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苦頭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04 17:17      字數:4165
  她是真的沒文化不會寫字罷了。

  “你忘了朝政實權掌握在梁後及其母黨手裏,什麽事情能逃過她的眼睛?隻怕梁後是故意應允的,畢竟兩邦存誤,於她來說也並非什麽好事。”

  青楓麵色凝重。

  “去吧,尋條品相好的小狗……還有,準備幾枚銀錠子一並送進宮。”

  “銀錠子?”

  赫連澈笑而不語,青楓便作了揖退下去了。

  待他走遠後,一方帕子才重新拿了出來。

  赫連澈的目光停駐在線條粗獷的刀槍劍戟上,一瞬間,他的眸子變得幽邃起來。

  嚴格來說,葉淩漪算是梁後付諸心血培養出來的諜作,如今她這一做法,梁後雖未阻止,實際卻讓梁後心頭生了根隔閡的刺,這根刺怕是會讓多疑的梁後對葉淩漪拉起提防的屏障,最終也得叫那小丫頭吃些苦頭,且不止如此,就連他恐怕也會被梁後猜忌。

  赫連澈開始懷疑自己將葉淩漪送到梁後手裏的決定到底是不是對的。

  剛開始的時候他卻是為她考慮的,畢竟赫連塗就被人殺死在府內,赫連注必視為奇恥大辱,而將她送進宮去,一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畢竟赫連注老賊的手縱是伸得再長也不可能在梁後的眼皮子底下做什麽,二則不得不承認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他想靠她向梁後勢力靠近,隻有這樣才能盡快扳倒他的仇人。

  雖是權宜之計,但他怎麽不知道梁後這個人又何嚐不是危險的深淵?

  兩日後,葉淩漪從小太監處收到了赫連澈托人帶進來的一條憨態可掬的小狗和一袋銀錢。

  將小狗抱在懷裏的葉淩漪掂了掂錢袋,嘿嘿笑了兩聲,洋洋得意說“還是這個辦法來錢快。”

  她可不是故意要利用皇帝的,畢竟就她平時積攢的那三瓜兩棗,光是托人帶信出去,打點各中關係就已經敗了個精光,如今她不過是小小地敲了赫連澈一筆,他是豪門貴子,如今又是接受朝廷發放俸祿的四品高臣,她既是為了皇帝這樣做,過程曲折些,到底也算是牛毛出在牛身上,一報還一報了。

  皇帝的寢居在丹霞宮,當葉淩漪抱著小狗走進寢殿時,裏麵卻一個人也沒有了,金漆書案上還擺著那幅風馬牛不相及的靈犬牧羊圖,落款是李元麟樣式的印璽,奇怪的是連門口守衛都不見了。

  難道大白天的在睡覺?

  “皇上?”

  葉淩漪小聲喚了聲,躡手躡腳走進皇帝寢室,意外的是,裏麵依舊半個人影都沒有。

  如此,葉淩漪便將搜尋範圍擴大到了丹霞宮的配殿。

  配殿的門虛掩著,推門而入立馬有白色的水霧迫不及待地湧過來彌漫眼前,幾乎遮擋了視線。

  這是怎麽回事?升仙還是著火了?

  鼻尖一片濕潤的氣息,葉淩漪在水霧中摸索前進著,倏忽腳下一絆,有什麽東西就要被她碰倒了。

  好在這身體是個練過的,麵前什麽東西還沒來得及倒下便被她穩穩扶住了,旋即,什麽掉落下來覆蓋在了她的腦袋上。

  扒下一看,竟是件男人的素氅外褂?

  大白天脫衣服,屋裏還水汽彌漫的,難不成在洗澡?

  葉淩漪越想越不對勁,正準備抬步出去時,隔著一扇內門傳出來一聲夾著痛苦的低沉悶哼。

  這叫她準備離去的腳步就此站住,懷疑的目光鎖定在那扇內門之後,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門前。

  輕輕拉開門,透過縫隙望出去,隻見那一片水霧之後有個人影側對著門,光著上半身,瘦弱白皙的胸膛上隱約可見數道舊疤痕。

  看起來像刀傷所致。

  一絲疑慮浮現在門前玻璃球似的眼眸裏,未等消散,裏麵那人竟從霧氣裏摸出一把匕首照著自己的胸口毫不猶豫地劃落一刀,鮮紅血液立即奔湧而下,滑過皮膚似雪地落上了大片玫瑰,顏色異常醒目。

  “皇上!”

