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冤情
作者:桃阿八      更新:2020-08-04 17:17      字數:4590
  “哦?”

  赫連澈拿著竹簡的手終於放了下來,看著老秋問“她們是怎麽死的?”

  老秋不經意地瞄了眼恍若受到重創,一臉失魂的葉淩漪,聲色沉重道“中毒!府裏最普通不過的毒藥,本是用來藥老鼠的。”

  赫連澈徹底放下竹簡,看著已然魂飛九天的少女,慢吞吞開口問“如何中的毒?”

  老秋支支吾吾“這個……這個是……”

  赫連澈麵色不變,隻將手裏竹簡丟到了桌麵上,“啪”的一聲。

  老秋渾身一哆嗦,說“小人在二人的胃裏發現了尚未消化的雞腿,上麵留著餘毒,應是誤食了用來藥老鼠的雞腿所致。”

  說到雞腿,廚子突然想起什麽,麵上一陣激動,又忽然想起此時狀況,硬是將激動壓了下去。

  可赫連澈是什麽人,堂下人的一舉一動半分都躲不過他的法眼。

  “說!”

  他隻說一個字。

  廚子立即似被人點了穴似的僵直背脊不動了。

  “你這狗奴才!少爺讓你說還不快說?是不是要先挨頓鞭子才老實?”

  丹青不愧是近前伺候的,一個厲聲廚子立馬撲倒在地,戰戰兢兢道“近來廚間鬧鼠厲害,昨夜臨下工前,小的確是放了一塊沾了鼠藥的雞腿,可……可小的就是怕有人混淆所以故意把雞腿放在灶台地上,旁人一看便知是用來藥鼠的又怎麽會吃下去呢?粼少爺,桂婆子的死真的不關小的的事啊!”

  廚子玩命磕頭。

  赫連澈朝侍衛一揮手,卻並沒有說話。

  那侍衛也是人精中的人精,他隻這樣一動作,侍衛便朝正中央揖手退下了。

  未消半刻,侍衛又拿了一盤東西上來,朝赫連澈說“回少爺,這是在灶台地上找到的!”

  廚子忙支起身子,一瞧侍衛手裏端著一隻雞腿,暗暗鬆了口氣。

  “那就查吧。”

  赫連澈漫不經心地開口,倚在椅背上摸了摸手背,一副慵懶的樣子。

  老秋上去將裝著雞腿的盤子接過,湊近鼻尖嗅了嗅,一絲疑慮頓生,又忙從懷裏摸出一支銀針插在了雞腿上。少時取下一瞧,銀針沒入雞腿的部分顏色未變,於是道“這雞腿沒有毒。”

  “什麽?”

  廚子大吃了一驚,囈語般說“這怎麽可能呢?我分明……”

  赫連澈笑,說“原來你把雞腿放錯了!是你殺了桂婆子和那個小丫頭。”

  葉淩漪被這話拉回了魂,滿目震驚。

  廚子嚇得發出哭音,磕頭求饒說“少爺明鑒,真的不關小的的事啊!我與桂婆子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和這小浣衣奴更是八竿子打不著,實在無理由害她們啊!”

  “還敢狡辯!分明是你!”

  丹青似有意維護葉淩漪,忙著開口訓斥。

  “真的不是我!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害人性命啊!”

  也許真覺得自己冤枉,廚子竟不顧形象地放聲痛哭起來。

  赫連澈皺眉,吩咐侍衛“帶下去,杖刑!”

  以無毒雞腿換有毒雞腿,這事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而赫連澈無心追查,他不在乎誰是凶手,也不在乎有人會因此蒙冤,他這麽做,分明是要廚子以命了結此事。

  廚子被拖下去時詞不達意地嗚裏哇啦胡亂大喊,顯然是悲憤至極。

  葉淩漪呆呆盯著死去的小姑娘,昨夜那雙怯生生的眼睛仿佛還在看著她,明亮的大眼睛裏漸漸盈滿了淚水。

  “為什麽?”

  她問,卻沒有看任何人。

  赫連澈坐在上座,語氣冷硬地說“今日這事就算是你所為,我也得殺了他頂罪。”

  “為什麽?”

