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加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清醒，再費力地把視線從少年身上移開。

  “他怎麽樣？”德加問身邊的醫生。

  醫生微微歎了口氣，道：“他這樣的身體素質，不應該來當兵。”

  殿下的身體狀況在惡化嗎？

  紮克利驚慌的抬頭望向希斯，希斯抬手阻止了他幾乎脫口而出的擔心。

  德加瞧著兩人的互動，不動聲色的道：“這個軍營裏都是貧民，身體素質好的本來就沒幾個，沒什麽大驚小怪的。”

  “是，或許可以讓他進魔法師部隊，他隻有精神力……”

  “我問你他現在身體怎麽樣？沒讓你幫他安排差事。”德加不耐煩的打斷了醫生。

  醫生趕忙道：“是是，回大人，他這是中暑症狀，多喝水，注意休息，屬下已經給他使用了水療術，用以降溫，不需要其他特別的治療。”

  “我沒事……”夏風虛弱的聲音裏依舊帶著笑意，瞬間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殿……嗷……”紮克利剛開口就慘叫一聲破了音。

  夏風笑：“你激動成這樣，我都不好意思躺著了。”

  臭小子，這麽點兒破事就失了分寸，要不是自己還有精神力可用，都要被你賣了。

  紮克利欲哭無淚，委屈的扁著嘴不敢說話了。

  “醫生剛說你要多休息，別亂動。”希斯也趕緊幫忙補救，“他大驚小怪慣了，甭理他。”

  夏風笑笑，看向德加，對方似乎並沒有主意他們剛才說了什麽，隻是專注的盯著自己。

  “抱歉，讓你擔心了。”

  “你跟我不用客氣。”

  夏風笑容更深，又向醫生道了謝，然後對希斯和紮克利道：“那我們回去吧……”

  兩人趕緊說“好”。

  “你就給我在這兒呆著，我說你好了才算。”德加以不容抗拒的口吻命令道。

  希斯和紮克利同時變了臉色。

  夏風卻一副奸計得逞的笑容，道：“好啊，我也是這麽想的，就是你一直不說話，我也不敢太放肆。”

  德加：“……”

  “那你們先去忙吧，我休息好了再回去找你們。”夏風看著希斯的眼睛說，都別在這兒耽誤時間了，趕緊給我回訓練場去盯著那些人，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麽的。

  希斯雖然心有不安，但也知道孰輕孰重，更何況德加本來就是其中嫌疑最重的一環，所以他沒有猶豫，硬扯著不情不願的紮克利離開了德加的宿舍。

  “我去廚房讓他們給你弄點吃的。”德加說。

  夏風幾乎要感動哭了，他從早上開始就一口飯都沒吃呢。

  “好好，謝謝……”

  德加擺擺手：“你先歇歇，我馬上就回來。”

  夏風微微點頭，重新合上雙眼，他確實需要繼續休息，尤其是腦子。

  今天他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眾目睽睽之下示弱，而且把自己的價值綁定在德加身上，這比其他任何說明都要更直接，更有效，關鍵是旁觀者對自己的價值並沒有直觀的感受，這也是引起他們好奇心的最好方式，誘惑已經足夠，就看他們敢不敢伸手拿了。

  至於德加，夏風覺得跟他之間不需要那麽多客氣和拐彎抹角的試探，他始終都願意相信他，相信德加沒有參與其中。

  德加交代好廚房就立刻返回宿舍，一刻也沒敢耽擱，就怕小金會有什麽其他需要——當然，他也是白擔心了，夏風已經再次昏睡過去——這個看起來活力四射的少年，原來都隻是表象，他真的太需要照顧了。

  德加坐在床邊，伸手握住了夏風的手掌，看起來纖細修長的漂亮十指，骨節分明，竟有種滄桑的粗粒感，絕非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可比。德加望著窗外，拇指指腹無意識的磨蹭著夏風的手背，夕陽餘暉下的殘紅透過玻璃投射進房間裏，有那麽一瞬間，他的心好像歸巢的倦鳥，很想和身邊的少年一起相互依偎……

  夏風重新醒過來的時候，德加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望著窗外，隻不過夕陽變成了殘月，屋子裏黑乎乎，隻有一片鋪灑在窗前地麵上的慘白月光。

  這是有多沉重，多悲傷的氣氛啊？

  有這麽嚴重嗎？

  夏風內心有點崩潰，自己還沒死呢，至於嗎？好吧，好像是自己想多了，不過這個氛圍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夏風痛恨隨時隨地都在算計別人的自己，隻因為身邊的這個人還不是他最終認可的存在。

