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納森正規部隊和雇傭軍會和，他們開始不分晝夜的攻城，猛烈地攻擊猶如怒濤一波接著一波，一天、兩天，亞速爾城的城牆巋然不動，反倒是傭兵聯軍大量伏屍城下，無人收拾。

  第四天六天，亞速爾城的防禦結界被破壞殆盡，城牆暴露在敵軍暴風驟雨般的巨石攻擊下，傭兵聯軍裏幾支小傭兵團的人已經拚光，名號也就此消失。

  傭兵聯軍出現動搖，但進攻持續著。

  第十一天，亞速爾城西麵部分城牆出現崩塌跡象，雙方激烈交戰，以斯達米亞頑強打退敵軍進攻結束。

  傭兵聯軍的士兵們筋疲力竭，個個累得滿眼血絲，聲音沙啞，出現強烈抵抗情緒，對於傭兵來說，這樣持續的、不要命的進攻方式，本身就極其愚蠢，完全不符合他們的行動模式。

  半個月後，伊卡納森的攻城計劃被迫中斷，幾大傭兵團因為傷亡情況嚴重和久攻不下的沮喪情緒，出現嚴重分裂，菲利普上校不得不出麵調解，同時改變策略，對亞速爾城圍而不攻，後續部隊直接繞過此處繼續向內陸深入。

  而這時候，斯達米亞北方四省的大佬們，才剛剛確認伊卡納森出兵的消息。

  堅持了一個月之久的亞速爾城依舊沒能等來援軍，城裏二十萬軍民物資告急。礦工們利用自己的技術挖通地道，多次派人出城求援，但是都杳無音信，而尋找通到城外的地道卻成了擁兵聯軍的樂趣。

  為了防止他們利用地道攻入城內，傑斯汀不得不下令把地道全部摧毀；另一方麵，兵力上的捉襟見肘讓反攻變成奢望，守城部隊開始征集平民參軍，傑斯汀打開城中金庫，將庫中寄存的所有財物都搬出來，作為獎金激勵士氣。

  時間已經失去意義，在伊卡納森新一輪進攻開始後，亞速爾城多處城牆被轟踏，提前趕造好用來堵截塌陷城牆的‘走牆’被推出來，因為加持了魔法，更加堅固耐用，但也隻是相對而言，它擋得住這次的進攻，可下次呢？下下次呢？傑斯特等人就是那個時候被送出城求援的，至今又過去半個月之久了。

  傑斯汀站在亞速爾城的城牆上，城內城外滿眼都是廢物般殘破的痕跡。城內剛剛被敵軍投石機扔進來的巨石摧殘過，再加之魔法火焰的焚燒，到處都是灰黑色的焦土。

  城牆附近的建築因為都是底層礦工及其家屬的居住區，所以很多都是木質結構，之前因為守城武器消耗殆盡，這些房屋大部分被拆除當做武器使用，現在眾人正在拆城內堅固的石塊建築，到處都是一片牆倒屋塌的景象，一具具屍體被運走掩埋，有士兵，有百姓，有礦工，也有婦孺……

  傑斯汀的視線停在一根燒成了黑炭的枯木上，那根枯木孤零零的立在灰燼中。

  圍城超過七十日了，對於一座邊境城市來說，這是史無前例的堅持，傷亡慘重不足以形容整座城市的境況，或許城牆外的屍體更能證明他們經曆過怎樣殘酷的戰鬥。濃稠的黑紅色液體滲入泥土，大地一塊黑一塊紅，唯獨看不到半點兒泥土本來的顏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股惡臭，夾雜著屍體焚燒的腥味，那是傭兵聯軍處理屍體的方法，天氣太熱，任由屍體這樣下去，隻能滋生疫病。當然他們也沒忘了用這些屍體來對付城裏頑固的守軍，現在亞速爾城內已經斷水快十天了，僅存十餘人的魔法師部隊，當下的首要職責是製造雨水。

  傑斯汀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粗糙的雙手用力按著牆頭的雉堞，他抬頭望天，日頭很高，魔法師們的力量也要到極限了，和他腳下的城牆一樣，岌岌可危。

  萊納幾步跑上城牆，把半個黑乎乎的麵包遞給傑斯汀。傑斯汀看著麵前足足高出自己一頭的大漢，沾滿血跡又破爛不堪的盔甲套在他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原本健碩的身體，早已經因為這些日子以來的勞累和饑餓瘦脫了形。

  “留著吧，我不餓。”傑斯汀說。

  萊納擰了擰眉毛，強硬地把麵包塞進傑斯汀手裏。

  “你已經一整天都水米未進了。”聲音沙啞的不像話。

  傑斯汀暗歎口氣，沒有再拒絕那半個可憐的麵包，但也沒有吃，他望著城外漫山遍野遊蕩著的傭兵們，那是一群覬覦著獵物的凶殘野獸，四處逡巡遊蕩，隨時隨地都會露出最鋒利的尖牙撲上來撕咬。