  同樣的問題,她終於抬頭,淚眼之中埋藏的太多倔強與不忿一覽無餘。

  “因為你是從蒼嶷山來的,因為你對太師有絕對的利用價值,所以你絕不能死。”

  赫連澈說,藏在銀色麵具後的絕頂美好的眼睛裏淌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葉淩漪望著赫連澈,良久無聲悲笑,眼淚從眼眶掉下來,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既可憐又可恨,赫連氏對她的偏袒把她變成了一把利刃,這把利刃會隨時會要了他人的性命也會傷了她自己,從前她以為保持一顆善良的心便不會為凡塵所擾,如今看來,自以為是的善良終究成為了草菅人命的借口,就好像上一世她對母親的寬容害了自己,這一世縱容饑腸轆轆的小丫頭偷吃卻害她付出了生命那樣慘痛的代價。

  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赫連府似一口充斥著重重黑暗與冰冷的深井,而他們都是井裏隨波逐流、仰望自由的浮萍,微不足道。

  結果是赫連澈下令杖殺了那個廚子,倒也沒有讓葉淩漪和偏袒她的丹青好過,二人各領了二十杖,這事也就算這麽過去了。

  至於事實,也許是有人憎恨桂婆子所以故意將兩份雞腿掉包,也許是桂婆子自己誤食,又或許……誰也沒有再談論這件事的真凶,那個小姑娘不過是個無辜的犧牲品,而這府裏,最不缺的就是像她和廚子這樣在夾縫裏求生存最後卻不得已淪為犧牲品的人。

  葉淩漪帶著渾身的傷,一瘸一拐地從其他人鄙夷的目光裏路過,丹青從她身後叫住她“青鳶。”

  葉淩漪神態虛弱,站下腳卻不回頭。

  同樣一瘸一拐過來的丹青繞到她麵前,幹淨的青灰色衣服已經染上了血跡“你可好?”

  他低聲問,引得葉淩漪嘲諷一笑“被誣陷,又眼睜睜成為了名義劊子手,那二人不是我殺卻因我死,好得了嗎?”

  葉淩漪故意拿話噎他。

  丹青病態蒼白的臉上浮現凝重“青鳶,你不要胡說,怎麽會是因為你呢?你應該感激粼少爺,今日要不是他恐怕就事大了。”

  “事大?”葉淩漪冷笑,“你剛剛沒有聽赫連澈怎麽說的嗎?就算是我殺了人也會有人替我頂罪,因為我對太師有利用價值,若無我早死了不下八百次了,在這裏無利用價值之人是否命如草芥,同路邊爛泥般令人鄙夷不屑?”

  “青鳶……”

  丹青目色複雜。

  葉淩漪皺眉,聲音冷到了極點“別這麽叫我,我不叫什麽青鳶,我姓葉。”

  “你入了赫連府!”丹青小聲提醒她,“我知道你現在滿心怨憤,但你需記得,入府為奴便要摒棄了曾經,不管你姓什麽,在這裏,你隻有一個名字,青鳶。”

  葉淩漪不說話,隻是轉身。

  一瘸一拐走了數步又停下“丹青,是否待人良善也是殘忍?”

  她的聲音苦澀,積壓著委屈輕輕顫抖著。

  丹青站在她身後,沒有回答她。

  葉淩漪又悲哀地說“那便是我的罪。”

  涼風呼嘯過來,少女的身影便如破碎的紙片般被吹遠了。

  漸入黎明時,微光透過蟬紗般的窗紙留下半分清明視線,葉淩漪趴在大通鋪上,一夜未眠,她的傷口沒有上過藥,如今卻已經不疼了。

  葉淩漪就這樣趴著,睜著眼睛看著窗戶,卻不想瞧見了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現在了窗紙上。

  看上去是個男的,似乎是不想被人認出故意穿得很厚,動作略顯笨拙地扣了扣窗子又放下了什麽,轉身離開了。

  葉淩漪凝視著窗邊,此時天色尚暗,大通鋪上的其他人正睡得香甜,呼吸聲此起彼伏,沒有人注意到外邊的動靜。

  葉淩漪躡手躡腳地從大通鋪上爬下去,輕輕推開窗扉,瞧見窗台放著一隻小藥瓶。

  拿起來仔細一看,竟是治療外傷有奇效的刀尖藥。

  用藥之人必定非常珍惜這藥,裏麵的藥粉雖然已經所剩無幾,塞口也因陳舊而發黃,但瓶身卻嶄新如初,連半絲灰塵都不曾沾染。

  一定是丹青。

  葉淩漪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矮小瘦弱卻幹淨非常的男孩。

  在赫連府下奴是沒有權利使用藥品的,即是丹青那樣的貼身上奴用藥也粗陋有限,這刀尖藥愈傷有奇效又被保存得極為妥善,一定是主人家的賞賜之物。

  既能得主子賞賜又能給她送藥的,這偌大的赫連府也唯有丹青一人而已。

  想到這個,葉淩漪的內心湧過一陣溫暖。

  天亮後,葉淩漪拖著一副受傷的軀體照顧庭院裏的花草,心裏直將把她丟到異世來的老天爺和赫連府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正這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劉三娘走過來,麵色不善地問她“你在幹嘛呢?”

  葉淩漪還以為自己無意識將心底話說了出來,臉色艱難“姑子你覺得呢?”

