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笨賊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04 17:17      字數:5002
  葉淩漪睜開眼時驚奇地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陌生環境,周圍一片漆黑寂靜,借著雪色與微暗天光隱約瞧見一個人影。

  他就坐在她身邊,挺直後背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麽竟有些眼熟。

  少女茫然地慢慢坐起身,盡管動作已經很輕卻還是不小心扯到了手臂上的傷,立馬疼得齜牙咧嘴地倒抽了口冷氣。

  男人似被細微動靜喚醒,一瞬間從沉浸的思緒裏抽回神,扶住她的手問“傷口疼了嗎?”

  葉淩漪一愣,心道這耳熟的聲音,怎麽有些像李元麟?

  “皇上?”

  懷著一顆忐忑的心,她試探性地喚了聲。

  沒想到對麵的男人竟用鼻音輕輕應了“嗯!”

  這會兒,葉淩漪的頭頂如有萬鈞雷霆齊齊劈下,暗裏叫慘。

  在寺裏她以上茅廁為由一去不複返,李元麟又不是傻瓜,當然想得到她是逃走了。

  對了,皇宮的逃奴被抓回來是什麽罪來著?

  好像結局都是……砍頭、淩遲、誅九族?

  這些個詞就像當頭棒喝狠狠敲進葉淩漪的腦袋裏。

  某人訕訕笑了笑,摸黑朝李元麟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驚喜交加”地大呼“皇上。奴婢終於找到你了!皇上,皇上!”

  她的演技實在很浮誇,李元麟就算不看,也知道此刻她一定苦著臉,像個被教書先生硬逼著背誦詩詞的小文生。

  黑暗裏,男人陰柔的臉上情不自禁浮起了笑意。

  其實她隻是睡了一覺什麽也不知道,隻記得生死一線,天上炸開巨大煙花以及漫天流竄的飛箭。

  究竟是她找到的他,還是他找到她?

  這個問題已經不會有人去深究了。

  李元麟難得起了絲孩童般精靈古怪的心思,幹咳一聲故意裝作生氣說“在感化寺的時候你故意拋下朕!害朕在雪夜裏走了一夜,你說這罪該如何算?”

  不說她刻意逃走,卻直指她害他走夜路?

  葉淩漪心中“轟隆隆”驚雷巨響,小聲呢喃道“怎麽會?我明明把馬車留下了啊?”

  男人嘴角的笑容逐漸燦爛,聲音卻故意帶著責備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報複朕讓你當車夫,明知朕不會趕馬車還丟下朕溜走!”

  “不不,奴婢沒有想逃走!奴婢隻是……隻是迷路了!”

  有人做賊心虛。

  有人樂在其中。

  遠處的樹梢上,有寒光閃動,那是雪色反射在刀劍上的微光。巫作崮二人在提醒他。

  黑夜裏,男人像是想起了什麽,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笑,一雙眼睛明亮得似天邊的星星。

  “不過,皇上……”葉淩漪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想不通一國之君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空曠的荒野裏?莫非就是他及時趕到救下了自己?

  李元麟當然不會承認是他救了她“你還敢說!太後為了你不見的事情狠狠責罰了赫連二公子,朕聽說他在審刑司受了整整五十鐵鞭呢!那可是刀片一樣的鐵鞭,抽在身上縱是一身銅皮鐵骨,重則骨頭開裂,輕也得皮開肉綻……我本是去赫連府上看望他的,沒成想瞧見你暈倒在內城門口。”

  “什麽!”

  葉淩漪已經想不起計較自己的事情,下意識飄出一句震驚的話,略有緊張追問“那,赫連二少可有事?”

  李元麟挑眉,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關心那個親手將她送入宮的人,卻還是答“赫連府中家醫成堆,況且太後已經派了銀太醫去為他診治,想必頂多不過受些皮肉之苦,無礙的。”

  聽他這樣說葉淩漪終於稍稍放下心。

  片刻,想起什麽,狐疑道“皇上說我暈倒在內城門口?可這裏應該不是在內城範圍了吧?”

  這……

  李元麟的臉色一瞬凝固,好在皇帝的頭腦活泛,立即對答說“你傻啊!現在太後在找你,內城人多眼雜,若被人發現再到太後麵前胡攪蠻纏幾句說你是故意潛逃的,你就慘了!”

  葉淩漪想了想,好像有點道理“那我應該怎麽做呢?”

  李元麟起身,順勢將狐皮大氅撈起來往自己身上一披。

  “走吧!”

  “去哪?”

  “當然是回宮了!你不會天真的以為你能順利出城,離開京中吧?”

  京中就像一座無形的牢籠,處處布滿了太後的勢力,別說是她,就連李元麟,想要輕易離開也是基本不可能的。

  可是回宮……

  想起上次在聖寧宮被關進冰箱子的事情,葉淩漪有些擔憂起來。

  應該說葉淩漪是高估了自己對太後的影響力嗎?

