑“太後交代的事情,不讓她老人家滿意可不行!放心,這些家夥什兒今天都能讓你嚐個遍,眼下就從拶指開始吧!”

  葉淩漪蜷在地上,突然感覺身子一輕。

  這具身體生得瘦小,眼下竟是被兩名婆子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壓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拶指一根一根套上了自己的手指間。

  她的內心毫無波瀾,隻是靜靜的看著。

  麵貌猙獰的婆子不太滿意她的表現,咬著後槽牙惡狠狠道“好好伺候她!”

  不待話音落下,拶指陡然收緊,手指受到壓迫,每一根都像要被碾碎了似的疼。

  很快她的神色痛苦起來,額頭上起了層細密的汗珠。

  婆子露出張狂的笑容,卻並不甘心止步與此,仿佛折磨人是她的樂趣所在,指使拉拶指的婆子加大力道。

  這下,葉淩漪總算知道為什麽說“十指連心”了,手指間的痛感直鑽腦仁,令人頭犯暈眩,豆大的冷汗順頭頂滑落,不一會兒就將她的衣裳都汗濕了。

  “管事,這丫頭看起來要暈了!”

  有其他婆子提醒。

  發號施令的那個管事從染血的桌案上取來手指粗細的鋼針,走到葉淩漪身邊陰惻惻笑起來“怕什麽?隻要輕輕紮一針不就醒了?”

  說罷眼光驟地狠毒,舉起鋼針就要朝葉淩漪的手臂落下。

  就在這一刹那,門外有東西飛進來,狠狠擊中管事的後腦勺。

  竟是一把玄鐵劍鞘掉落在地。

  管事婆子保持著舉起鋼針的動作,表情僵硬,一頭栽倒下來暈了過去,這時周圍人才看清她的後腦勺竟開了個大窟窿,鮮血安靜奔湧出來。

  其他婆子見狀大驚失色,卻沒有閃躲的機會就被人精準地打暈了過去。

  “青鳶!”

  有人喚她,一隻大手顫抖地撫上她被打得發紫的臉頰。

  葉淩漪疲憊地睜開眼,見麵前一個蒙麵男人,無力揚起嘴角,卻是無比安心地笑了“你……你怎麽來了?不是不讓你插手此事嗎?”

  望著她,男人漆黑的眼睛噙滿心疼,輕輕將她抱進懷裏,喉頭上下滾動,用哽咽的聲音疼惜地罵了聲“怎麽能不來?我隻怪自己晚了,竟讓這群刁奴將你欺負成這樣?你這傻瓜!平時張牙舞爪的勁兒都去了哪?”

  葉淩漪笑著,眼中動容,想回抱住他,紅腫的手指卻讓她皺緊眉頭。

  暗自將痛感平複了,片刻帶著笑意在他耳邊開玩笑說“主子別忘了,我也是個刁奴!還是那種特別目無規矩的,想要犯上惑主!”

  “傻瓜!”

  這種時刻還想著讓他輕鬆。

  赫連澈隻感覺滿腔心疼幾乎要將自己吞噬,慢慢放開她,捧住那雙紅腫的手,再瞧她磨破的掌心與膝蓋,還有脖子和臉上那青一塊紫一塊的傷。

  他的眼裏頓時多了戾毒,玉筷般的手慢慢拿起劍,殺氣騰騰地首先朝那個被劍鞘砸暈的婆子走去。

  “阿澈!”葉淩漪預感到什麽,大呼一聲,連忙起身抱在他身前“不可以!”

  顧不得什麽理智,赫連澈咬牙重重說道“她們將你傷成這樣!”

  握劍的手因太過用力而輕微抖動,要不是葉淩漪擋在身前,他恨不得立馬就殺了這群禍害她的老刁奴。

  他如此緊張她的模樣令葉淩漪心裏一陣感動,抬起頭看他,眼神似能融化堅冰般溫柔“我沒事了!你千萬不要衝動!這裏不比百家巷,太後的眼皮子底下她們又是太後的人,還是謹慎些比較好!你也不想到頭來功虧一簣吧?”

  這些老婆子雖不見得能入梁後法眼,卻頂著梁後宮中人的頭銜,他們不得不防梁黨利用這些人再生出什麽事端。

  眼前節骨眼,李元麟正在積蓄勢力,對他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能委屈了葉淩漪。

  赫連澈自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聽著她的勸解,微愣住,抓著劍柄的手緊了又鬆,最後垂目疼惜。

  葉淩漪微笑,搖搖頭,示意自己真的沒關係。

  然而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葉淩漪警覺,望向懺悔司外,沉聲道“有人來了。”

  且聽步伐聲矯健,來人還是個會武功的。

  “唐侍衛!”

  外麵有路過的巡衛與來人打招呼。

  “嗯!”來人聲色沉沉回應。

  葉淩漪心頭一跳,立即分辨出了來人——是唐略!

  四目對視,葉淩漪急忙將赫連澈推向窗子。

  “青鳶?”

