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換命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04 17:17      字數:3465
  若要說東京城春日美景有哪些著名之處,還是當屬主街道兩邊栽種著的雪櫻,都是有些年頭的老樹,自主街道兩側延綿數裏之外,樹冠皆高於街麵可見之建築。大概是因花得名,雪櫻是一種極其美麗的花朵,花朵團簇,花色如雪潔白,常常盛放於春末萬籟俱寂的夜,滿樹擠滿枝頭的豔麗之花遠遠瞧去像是積雪堆砌成樹的形狀,仙術般令人歎為觀止。

  然後伴隨著第二天清晨第一縷陽光撒在東京城的街道兩側,仿佛整個世界都亮了,人們競相走出家門欣賞這花開熱烈,綿延不絕的美景,望著主街仿若一夜煥新,覆雪皚皚而爆發出喟歎。

  那種給人的巨大驚喜感及視覺上的衝擊都是非常強烈和壯觀的,恰似岑參筆下的那句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相同的是人們麵對絕美景致時的激動心情,不同的是詩句裏是采用了比喻來描繪雪景,而這裏卻是真的春風,一夜吹開千樹萬樹的花兒,像雪一樣令人眼前一亮。

  以往沒有痘疫時的東京城,春日月夜總能吸引些文人墨客三兩聚集樹下,耐心的等著花開美景,賞花對月,一時詩興大發總能說出些寄情托思的佳詞精句。

  而此時又正是花開熱烈的好時候,銀子般的月色均勻分布在大街小巷,滿目雪白,然而樹下卻是再沒了閑情雅致的墨客文人身影。

  滿樹繁花隻有枝頭夜鶯獨自欣賞,囀著歌喉配合無聲月色仿若譜出一支最淒美的歌曲。

  夜色寧靜,歌唱中的夜鶯如陡然預感到了變動,“撲簌簌”地扇動翅膀朝圓月飛去,翅羽之風驚落枝頭的花瓣,雪一樣紛紛揚揚落下。

  雪櫻樹下,一隊人打馬飛馳在樹影中,如一道閃電從人煙稀少的街道劃過,一路跑得飛快。

  領頭男子陰沉著麵色,踩著馬蹬揚鞭狠狠打在馬兒的後臀,飛馳速度因此驟地加快。

  月光從繁密花間擠下來,落到綢緞一樣扣在鑲玉銀冠中的墨發上盈盈流光,一身月牙長衫隨風獵獵,腰間係著犀角帶將他的身材修飾得極為挺拔和完美,犀角帶下則扣著上好的羊脂白玉,尾端墜著黑色絛子,夾雜著幾片調皮的花瓣肆意飛舞。

  馬背的顛簸時不時引起劇烈咳嗽,男人皺眉,好看的眼睛因此多了絲煩躁,玉筷一樣的手指微蜷,擋在唇上,卻仍然抵擋不住洶湧而來的咳意。

  因為接種痘疾還沒恢複的關係,赫連澈的身體還很虛弱,薄唇沒有血色,短短幾天時間整個人好像都瘦了一圈,一咳嗽好似就要從馬背上栽下去了。

  緊隨其後的飛馬上,陳三十心有不忍,幾次欲勸他停下來,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

  此時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找到被唐略劫走的葉淩漪,他怎麽能善罷甘休?

  而據當時正在喂馬的馬夫所說,親眼目睹唐略劫走葉淩漪後將其擊暈,又搶了馬夫的馬,一路往城門外飛馳遠去。

  可唐略為什麽要這麽做呢?葉淩漪一沒權利二沒勢力,沒有可以用來敲詐錢財的理由,且陳三十聽說劫匪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身邊的侍從,這就說明不會是為了錢財劫人。各種理由想遍了都覺得不太可能,隻剩下一個……難道是為了劫色?

  細想一番再次否了這個猜測,既然是大人物的侍從,自然要顧及主子的名聲,怎麽敢如此明目張膽做出摸黑主子的事?除非他真是不想混了打算破釜沉舟。

  陳三十想不通,往前打量一眼,隻見斑駁樹影裏,銀色麵具後那雙眼眸沉寂著森森寒氣,像是要吃人般可怕。

  城外無垠荒地,十幾座墳塋孤獨的沉默在月色裏,墳頭已經長滿了野草。

  墳前躺著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正昏迷著。

  涼風習習而來,吹得女子皺緊了秀眉。

  幽幽睜眼,隻見頭頂一輪銀盤圓月,星空低垂,月明如晝,未有絲毫煙雲痕跡。

  揉揉發軟的後背支起上半身,忽見一勁裝男子單膝跪在自己身邊。

  麵對墳熒,俊美容顏間滿是痛苦之色。

  這下女子徹底傻眼了,這是哪裏?她怎麽在這?唐略不是假意挾持她換取自由嗎?

  “我改變主意了。”

  正待葉淩漪陷入震驚的時候,唐略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葉淩漪怔怔瞧著他。

  唐略亦將眼睛放到了她身上,然而那雙眼正毫不保留的向她傳遞著多種情緒,飽含痛楚、猶豫、掙紮以及怨恨,一一閃過。

  葉淩漪不明所以,一時發懵,然後才想起來問“你在說什麽?還有,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為什麽帶我來這裏?你不是說不會傷害我的嗎?”