  就著德加握著自己手的姿勢，夏風收緊了手指，反抓住他的手。

  德加回過頭，看著夏風，清冷的月光下，他臉上的線條變得模糊，隻餘輪廓。

  “德加，你會把我賣掉嗎？”少年的語氣天真而純淨，甚至帶著些許幼稚。

  他俯視著少年認真的臉龐，不動也不說話，足足有半分鍾之久，背光的陰影抹去了他臉上的一切細節，模糊一片。

  “賣給我自己可以嗎？”德加強壓著嗓子，認認真真的回答。

  “不賣！”夏風回應的幹脆，撐著手肘，斜斜的支起身體，“我們是朋友。”

  心口痛的抽了一下，隨即又變成苦澀，德加搞不明白自己怎麽就莫名其妙陷進去了，大概他真的是一劑毒藥，讓人死的徹底，又毫無知覺。

  “要賣也要有人買呀，誰會買你？”德加語氣輕快的說著，手一揮，屋子裏的魔法燈亮起來，把整個屋子照的亮堂堂，“你長得那麽醜！”

  夏風躺回床上，用手臂遮擋住雙眼，低笑出聲。

  德加推了他的一把，站起身：“不睡了就起來吃東西。”

  夏風‘噌’的一下坐起身，看著走向桌邊的德加，說：“你怎麽不問我幹嘛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德加端起桌上的蔬菜湯，聞了聞，撇嘴道：“一天到晚喂兔子……”

  “喂！”夏風不滿的抗議。

  德加無奈：“那我問問你，幹嘛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一個字都不帶差的，可惡！

  “不告訴你！”夏風孩子氣的瞪起眼，滿臉不悅。

  德加失笑，坐回床邊，把湯遞給夏風，被拒絕接受。

  “我大概能猜到是為什麽，但是我想摻和這些破事，也提醒你別摻和。”德加隻得鬆口。

  夏風驚訝抬頭，緊緊盯著德加：“你都知道些什麽？”

  德加舀了一勺湯遞到夏風嘴邊，抬了抬下巴，無言的示意他先喝下去再說。

  夏風一口咬住勺子，又痛快的接過碗，努力瞪大一雙小眼睛，等著對麵的回答。

  德加被夏風的樣子逗笑了，陰鬱的心情也隨之消失，自己這是抽的什麽瘋，竟然被一個孩子攪擾的心神不寧，不像話，太不像話。

  “你快說呀！”夏風急了。

  “我什麽也不知道，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德加恢複了一貫的吊兒郎當，“但是我奉勸你，別惹事。”

  跟他繞圈子！居然跟他繞圈子！

  夏風深吸口氣，直截了當的說：“軍營裏有士兵莫名其妙失蹤。”

  “逃跑了，這很正常，誰願意死在戰場上，當然能逃就逃。”

  “這個軍營裏都是走投無路才來參軍的貧民，逃跑這個理由不夠充分。”

  “那說明他們醒悟過來了知道死比貧窮更可怕。”

  “胡說！也有可能他們是被迫離開的呢！”

  “都是大活人，誰能強迫他們？”

  “活著不代表強大，不代表能夠保護自己。”

  “難道你能保護得了他們？先顧好你自己吧……”

  “我正在做！”

  “……”德加冷冷的看著夏風，語氣驟然嚴厲，“你又在胡鬧什麽？”

  “我沒有胡鬧啊，我隻是想查清楚人為什麽失蹤了。”夏風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說，“逃兵是會被抓回來的，但是我一個都沒看到。”

  “你這是被害妄想症的前兆！”

  “那你就是明哲保身，袖手旁觀的典型！”

  “媽的！”德加突然不文雅的咒罵出聲，狠狠一拳捶在床上。

  夏風一派氣定神閑，自顧自喝湯，順便看德加被氣的在屋子裏轉圈，指著自己鼻子又罵不出來的憋屈樣子。

  “這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德加怒吼出聲。

  “所以，你確實知道這裏麵有問題。”夏風反將一軍，得意洋洋。

  德加一口氣卸下來，聲音有些發虛：“你到底想幹什麽？”

  “喝湯！”

  德加氣的咬牙，又繞著屋子轉了兩圈，稍稍平複一下混亂的情緒，放輕了聲音說：“一群貧民而已，你何必……”

  夏風的態度陡然嚴厲：“貧民就不是人嗎？因為是貧民就怎麽對待都行是不是？像今天這樣，即便被冤枉了，也沒關係，我們就應該死，應該像畜生一樣被對待，是不是？”

  德加怔了怔，又罵了一句髒話後捂住臉，無奈歎氣。

  “我沒你想的那麽蠢，我知道貧民的價值無限，但是又有其他人又有幾個能看得到呢？沒有改變所有人命運的能力和方法，就不要輕易出手幹涉他們的生活，你今天給他們吃飽穿暖，明天就有可能貪得無厭。”

  夏風看著德加，小心翼翼的問：“你真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