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練劍,殺人
作者:南城洛神      更新:2020-07-31 09:30      字數:3469
  練劍,殺人

  我能進來麽?”

  夜深了,屋內漆黑一片,似乎有一人蜷縮床頭,愣愣的,未開燈。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溫暖的問候聲,似乎也沒有期待得到房間內的回答,自顧自地便走了進來。

  那人摸索著,打開魔法水晶燈,冰冷的黑暗便在光明之下煙消雲散。

  “父親……”床頭那人嘴唇哆嗦了半天,低聲喚了一聲“我讓您失望了。”

  “哪裏來的失望。”進屋那人尋了張椅子,搬坐在床頭,看著床頭那人笑道“身為父親的,隻有對兒子感到擔心,哪裏來的失望。”

  床頭那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把目光轉向床尾,眼神有些呆滯,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進來的那人把眼神轉向他看的地方,普普通通的被褥與帳子,並沒有什麽好看的,他心裏輕輕歎了一聲,柔聲打趣道“不就是個遊俠榜第八麽,能把你嚇成這個樣子的?”

  床頭的吳陰山麵色通紅,他似乎想要反駁,卻又無力反駁,片刻後,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低下了頭。從那晚上得知李琦殺了遊俠榜排名第八的灰盾相士之後,他整個人便開始心驚膽戰,似乎走到哪裏都覺得李琦隨時會從一邊竄出來將他一刀殺了。

  這種狀態之下,他就連上個廁所都要人陪著,已經過去了四天,他連眼皮都不敢合上,驚動了吳家家主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他知道現在外麵的輿論對自己肯定是各種貶低,各種嘲笑,他想要走出去狠狠打這些人的臉,卻發現自己腿腳發軟,就連站在地上都有些搖搖欲墜。

  當自己的懦弱如此清晰的展現在自己父親麵前的時候,吳陰山除了心頭的那一絲羞愧,甚至還有些釋然。

  就像是小時候,自己被大長老的孫子欺負之後,過來讓父親找場子一樣。

  看著麵前的父親,他那顆心終於慢慢安定了下來,似乎有他在,便沒有什麽不可能。

  “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我吳家家大業大,區區一名遊俠榜第八的苦字刺客,算得了什麽。”吳家家主揮了揮手,語氣裏滿是輕鬆。

  “可是,金箭閻羅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傳過來,就連他都對付不了苦字刺客,如果他要蓄意刺殺的話,隻怕我們吳家沒有一個人能夠攔得住啊。”吳陰山急急地說道,滿是擔憂。

  提到閻羅,吳家家主臉上有一絲不自然的慍怒,他扭了扭僵硬的身體,努力讓自己放鬆下來“沒事的,不僅有金箭閻羅,為父還讓郎友平跟了過去。”

  “郎友平?”吳陰山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就連金箭閻羅都不行,他能殺得了李琦?”

  “這你就不知道了。”吳家家主輕聲笑道“那郎友平,在決意投靠我吳家之前,可也是遊俠榜上的人呢。”

  “哦?”吳陰山臉色一抖,變得古怪起來“他位列遊俠榜第幾?”

  “在他決意潛藏之前,他位列遊俠榜第三。”吳家家主語氣中不吝自己的讚賞“也不知道大長老是以什麽條件說動了他,居然能讓一名遊俠榜第三的人心甘情願放下已得到的名利,為自己所用。”

  “遊俠榜……第三?”吳陰山頓時驚呆了“他……他有那麽厲害麽?”

  “他自然是那麽厲害的。”吳家家主摸了摸吳陰山的頭,就像是小時候無數次替他找回場子之後,那寵溺無比的動作,時隔這麽多年,依舊如此熟練。

  “所以你還擔心什麽?就算苦字刺客再厲害,還能是兩名遊俠榜前五聯手的對手不成?”

  吳陰山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父親,一直堵在心頭的那抹深層次的恐懼終於消散開來,他緩緩側躺在了床上,澀澀的眼睛在四天裏麵第一次閉上,幾個呼吸之後,便響起了有節奏的呼嚕聲。

  吳家家主細心地給他掖好被子,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郎友平是當年遊俠榜排名第三不假,但他還有一點沒有告訴吳陰山。

  同為三虎的其他兩人,晉中與顏夕,一人是當年遊俠榜第六,一人是遊俠榜第七。

  加上死在李琦手上的灰盾相士,已經有三名入榜的人死在了他的手上。

  按說遊俠榜前五與後五就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手,但也許是李琦殺了太多的入榜之人,吳家家主現在竟然沒有太大的把握郎友平能夠打敗李琦。

  半晌,他自嘲一笑。

  自己在胡亂想些什麽呢,遊俠榜上前五隨便拿一個出來,都不是後五能夠對付得了的,甚至有人說,排名第一的胡琴老人一個人就能殺了後五聯手。

  此言有些誇大,卻大致能夠體現出前五與後五之間的差距。

  自己這是被兒子帶得,有些怕了不成?