  情急之下,葉淩漪推門而入,來到他身邊一把打落了那把已染血的匕首。

  少年皇帝顯然沒有想到葉淩漪會在這個時候闖進來,慌亂神情從那張陰柔美麗的臉上一閃而過,隨手抓了件單薄的衣物披上。

  “放肆,朕不是說過所有人都不能靠近丹霞宮嗎?”

  皇帝訓斥的聲音很是嚴重,說出口卻沒什麽力道。

  葉淩漪也不怕,強行扒開皇帝剛穿好的單薄衣物,皺眉瞧著不斷往外淌血的傷口,那些張狂可怖的舊疤痕早不知留下多少時間,在他白皙的胸膛上看起來就像一麵質地極品的絹布上爬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蜈蚣。

  “我去找止血的藥。”

  葉淩漪起身。

  卻被皇帝一把捉住手腕“別去!”

  他的聲音略帶著沙啞,瞧向她的時候,眼珠上遍布了悲哀的色彩。

  葉淩漪愣住,再低頭瞧他不停流血的傷口。

  “求你了!我不想讓人知道。”

  他懇求的樣子讓葉淩漪心頭一動“可是你的傷……”

  “你是母後派來的人,”少年皇帝李元麟從蒸池裏起身,捉住她手腕的手卻一直未鬆“我知道你是母後派來監視我的人,可就算這樣我仍然想求你,唯有此事……請你不要和母後說,也別說出去。”

  李元麟眼中的一小方天地,由悲哀逐漸轉變成痛苦、煎熬、掙紮。

  不知怎的,葉淩漪在一瞬間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樣的眼神她也有過,幾許同病相憐的憫惜從心底升起。

  “皇上以為我會將此事說出去嗎?”

  葉淩漪輕輕歎了口氣,反手拉住李元麟擒住自己手腕的手往蒸池邊的長凳走去,拉著他坐下,取出小刀一彎腰將自己的裙邊劃破。

  李元麟並沒有想到她會這麽做,震驚道“你要做什麽?”

  葉淩漪一言不發,默默將手繞過他的身後,動手包紮起傷口來。

  待潦草包紮結束以後才秉著前人之姿道“不能上藥連包紮也不行嗎?有什麽事情這麽大不了的?你這孩子竟然愚笨到自殘,可知命是你自己的,不要了嗎?”

  李元麟仍沒有從震驚裏醒過神,瞪大眼睛愣愣瞧著她。

  葉淩漪又說“我雖是太後派來,在你眼中必是一大威脅,但事情並不全然是你想象的那般,我並不想對你做什麽,很多時候我也不能靠自己的本意而活,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嘛。”

  “你……”

  “不用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葉淩漪抬眸,望進那一湖碧水微起波瀾的眼深處,鄭重其事說“我知道你在痛苦什麽,也知道你內心的掙紮,知道你自殘是為了釋放內心無法容積的鬱悶和有誌難展,可不是有句俗話叫縱使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戀。沒什麽事情是過不去的,大是大非在性命麵前是極微不足道的,你也不想做個這輩子都抬不起頭的皇帝吧?”

  “不是,我是說……”

  皇帝想說什麽,終於被葉淩漪抬手抵在唇上,苦口婆心地製止了“孩子,答應我,以後不能拿性命開玩笑了。”

  皇帝眼中凝聚著莫大的動容,片刻,將她的手從自己的唇上拿開“不是,我是想問你,那是什麽?”

  葉淩漪順著那根修長的手指望下去,才瞧見霧氣裏一隻毛茸茸的生物正貼著李元麟的腳脖子,吐著舌頭,眨巴眨巴黑溜溜的眼睛抬頭張望,可憐兮兮的樣子。

  葉淩漪這才想起小家夥原是被抱在自己懷裏的,不知什麽時候竟竄到了地上。

  “這是……狗啊!”

  葉淩漪訥訥回答,換得李元麟孩子般展露了笑顏,一雙眼亮晶晶的“你竟找了隻真的來。”

  “當然。送給你了!”

  “真的嗎?”

  李元麟果真是個孩子,小心翼翼將小狗兒抱起來,小狗兒舔舔手背,這廝竟天真的笑了起來,半點也不複之前惹人疼惜憂鬱少年的形象。

  葉淩漪瞧得眸中一派柔和。

  於是,幾日後。

  “狗柱子!”