  “你快走!從窗子走!唐略不會傷害我的!倒是你在這裏,我就算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

  “不行,那個唐略雖不清楚底細,但他是太後心腹,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他指的是那幾個婆子的事。

  葉淩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麵色發紅“那些人我自有說法,你隻管先走!否則隻會將事情越描越黑。”

  眼下情況兩個人一起逃走是不可能的,加上明麵上葉淩漪與赫連澈是太後的人,可若是讓太後發現他們間的情誼,再聯係到殿上她被拖走時他故作的無謂態度,難免令人生疑,深挖下去恐怕殃及諸多會對他們不利。

  看她焦急的模樣,赫連澈也不忍心,最後隻得一人妥協一步“那我就在外麵!有什麽事就喊我!”

  葉淩漪怕唐略闖進來,緊張張望著門口,重重應了聲。

  最後瞧見他從窗子躍了出去才長長籲了口氣,又急忙回到婆子暈倒的地方。

  正巧這時唐略進來。

  “唐侍衛?”葉淩漪故作驚訝,站在幾個暈過去的婆子身邊,臉上帶著青紫傷痕,揚起一絲尷尬的笑,那畫麵真是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你……”

  唐略納悶,拖長尾音,探究看著她。

  葉淩漪立馬就裝出副怒不可遏的模樣說“這幾個婆子欺人太甚!太後明明沒說要怎麽罰,她們卻要殺了我!”

  說著話,似證明般故意將那雙紅腫成豬蹄的手放到唐略麵前晃了晃,神情歉疚補充道“我實在是氣不過她們欺人太甚,一時失手才……”

  男人眸色驟然冰冷,朝她快步走過來。

  葉淩漪心中“咯噔”一聲,還以為自己哪裏露了餡,驚得心頭“突突”直跳,腦瓜子飛速運轉想著對策。

  但見到他徑直走到自己麵前,不著痕跡地狠狠踩中那個管事婆子的手左右摩擦,又愣了。

  她怎麽覺得……唐略哪裏變了?

  “太後讓我帶封信給你!”

  就在她發愣的時候,唐略從懷裏取出一封書信,要遞給她又察覺不妥,此刻她的手受傷應是用不上力氣的。

  葉淩漪覺得很奇怪,太後明明知道她不認得西朝文字,怎麽還給她寫信?

  疑慮從玻璃珠似的眼眸一閃而過,緊接著不好意思地笑“對不住啊唐侍衛,我不識字,還得麻煩你幫我念念……”

  唐略遲疑了會兒,才想到原來梁後一早算計到了這點,她早知道葉淩漪不會認字還故意寫信,也知道葉淩漪會讓他念,目的大概是為了讓他也知悉信裏的內容。

  可究竟是什麽樣的內容,梁後要這樣拐彎抹角的讓他知道呢?

  帶著這份好奇,唐略拆開信讀了起來“三軍都統內大臣葉璟整府……”

  剛讀了個開頭,唐略就徹底愣住了。

  三軍都統內大臣,葉璟……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葉淩漪輕輕喚了聲“唐侍衛?”

  回過神的唐略沒有多加耽擱,繼續往下念“被赫連注冠謀逆之名,群臣齊諫欲誅之,哀家惜忠勇葉賢卿心切百般阻止,無奈天意不可違,以葉府謀逆證據確鑿為名,赫連太師攜殺士先斬後奏殺滅與之政見不和積怨已久的葉賢卿整府,哀家得知葉賢卿已然殞身,痛心不已,後驚悉葉門覆滅幸有一孤女葉氏蓁蓁存活下來……然……”

  唐略的聲音越來越慢,終於想起了什麽,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接著往下讀“然赫連太師犬牙眾多,哀家思及留女於民間必遭歹手,恰逢蒼嶷山殺士選拔,蒼嶷山偏,又有重兵把守,雖險象環生卻不失為極佳藏身所,縱使心思歹毒之人亦不可輕易伐之,哀家為慰葉氏滿門唯有將孤女送入山。所幸三年後葉氏蓁蓁不負所望,奪魁歸來,於太師府內化名青鳶,哀家聞訊甚喜,又憐無辜女兒忘卻前塵,故接入宮內悉心栽培,然近來哀家夜夢,常見葉賢卿泣血鳴冤,字字誅心,又道是黃泉路冷,願葉氏孫女焚香幾柱,哀家實在不忍葉賢卿地下受苦,隻可將身世相傾於爾。”

  這信裏的內容葉淩漪算是聽明白了,就是告訴她,葉家被滅都是赫連注一人妒恨仇視政見不同的葉璟所致,和她梁後半毛錢關係都沒有,相反她還極力阻止過朝臣對葉家起殺心,不僅如此更是疼惜葉家唯一存留骨血,為避開太師爪牙,為免葉氏血脈再遭毒手,她隻能將其送入蒼嶷山那樣的虎狼之地,理由——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最重要的是最後一句,太後居然說葉璟在她夢中泣血鳴冤,這算是暗示葉淩漪去報仇嗎?

  她真的是哭笑不得,心想著,難道自己長的很蠢?怎麽太師和太後都喜歡把她當傻瓜看待?

  再說這信裏說的話,太後自己信嗎?簡直要笑掉大牙了。

  這兩人互潑髒水,將殺害葉璟的罪名往對方身上扣,實在是臭味相投的一場好戲。

  隻是,他們自己願意搞分裂就搞分裂,願意互相猜忌就互相猜忌吧,她一個小小人物怎麽還莫名其妙的成了關鍵?

  “你原名叫葉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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