  他抬頭看著天空,搖了搖頭,就算郎友平失手,有於長老帶隊去哈曼城,隻要抬出他們吳家的後台,不怕哈曼城的人不投鼠忌器,那個時候,李琦就算不想死也得死。

  隻要沒到五階,一個人的力量,再過強大,又怎麽可能是一個世家的對手。

  他圍繞著黑暗中的吳家,踽踽獨行。

  如獅王巡視著自己的領地。

  獅王年邁,卻也會噬人,更顯威嚴。

  “沙……沙……”

  密林深處,披甲人長劍立於鞘中,輕顫不止。

  長劍嗜血,連續四天的封養打磨,讓其中淩厲的殺意,圓融的劍意逐漸糅合在了一起,封在了鞘中。

  不出劍則已,一出劍,必定會是石破天驚。

  郎友平一步一步,走得迅速,看似尋常的步伐,一步邁出,眼睛一花,人已經出現在了遠處,單論速度,他甚至還要比李琦他們快上不少。

  一步,一步,亙古不變,堅定異常,似乎就算他的前麵陳著一座大山,他也會一步將之踩在腳下。

  他似乎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境界之中,平時最不擅長的速度都得到了如此之大的提升,他自己卻絲毫不知。他隻知道自己現在要隨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直至看見一個人,一個名叫李琦的人,然後……殺了他。

  他無悲無喜,就像是一名神祗,或是泥塑,冰冷地注視著世間萬物。

  該流的淚,他流在心裏,該說的話,他說在夢中,該算的賬,他算在劍上。

  世人的正義,世俗的評判標準,在他殺了當初的那位名家之後,便已經不放在了心上,至於其中那煎熬的心路曆程,自是沒有人會懂。

  祭奠曾經逝去的,不需要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他的人生在顏夕與晉中死去的那一瞬間,便隻存留一個意義。

  那就是殺了李琦。

  以他的血祭奠顏夕死去前的最後一擊,以他的頭祭奠晉中的在天之靈。

  他抱著晉中的腦袋都能夠想象得出,晉中在臨死之前是有多麽的痛苦,那早已失去生機的眸子之中,潛藏著的是驚訝,恐慌,憤怒,絕望,不甘。

  他看著顏夕揮出那最後一匕的時候,能深深地體會到顏夕心中倔強的殺意。

  蛇曲落在地上的時候,藏在人群中的他聽到那聲聲音,甚至想哭個痛快。

  在別人的視線之中,吳家三虎便是三名聲名狼藉的年輕人,他們作惡多端,彼此之間還不知道有多少齷齪。

  但在他們看來,那些道貌岸然的先生名家才是真正讓他們惡心的存在,比較那些偽君子,至少他們是真實的。

  有多少人嘴上說著道義,背地裏出賣著自己的兄弟。

  有多少人出賣了自己的兄弟,表麵卻依舊悲痛欲絕,然後接手他們留下的一切,當天晚上摟著兄弟的妻女開始對他們進行所謂的照顧。

  有多少人為了金錢背地裏捅自己一刀,然後殺了同行的夥伴,嫁禍其身還言辭鑿鑿,說什麽“人無害虎意,虎有害人心”。

  天下間的事情,終歸逃不過名利二字。

  隻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活到現在,郎友平還沒有見過一個所謂的君子。

  有人說是因為他本身就是汙濁的,所以看見的東西也都是汙濁的。

  他不否認,因為那關他什麽事?

  他一生所做的事情,就是練劍,殺人。

  如果言語能夠殺人的話,那還要手上的劍有何用?

  說出這句話的人,同樣被他以磨盤劍生生磨死,他不覺得那個人說的話能夠打擊到自己或者影響到自己,他隻是覺得,那句話不好聽,他不愛聽,所以說出這句話的人就該死。

  他活了這麽長的時間,少年時候自創了絕學磨盤劍,是眾人眼中頂尖的天才,享受了無數讚譽。

  殺了那嗜好孌童的名家之後,世間的最惡毒的話語便向著他身上傾斜,一夜之間,他變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而在他以磨盤劍殺了無數以言論攻擊別人的人之後,又殺了無數所謂的正直俠客,直殺到沒有人再敢來找他的麻煩,直殺到他登上了遊俠榜第三。

  直到那個時候,他認識了顏夕與晉中。

  如果說前半輩子他感受到的是人性的惡,那麽之後他感受到的便是人性的善。

  久違的溫暖,久違的信任,他們之間相處的模式在別人眼裏無比怪異惡心,但在他們自己的眼裏,卻滿滿的都是溫情。

  世間所能體會到的東西,他也都體會到了。

  前半輩子的惡,是顏夕與晉中將它們掩埋,所以他選擇了退隱。

  後半輩子的善,是李琦將它們親手扯碎,所以他來殺了李琦。

  他猶記得當初第一次看見晉中與顏夕的時候,晉中說的第一句話。

  “這位大哥,予我一碗水酒可好?”

  那年夏末,爍玉流金,心頭清涼似水。

  今日初春,春寒料峭,麵上殺機如刀。

  他隻會練劍,殺人,所以他練劍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