  “狗柱子!你在哪?”

  深宮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嘶吼。

  少女依舊穿著一身男裝,胖了一圈的臉上氣色很好,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成日無所事事養的。

  這該死的,她送狗給李元麟本是想給那可憐的孩子做做模特逗逗趣的,不至於送幅醜不可言的東西出去傷風敗俗,誰知那家夥隻瞧了幾次便直接將狗派給了她照顧,自己倒做了甩手掌櫃!

  真是好人難做!好心沒好報!

  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如今還要翻箱倒櫃地尋狗。

  “狗柱子,狗柱子!狗主子,真是個欠揍的名字。”

  給狗取名的是李元麟,一隻小狗堂堂的女兒身硬是取了這麽個土了吧唧的名字,怪不得要離家出走。

  雖是這樣,但一有宮人路過,她還是逢人便抓著問“你有沒有瞧見一隻小奶狗子?灰色的,脖子上有一撮白毛。”

  宮人紛紛搖頭,這可就把葉淩漪急壞了,這麽小隻狗,能去哪兒了呢?

  就在她找得心急火燎時,教養嬤嬤領著幾個丫頭過來了“青鳶姑娘。”

  聽見有人喊她的藝(奴)名葉淩漪忽地從花叢裏抬起腦袋,一瞧來人是教養嬤嬤,連忙站好,假模假式地行禮“嬤嬤好。”

  教養嬤嬤點頭“青鳶姑娘,太後請你去聖寧宮問話。”

  太後?

  葉淩漪瞧一眼林嬤嬤身後幾個麵無表情的宮女,當下明白了,看來這下不去都不行了,便捏著嗓音回了聲“是!”

  聖寧宮幾乎是這宮裏頂繁華的一處宮殿,輕紗曼妙,年輕的太後一襲盛裝站在金殿中央,一揮華美衣袖轉回身,瞧著殿下少女,聲色威厲地問“哀家問你,你可知罪?”

  葉淩漪伏在地上,頭皮一麻,腦袋飛速運轉起來。

  到底哪裏惹了這個女人,她真的不知道,隻說“賤婢惶恐,不知太後娘娘所謂何事。”

  梁後眯了眯眼睛,瞧向不遠處的唐略“唐略,你來告訴她,究竟錯在何處。”

  唐略那一雙眼永遠猶如一柄鋒利的刀子,不帶任何色彩,縱是梁後吩咐他也隻是淡淡道“既入聖寧宮之門,生是太後的人,死亦是太後的鬼,忠心赤膽不侍二主,若有違者當以誅全族。”

  梁後滿意點點頭,再次瞧向地上的葉淩漪“你身為孤女無全族可誅,哀家便將赫連澈送與你一並下黃泉,這就是你背叛哀家的下場!”

  葉淩漪絲毫不亂“太後此話賤婢實在不解,賤婢亦奉行唐略的話,生是太後之人死是太後之魂,絕無二心,請太後明鑒。”

  “還敢狡辯!”

  梁後倏地震怒,喚林嬤嬤說“給哀家撬開這賤婢的嘴,看她還敢不敢在哀家麵前班門弄斧!”

  林嬤嬤瞧地上的少女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禮“是。”

  旋即,幾個宮人合夥抬上來一隻大箱子,足有一人高低。

  林嬤嬤打開箱子,裏頭立馬有白森森的寒氣湧了出來。

  林嬤嬤有些不忍心,好言對葉淩漪說“青鳶姑娘,老身奉勸你莫隱瞞下去,需知胳膊擰不過大腿。這箱子裏裝的可是極地取回的一丈寒冰,人一旦進去了,縱是夏日也寒徹骨髓,不過一個時辰功夫就凍死了,更別說此下正值嚴冬臘月,進去了恐難再出來。”

  葉淩漪直起身子,望向林嬤嬤“多謝嬤嬤好意,隻是……青鳶實在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

  “林嬤嬤!哀家的話你也敢不聽了嗎?”

  梁後擰著眉,平日溫婉的臉上見了狠意。

  迫於淫威,林嬤嬤不好再說話,退去了一旁。

  幾個宮人當即上前,將葉淩漪推進了那冒著森森寒氣的箱子。

  箱門緊閉,眼前歸於一片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