  “您已經盡力了，大人。”萊納突然說道，語氣平穩，“沒有援軍，再多的普通青壯年也無濟於事，他們不會戰鬥。”

  雖然一段時間以來地並肩作戰，已經讓很多人具備了最基本的士兵素質，但也僅僅局限於，敢站在城牆把爬上來的敵人砸下去而已。

  誰又曾想到，他們最後守住的竟然是一座孤城，而孤城終究是守不住的。

  傑斯汀似乎並不想討論這個話題，對亞速爾城而言，“援軍”已經毫無意義，除非他們現在就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也許還有救。

  “儲備的飲用水還能支持多久？”傑斯汀轉身走下城牆。

  萊納輕輕搖頭，然後才發現他看不到。

  “都得給孩子和女人們留下，哪怕多支撐一天也是希望。”萊納回道。

  傑斯汀點點頭“地道都挖好了？”

  “已經在安排他們進去躲避了。”萊納說。

  地道，這是他們現在唯一能夠利用的技能，破城就在旦夕之間，把孩子和女人藏起來，借助城市下麵迷宮一樣的地道，至少可以暫緩敵軍屠城。

  城牆下麵的廢墟中，人們在尋找著親人的遺骸，至少現在還有人為他們收屍，而明天的自己恐怕連屍體都不會留下。被放在一旁的小孩坐在屍體邊嚎啕大哭，傑斯汀走過去蹲下身，把半個麵包放在孩子手上，小家夥兒立馬停下哭聲，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傑斯汀撫摸著孩子灰蒙蒙的小腦袋，疲憊的臉上擠出一抹溫柔的笑。

  “慢點兒吃，等一下媽媽就會來接你了。”傑斯汀說著，轉頭對萊納道，“你看他吃東西的樣子，和小五小時候躲在廚房裏偷吃蛋糕的時候簡直像極了。”

  萊納沉默了半晌，道“小少爺不會有事的……”這安慰連他自己都覺得毫無底氣，傑斯特等人離開有半個多月了，援軍依舊毫無音信，他們會遭遇什麽？他們在哪兒？現在情況如何？這些……誰也不願意多想。

  傑斯汀的笑容慢慢消失，又換上了之前平穩卻堅毅的表情，他站起身，又看了看那孩子，繼續往城內走，街道上到處是相互道別的親人，抱著孩子的父親，與妻子吻別的丈夫，不忍分離的母子……無望中拚命渴求著希望，明明已經是絕境卻又不甘心放棄，漸漸的已經很少看到有孩子之外的人會哭泣了，人們臉上的神情麻木而冷漠，隻偶爾會透露出深藏在心底的恐懼。

  怎麽辦？除了等待，除了迎接死亡，他們……還能怎麽辦？

  弓弩折斷了弓弦，鋼刀卷起了刃口，鐵甲變得破爛不堪，魔法師們精疲力竭，戰士的身體千瘡百孔——傑斯汀忍不住閉了閉眼，不知道是因為疲憊而精神恍惚，還是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滿懷悲傷，他苦笑著長出了一口氣。

  “強弩還有多少？”

  “強弩還剩八百四十一具，箭矢的數量不多了，得省著用。”

  “多安排一些人，撿敵人射進來的用。”

  “是！另外西麵的城牆恐怕撐不住……”

  一陣尖銳的號角聲從遠方傳來，這是敵軍新一輪進攻開始的信號，這聲音他們已經無比熟悉。伊卡納森士兵在傭兵的保護下，抬著長梯湧向城牆，與此同時，天空驟然暗下來，烏雲相互糾纏滾動著壓向地麵，一道道閃電自城市上空劈下來，頃刻間暴雨如注。

  “大人，我先去指揮了。”萊納說著匆忙往城牆的方向跑。

  街道上的人們看到雨水壓抑著興奮，紛紛伸出手來接。

  “不要喝這些水，快，通知所有人，不要喝雨水……”傑斯汀大聲下令，順便阻止身邊的人，他們正缺水的時候卻突然降下大雨，怎麽看都是敵人的陰謀。身邊跟著的幾名手下也反應過來，紛紛叫喊著四處奔走。

  很快，不需要任何通知，人們也知道這雨水有問題了，皮膚沾了雨水開始發紅起泡，用手一碰就掉下一層皮來。一開始喝了雨水的人腹部絞痛，眼看著肚子從裏麵腐爛，痛苦、恐懼、嘶吼著祈求身邊的人殺了自己，一時間整個亞速爾城內變成了人間地獄。

  大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看樣子敵人也無法支撐這麽龐大的魔法消耗，但是他給整座城市造成的打擊卻是巨大的，敵人是要把他們奮勇抵抗的意誌也消磨掉。

  唯一慶幸的是守城部隊忙於戰鬥，沒有喝那些雨水，所以都隻是皮膚灼傷而已。

  傑斯汀下令所有女人和孩子躲進地道，也許這就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他們的反抗不會停止，因為那是他們的家，但是他們的力量已經耗盡，恐怕再也支撐不到下一個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