  事實上,她回到那高牆壁壘的宮殿都已經過去了快十天,聖寧宮那邊除了橫眉冷眼等著接收她給情報的宮女以外並沒有任何消息。

  葉淩漪暗自覺得僥幸。

  大概是因為這種心理帶來的副作用,近幾日她打掃起皇帝的書房都顯得特別賣力,不光是明麵上的衛生,就連各個犄角旮旯也不放過。

  亦是因此,趴在地上打掃書案底部的時候,她才能發現了一個形跡可疑的賊。

  一個蒙著臉,大白天穿著夜行衣躲在禦案下麵的,白癡賊。

  四目相接,氣氛似乎尷尬到固態化了。

  “噓!”笨賊嬉皮笑臉地豎起食指抵在蒙著麵巾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像其他不經世事的小宮女一樣尖叫,“我說,我是進來旅遊的,來參觀禦書房的,你相信嗎?”

  葉淩漪隻是看著他,並不做聲,玻璃球似的眼眸裏帶著“你看我像白癡嗎?”的光芒。

  手裏的抹布狠狠往地上一砸。

  抱著膝蓋蜷在桌下的笨賊頓時汗如雨下。

  少女深深吸了口氣,卯足勁大吼“來……”

  才吼出一個字,一雙充滿汗氣的手立馬捂住她的嘴,將她壓住。

  哪裏來的小賊!

  葉淩漪“嗚嗚”兩聲,眼神憤怒地瞪著他。

  小賊嘿嘿笑了兩聲,說“你這小丫頭,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啊?”

  套路?

  好,那就按套路來好了!

  玻璃球似的眼眸浮現邪笑,曲著腿照著男性重要部位狠狠一蹬!

  笨賊爆發出發情野貓似的低吼,雙手立馬鬆開她,疼得滿地打滾。

  葉淩漪拍拍手,得意一笑,找準機會一腳踩在他的胸口。

  “敢來行刺皇上!說,誰派你來的?”

  笨賊雙眼噙淚,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不說?”

  對付死鴨子嘴硬的人她有一百種辦法讓他開口。

  少女隨手撿起皇帝摯愛的紫砂硯台揚手就要往笨賊頭上砸,那是從西域古國進貢來的,平時皇帝舍不得用,隻有在寫“詩”的時候才會拿出來。

  笨賊真的要哭了,強忍著劇痛說“我不是來行刺皇上的!”

  “那就是來偷東西了?好大的狗膽!”

  她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揪住衣襟就將笨賊往地上狠狠一摔。

  笨賊承受著和精神的雙重劇痛,委屈到淚奔“你能不能讓我說句完整的話?是不是女人啊?”

  敢說她不是女人?

  “看來你要挨一頓打才會清醒!”

  一瞬間笨賊好似見到了眼冒綠光的女羅刹,嚇得直往後退。

  可惜他的功夫沒有她高。

  於是就有了下麵一幕。

  皇帝下朝回來,邁著沉穩的步伐走近禦書房的時候,隻聽見裏麵傳來一陣陣淒慘的哀嚎。

  宮人全堵在門口小聲議論,卻無一人敢進去一探究竟。

  李元麟一瞧就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事,揮手屏退了四周,貼身太監順便將門口的奴才恐嚇走了。

  推開禦書房大門一刹那,李元麟甚至懷疑了人生。

  這哪裏還是禦書房?

  是戰場吧?

  什麽桌椅板凳,瓶罐珍藏,隻要能不在原位統統不在原位,字畫名篇散落一地,最最要命的是他的大作,昨夜剛寫的《望狗柱子作》,那是他觀察了狗柱子好一陣,嘔心瀝血完成的大作啊!

  竟然就這樣被潑上了墨點!

  “可惡!是誰?”

  少年皇帝怒氣衝衝地繞過明黃色的簾帳,卻瞧見了一副詭異的畫麵。

  他的貼身宮女像個桀驁不馴的小混混正滿臉暴戾的將一個弱女子似的男人反手扣在地上。男人鼻青臉腫,眼眶裏猶掛著幾滴濁淚,好不是一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的模樣。

  就在李元麟進去的一瞬間,凶狠的目光投過來,叫他適才衝到嗓子眼裏的怒火神奇地呈斷崖式落了下去。

  “皇上?”葉淩漪收斂了眼裏的惡狠狠,愣了愣,立馬指著手下的人激動說“我捉到了一個賊!”

  笨賊蒙著臉,淚眼婆娑地瞧李元麟,萬般委屈道“皇上,是我啊!巫遠舟!”