  劉三娘白她一眼“別忙活了,粼少爺差人來傳話,讓你去一趟天心居呢。”

  “粼少爺?”

  葉淩漪一愣,登時想起下人都喊赫連澈為粼少爺。

  “他找我幹什麽?”

  劉三娘嫉妒心重,葉淩漪這樣問,她自然便以為是有人在故意炫耀,遂陰陽怪氣道“天心居是什麽地方?太師送了多少女子也沒一個能進去,也不知道你這丫頭前世積了什麽大德,粼少爺竟找你去伺候,不過你可得記得,將來若是飛黃騰達千萬可不能忘了我們這些下奴朋友。”

  葉淩漪活了多少年,怎麽會聽不出她話裏的冷嘲熱諷,但她也懶得費勁和她計較,就轉身出了院子。

  天心居是處極為僻靜的小院,院裏蕭條無景,沿牆隻有一排修剪整齊的翠竹。

  葉淩漪被人帶到天心居門外,門前站著的侍衛立即進去通稟。

  不過一會兒,侍衛小跑出來朝她道“進去吧。”

  葉淩漪往裏打量,終於邁開腿走進去。

  推開主屋大門就瞧見丹青守在門邊,那廝朝她擠眉弄眼的也不知是想表達些什麽。

  葉淩漪衝其傻傻一笑。

  腳步邁過門檻還未落下地,便感覺有股肅殺之氣迎麵襲來。

  也許是動物的直覺,葉淩漪眸色驟然一冷,本能般一個後翻,避開了從裏麵飛出來的不明物體,動作之靈敏叫她自己都咋舌。

  “砰”的一聲,瓷器與青石地麵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葉淩漪往後望去,隻見院子地麵散落了一地青瓷盞的碎片。

  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一道掌力倏地降在她左肩,葉淩漪隻感覺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後倒退數步,腳步竟逐漸輕盈地騰空遠了好幾步。

  “誰……”

  對方連說話的時間也不給她,一道藏藍色身影飛身出來,揮劍朝她砍了過來。

  葉淩漪忙著閃躲,略顯吃力卻遲遲不曾迎擊。

  “出手!”

  對方聲色沉冷,出招狠厲雖留了餘地卻招招逼迫。

  葉淩漪很快就認出了他的聲音“主子?”

  她真是傻,明明來之前就聽說天心居是赫連澈的居所,除了他還有誰有這麽大膽子敢在這裏大動幹戈。

  “出手!”

  赫連澈猛地劈下一劍,葉淩漪雖敏捷躲過,卻扯到了身上的傷口,一陣刺痛叫她皺了眉。

  看樣子,如果她不出手他就會永無止境的逼迫她,如此的話……

  “這可是你讓我出手的!”

  葉淩漪大喊一聲,順勢撿起地上的茶盞碎片,作銳猛飛刃朝赫連澈甩去。

  赫連澈隻轉了個身,幾枚碎片便如鐵釘般穿破牆邊青竹深深釘入了圍牆。

  “未得審時度勢,隻懂一味奪勝,實乃魯夫之勇!”

  赫連澈輕嗤,一柄冷劍已架上了她的脖子。

  葉淩漪不服抬頭,枯瘦黢黑的臉蛋平平無奇,倒是一雙大眼睛生得光彩照人。

  “明明是主子要我出手的,如今倒怪我?”

  赫連澈冷哼一聲收了劍,轉身朝主屋走“兵戎相見,一擊製勝並非唯一保命之法,懂得審時度勢,蓄勢而發才是你應該學的。”

  “學?”

  這人說什麽呢?

  葉淩漪皺眉起身,跟上他的腳步。

  走進主屋一刹那,卻被首先映入眼簾的東西嚇了一跳。

  葉淩漪吃驚看看主屋正中央供奉的一座活人大小的金身人像,張嘴無聲地問丹青“這是什麽?”

  丹青縮著腦袋站在門背,嘴角抿著笑,搖搖頭不答。

  “過來吧!”

  赫連澈聲色不覺情緒,落座在金像身側,朝她揮了揮手。

  葉淩漪老實巴交地走過去,問“主子,這是什麽?”

  赫連澈眼皮也不抬卻知道她問的是金身塑像,說“佛!”

  “佛?”

  葉淩漪側著腦袋左右看看,說“敢問哪座菩薩?可有法號?看著外形獨特,是您親自捏的嗎?”

  此話惹來一陣眼刀。

  葉淩漪訕訕地縮了縮腦袋,立正站好,撇開話題“不知主子找我來有什麽事?”

  “沒事。”

  他明明是這樣說,卻立馬從桌上拿了卷竹簡丟在她麵前,一本正經說“把這個謄寫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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