  “是啊!”唐略的唇角勾起一絲笑,俊美容顏帶著濃濃的嘲諷,“你認為我在傷害你嗎?我是在救你!”

  這話從何說起?

  葉淩漪呆呆的看著唐略,搖頭“你瘋了!”

  說罷,她起身要走。

  卻被單膝跪地的人拉住了手。

  他仰視著她,眸瞳裏清晰倒影著星星和月亮,看起來明明是那麽漂亮,眼底的神色卻一點點變得悲哀“你知道這裏躺著的,都是什麽人嗎?”

  葉淩漪瞧向周圍大大小小十幾個墳熒,皺眉,非常直白地回“死人!”

  “死人……”唐略重複著她的話,垂下頭低低發笑,笑聲充滿了怨念。

  再抬頭,他的神情裏多了戾毒,狠聲道“都是我親手殺死的人!”

  葉淩漪瞧著像個瘋子一樣的唐略,皺眉甩甩手,卻沒能成功將自己從他手裏解脫出來。

  “所有人隻道蒼狼士是梁後培養的殺人機器,殺人如麻,卻不知道在殺人機器的背後站著的是個多麽可悲的人!”他的聲音忽然平靜了很多,無力的樣子像是在敘述陳年往事“這些年梁後真的讓我殺了很多人,為了達成她的各種目的,我開始不擇手段,無論對方是老者、婦人甚至嗷嗷待哺的孩子,隻要她讓我殺,我就殺!因為除了替她賣命殺人以外,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麽繼續活下去的理由!隻有殺人……唯有殺人才能證明我真的活著,當看著那些被我殺死的人臨死前狠狠瞪著眼睛,掐著我的脖子詛咒我不得好死的時候,我都覺得他們說的很對,是的,我早該死的,若是與唐家一起死在了那場大火裏,如今也不必苟延殘喘,每日像條搖尾乞憐的狗一樣,為了在梁後那裏換取一點點可憐的價值而滿手鮮血渾身業障!”

  唐略失神,神情不再是往日她見到的那般一本正經、拒人於千裏之外,倒是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被自責和罪惡感折磨得體無完膚。

  “你到底怎麽了?”葉淩漪察覺到不對勁,蹲下身瞧著男人。

  失去焦點的眼眸逐漸重新聚焦,看著她,他忽然笑了“我真羨慕你,明明也在蒼嶷山那種鬼地方九死一生,卻偏活的比我們其他人更樂觀自在,你一定不知道我從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很親切,好像從前認識你一樣,心裏某處奢想著你就像另一個我自己,而不是如今我這樣的行屍走肉。”

  “唐略?”

  素來話少的人一旦打開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真是給人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

  “我沒事,隻是累了。”男人清雋容顏間的笑容充滿了疲憊,望著天際,慢吞吞地說“這條路我不想再走下去,不想再殺人了。”

  “你究竟在說什麽?”

  她越迷茫。

  唐略沒再看她,雲淡風輕地開口道“你走吧!離開這裏!我想,比起我這副鬼樣子,你更能活的好好的!所以我把你帶出來了,希望你能逃離那個地獄,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再回來,永遠不要再回到血雨腥風裏來!去過些普通的生活,平平淡淡過完一生。”

  看著他在提及普通生活時,眼底流露出來的渴求與絕望十分深切。

  葉淩漪的心間那抹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我希望我死後,你能將我和他們埋在一起,到地下我再向他們賠罪。”最終唐略朝她溫和一笑,驀地鬆開她的手,將她推遠,飛快從懷裏取出一件利器。

  月色明亮,映照得利器寒亮如水,光芒從她的眼前一掠而過。

  葉淩漪猛地驚醒,暗道不好。

  幸虧她的反應靈敏,抬手及時打落了他朝自己落下的短刀。

  憤怒地將男人推倒在地,厲喝“你真瘋了還是喝醉了?莫名其妙把我帶到這裏來就是為了看你自殺?你到底發什麽神經?”

  唐略愣住,片刻發出癡癡低笑,仿佛壓抑多年的痛苦與罪惡如今隻剩下這一個宣泄的出口了。

  正如梁後交代的那樣,萬一事情敗露,他隻能一死。

  其實他大可以瞞著梁後再刺殺一次,以他的功夫,想要得手並非什麽難事。

  隻是相比梁後給他的命令,唐略其實更需要的是一個解脫自己的契機。

  這個契機是他在挾持葉淩漪的一瞬間發現的,一方麵他迫於想結束自己毫無意義、充滿罪孽的悲慘一生,另一方麵他覺得自己一條爛命能換得她從地獄裏解救出來,這是一樁看起來十分有利的交易。

  所以他劫走了她,目的是帶她離開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離開那些踩在他們軀體之上的權貴。

  內心深處,他是把她當成另一個自己的,所以拿他的死換她的生,就好像冥冥之中看到了重生的希望,盡管這是非常瘋狂的思想,但這麽做他並不覺得有什麽可惜的,舉起刀的一刻也沒有任何臨死的真實感,反而覺得得以解脫的心靈異常輕鬆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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