  巫遠舟,巫家大少爺,三代單傳的獨苗,大將軍巫作崮唯一的心頭肉,平時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亦是仗著家中疼愛,這個紈絝子弟平時極盡所能的驕縱任性,聽說這貨從前有個當大俠行走江湖的夢想,巫老將軍怕自己這唯一的兒子被殺馬特夢想蒙蔽雙眼離家出走,於是召集巫府上下召開了家庭會議,商討對策。

  最後還是由巫作崮的祖母,高壽九十的巫家老太君拍板,決定給曾孫一次當絕世大俠的機會。

  巫作崮對祖母的決斷自是無有不應的,聽說為此還特意收買了整整一兩百來個市井小民,叫他們每天扮演強盜,扮演強搶民女的惡徒,扮演小偷……總之應惡盡惡,行動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實現巫家少將軍仗錢走天下的蠢夢想。

  這無疑是項偉大而艱巨的任務,任重道遠。

  坊間曾傳言,那段日子真可謂是日月無光可歌可泣,凡巫少將軍經過的地方一準閉門謝市,寸草不生,就連趴簷曬太陽的貓兒見到那個一臉自(自)信(負)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都會炸毛逃遁,就沒有太平可言。

  隻有巫老將軍重金雇來的“惡人”滿大街尋釁滋事,唯恐天下人不知他們是壞人角色,而且一定要打架,上房揭瓦故意挑釁氣死你不償命的那種,還得三拳兩腳輸給巫遠舟。

  “演員”除了特定的酬勞以外,被打傷的還有額外的工傷補貼,這樣自然就有很多人樂意輸給“絕世大俠”了。

  事實證明巫老太君不愧是個有主意的智慧老太,巫遠舟的英雄夢還沒來得及開始就這樣被扼殺在了一天十幾起甚至二十幾起的“刑事案件”中,其公務繁忙程度直叫府衙捕快望塵莫及。

  然而巫府這樣煞費苦心留下來的一個寶貝疙瘩,此時竟在李元麟的禦書房挨打?還是被一個比他瘦弱非常多的小丫頭打?

  李元麟的額角掛下幾滴汗珠。

  巫遠舟委屈地直扁嘴“皇上救救我!你再不救我,我就被這野丫頭打死了!”

  “你說誰是野丫頭?再說一次!”

  這語氣分明是再說一次就挨揍的節奏啊!

  頭頂有陰森森的黑影浮現,巫遠舟識相地閉緊嘴巴,隻用眼睛慘兮兮地哀求著李元麟。

  也罷!

  李元麟扶額,嘴角直犯抽抽地走過去默默拉開凶神惡煞的葉淩漪說“先別急,待會兒再打也不遲!給我解釋解釋,這個是怎麽回事?”

  少年皇帝對自己“大作”被毀壞的事情耿耿於懷。

  葉淩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臉不紅心不跳就將矛頭指向了被自己揍得不成人形的巫遠舟,推諉說“是他!是他打翻了硯台!”

  “我靠……”

  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明明是她拿硯台要砸他來著,怎麽還倒打一耙?他才是被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好嗎?再說現在是計較那事的時候嗎?現在不是應該關心他的傷嗎?

  葉淩漪惡狠狠瞪巫遠舟一眼,巫遠舟就隻好將滿腔憋屈憤怒生生咽了回去。

  李元麟摸著下巴食指敲啊敲,好一副名偵探柯南的模樣,想了想,突然說“我不管是你們誰弄壞的!總之,賠!”

  堂堂皇帝竟攤開手作了個索賠的手勢。

  “這話說的,”葉淩漪訕笑,實在皮厚“在場的,誰比您更有錢啊?再說您是明君,總不能就為這麽幅字殺了我們不是?”

  扼要來說就是要錢我沒有,要命,我也不給!

  李元麟表示不服“什麽叫這麽幅字?朕好歹是一代名家!”

  哦,忘了說,是遠近都不聞名的那種名家,自封的!

  葉淩漪拍得一手好馬屁說“是是,您是名家。隻不過奴婢不識字而已,既然是那邊的人毀壞的,所以還是請那邊的人賠!”

  那邊的人自然是指巫遠舟了。

  錢對他來說固然是小事,然巫遠舟吃了啞巴虧,還是要吐槽的“哦,要我出錢是可以的,但有件事我還得說。就是那什麽狗柱子作,簡直是有辱斯文啊!”

  葉淩漪聞言,一張小臉立馬漲成了菜色。

  其實她這些天一直不明白李元麟寫的那一坨坨的東西是什麽,今日總算知道了,原來是寫狗柱子的。

  “你說什麽?”

  直覺禦書房的溫度突然下降了好幾度,李元麟黑著臉轉過頭去看向巫遠舟。

  可惜巫遠舟是個大傻子,毫無感知地自顧自說“真的呀。我還記得內容,什麽柱子柱子你是狗,兩隻耳朵沒有手,見人汪汪叫不停,衣服鞋子全是泥。你們聽聽,這什麽狗屁不通的玩意?簡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巫遠舟一連說了兩個有辱斯文,李元麟的臉都快氣綠了。

  敢這麽堂而皇之嘲諷帝王的,這位可真是千古第一人!

  葉淩漪則全程憋笑,臉都憋紅了,悄悄給這位好漢豎起了大拇指。

  說句實在話,如果不是從這笨賊嘴裏聽說大作內容,她還真不知道李元麟還有搞笑的天賦,那類似童謠的組詞,隨便拚拚湊湊的韻句也敢自吹自擂是名家,真想知道究竟是哪方神仙給他的勇氣?是梁靜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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