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努力集中精神，注意著美音話裏的種種細節。

  “城牆上……她和誰戰鬥？”

  美音搖頭：“太亂了，當時科爾傷的很重，小姐極度疲憊，倆人都昏過去了，後來我們被困在城裏，處處危機，也再沒時間詢問……”

  眼瞅著夏風的麵色愈發陰沉起來，美音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然後……這事兒就放下了，是嗎？”

  美音啞口無言。

  “真好……”夏風睜開眼，從唇縫裏擠出來的兩個字，帶著某種氣勢直扇在兩人臉上，不痛，卻讓人膽寒。“而且這股力量還被神族看到了，你們就這麽自信，居然一個字都不向我透露！誰給你們的膽子？”

  葛瑞克身體緊繃著，暗暗攥緊了拳頭。

  美音一邊哭一邊胡亂的用手背擦臉，可憐兮兮的樣子令人心疼。要知道，夏風可是從來沒對美音說過一句重話，現在的憤怒對她而言幾乎是天塌了感覺。

  “都是我的疏忽，主人，你要罰就罰我吧！”葛瑞克說，“你別生氣……”

  “我怎麽不生氣！”夏風絲毫不在掩飾，也不想掩飾。

  美音‘哇’的一聲哭出來，邊哭，邊忙不迭的往身上攬責任，

  “是我的錯，是我……是我一直說小姐腦子有問題，誤導了大家，是我……”

  這都什麽跟什麽——

  夏風頭暈目眩，呼吸急促，心裏空落落，茫茫然，胸膛裏憋著一股說不清理不順的氣息，鼓鼓蕩蕩幾預爆裂。他知道自己不應該責怪他們，他們的辛苦放在一邊不提，他知道他們瞞著自己的原因，隻是單純的不想他擔心，不想他在家裏還要為遠征在外的他們操勞，但是……但是……

  她不一樣啊！

  沐黎不一樣——

  “主人，你不要罰葛瑞克，他都……他的臉……”

  “美音！”葛瑞克惱怒的低斥。

  雖然隻是個尾音，但夏風還是聽到了，他抬起頭，這才注意到葛瑞克的臉上始終帶著星空麵具。

  “摘下來！”夏風命令。

  葛瑞克後退一步，直覺的伸手按住麵具。

  “我沒事，我……”

  “摘下來！”

  重複一次，已經是極限，葛瑞克沒有辦法，隻好拿下了麵具，原本英俊的麵孔，現在大半張臉都是黑色的腐蝕痕跡，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紅色的血肉。

  夏風看著葛瑞克，嘴唇都哆嗦起來，本就急促的呼吸也粗重了，渾身的血液好像被抽幹了一樣，臉色變得青裏透黃，一股股冰涼的寒氣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瞬間彌漫至全身。

  葛瑞克趕忙又帶上麵具，急切的道：“我真的沒事，又不是女人還要在意這些……主人！”

  “呼”的一聲，似乎有凜冽的風驟然刮進了這個封閉很好的房間裏，攜帶著無比龐大的力量。

  “主人！”葛瑞克和美音不約而同驚呼出聲。

  夏風的周身蔓延開一片血紅色的光芒，他站起身，朝著葛瑞克走過來，身上開著一朵朵豔麗的血花，幾乎和窗外的夕陽連成一片。

  葛瑞克僵硬的站在原地，隨著夏風的走近，他臉上的麵具漸漸破碎成塵埃，消失在那一片紅光裏。

  夏風伸手附上葛瑞克受傷的側臉，一股溫熱的感覺在他的臉上逐漸清晰起來。光芒籠罩之下，看不到夏風的表情，隻聽到他的聲音很冷，冷的發脆，好像冬天水麵上薄薄的一層冰，冰冷卻脆弱，隻要稍稍用力，它就會完全碎掉。

  “布雷德的傷，我沒有辦法，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但是你們……不可以。”

  “……這不怪小姐，她當時已經失去自我意識了……”

  “那也是她幹的……對不起！”

  “主人！”葛瑞克痛苦的低喚，“我求求你，別這樣，我求你……”

  “笨蛋，我這是替她說的，”夏風身上的光芒消散殆盡，他衝葛瑞克笑笑，說，“別讓她知道，會自責的。”

  葛瑞克看著夏風突然熟悉的笑容，下意識緩慢的點頭。

  美音驚恐的瞪大眼盯著葛瑞克已經完好如初的臉。

  “你哪兒來的力量？”美音幾乎是在尖叫，“你的身體已經是極度透支的狀態了，你哪兒來的力量？”

  “說正事。”夏風回到床邊，卻看到沐黎正睜著一雙大眼看著自己。

  “怎麽醒了？”夏風盡量用最自然的語氣詢問。

  “小風風，你別生氣！”

  “啊？”夏風溫柔的笑，“我沒生氣……”

  “你別生氣，我聽話，我不哭了。”沐黎緊繃著嘴角，真的在極力忍著什麽，“我不哭……”

  夏風的笑容僵了僵，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一直趴在幽藍虎身邊的小閻王突然“喵”的一聲竄到兩人麵前，對著床頭又抓又咬。

  緊跟著太白星也低吼著衝向對麵的牆角，直接一記魔法彈轟過去，牆塌了一個坑。

  “小白？”夏風趕忙出聲製止。

  葛瑞克和美音驚恐的看著兩隻發瘋的幻獸，這是幹什麽？

  “雨主人說那裏有東西。”小閻王和太白星傳過來相同的心靈通訊。

  她又看到了，雖然害怕的要命，卻因為不想自己為難，拚命忍著。

  夏風抱住沐黎，沐黎大大的眼裏已經蓄滿淚水，不敢往下掉。夏風探身親吻她的眼睛，柔軟如羽毛的觸感，終於讓她的眼淚決堤而出。

  “小風風……”沐黎扒住夏風，臉埋在他胸前，再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傻丫頭，什麽時候你在我麵前都不能哭了？”

  “可是……我……可是……”

  夏風坐在床邊，看了一眼對麵的牆角，說：“龍兒，跟我說說，你看到的東西是什麽樣子的，好不好？”

  沐黎埋著腦袋拚命搖頭。

  “告訴我吧，隻有你一個人看得到太不公平了。”

  “我……”沐黎死死皺著眉，慢慢睜開眼，又慌忙閉緊，“是一張臉……”

  “什麽樣的臉？男的還是女的？”

  “白色的，男的，白得像紙一樣……”

  隨著沐黎的描述，一張慘白的笑臉慢慢浮現在虛空之中，半邊好像還在另一個空間裏，另外半邊露出極其詭異的笑容。

  美音躲在葛瑞克身後，兩個人大氣都不敢喘，緊張的看著那個憑空出現的恐怖麵孔，沐黎一直在看到這種東西嗎？難怪她會怕成這樣。

  “嗯，是挺醜的，嚇人。”夏風說。

  沐黎再次睜開眼，或許是夏風的語氣太輕鬆了，她竟然沒那麽恐懼了。

  夏風突然伸出手，朝著“人臉”的方向輕輕的做了個劈砍的動作，“人臉”的微笑變成了慘叫，劇烈掙紮撕扯中，化成一縷縷黑色的光芒消失在空氣裏。

  “好了，我們把它打跑了。”夏風開心的說。

  “還有很多。”沐黎趕忙道。

  “不怕，有我在。”認真的表情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嚇人。

  沐黎被唬的一愣，很快笑出聲來，顯然她相信了，抱著夏風的手，很快又睡了過去，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安心。

  夏風又盯了沐黎一會兒，才繼續和另外兩人說話：“希望下次她醒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把這件事解決了。”

  “呃……要怎麽做？”美音呆呆的問，早已經習慣了這種，難題擺在夏風麵前，然後被他輕鬆解決的狀態。

  “我大概知道她的問題出在哪兒了……”

  “不是腦子的問題嗎？”

  “你夠了！”

  “艾維說的，他說小姐精神不正常。”

  “放屁！”

  “……”

  “精神不正常還能一直保持昏迷狀態？她發瘋給你們看還更簡單些。”夏風焦躁的聲音，好像冰裏的火，狂熱下裹了厚厚的淒冷，“或許有那方麵的原因，但絕對不是最嚴重的。”

  “是因為黑暗空間？”葛瑞克問道。

  夏風淡淡點頭，環視整個房間：“她看到的東西並不完全都是虛幻，應該說更多的是真實存在於她體內。”

  美音倒吸一口涼氣，這……身體裏裝著死靈？這是什麽概念？想想都恐怖……

  “不可能！”葛瑞克直接道。

  “那種東西都是以力量形式存在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夏風無奈道，“我需要有人幫我，魔法師越多越好。”

  美音指指自己。

  葛瑞克說：“艾維應該離得不遠，他身邊至少會帶著三四名隊員。”

  因為最近這一年，夏風身邊的事情突然增多，這種情況和他們之前的計劃時間出入太大，很多地方需要及時補漏，所以幻影星空始終都處於滿負荷運轉的狀態，尤其是安格斯失蹤以後，艾維調整了醫療隊的工作，隻要有隊員行動的地方，都會有醫療隊的人伴隨左右，就算不在身邊，也要保證最多兩天之內能夠到位。

  夏風點頭：“能用我們的人最好，你通知他，今晚午夜之前在羅謝爾堡外的鬆樹林等我。”

  “今天？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不用你們操心，趕緊去找人吧！”

  夏風不理會兩人的擔憂，把他們哄走後，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床上，他痛苦的抓著胸口，蜷縮起身體，滿目瘡痍的房間被夜幕侵占，隻剩下一片漆黑。

  沐黎窩進夏風懷裏，用自己的身體熨燙著他深入骨髓的冰冷，一條被子蓋住兩個人，和以往的日子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