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秘密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3      字數:3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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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朝後宮宮宴都散了,李知瑉卻仍還念著趙樸真的壽禮,帶著太子溜溜達達地來了甘露殿,觀音奴看到阿爹來,噠噠噠地跑了過來撲著抱上了李知瑉的大腿。她原本是個極羞怯怕生的性子,卻是前些日子趙樸真偶爾忙女學的事,李知瑉索性讓人將觀音奴抱過去貞觀殿,和哥哥用午膳,與對李正聿的嚴格教養不同,他對這個女兒卻是十分嬌寵,想吃什麽立時叫人做去,想要什麽都給,隻要眼圈一紅,他立刻就放了折子去抱了來哄,觀音奴發現這個阿爹比阿娘還慣著自己,漸漸也就和阿爹熟慣了起來。

  李知瑉一把抱起嬌嫩的小女兒,含笑對趙樸真道:“朕本來以為是嫏嬛女學那錦繡山河圖就已算是你獻的壽禮了,隻是聿哥兒一直給我說,說你們還有另外一份壽禮,偏偏又不和我說是什麽,倒是吊起了朕的胃口。”

  趙樸真臉色微紅:“也不是什麽上得了台麵的東西。”聿哥兒早已跑進後邊,將那掛著畫的架子推了出來,上頭遮著一層紗,聿哥兒兩眼帶著興奮和喜悅:“父皇!父皇!”

  李知瑉看了眼有些羞意的趙樸真,上前將那紗揭開,心中忽然仿佛有一朵花徐徐綻放開來,懷中的觀音奴拍手道:“阿爹!阿娘!哥哥!”

  那畫上,果然畫的正是他們一家四口,用的是她一貫所用的十分細膩的畫法,連臉上的表情都宛如生人。畫中他與趙樸真並肩而立,前邊兩個孩子也站著。聿哥兒極力擺著一副認真的表情,觀音奴卻並沒有看向畫的外邊,而是捏著手裏的小球,另外一隻手拉著哥哥的衣襟。最下邊還有一隻小白貓,額頭尾巴漆黑,正在逗弄另一隻小球。看著像是民間十分傳統的全家福的畫法,然而四人容貌表情,服飾配飾,無一不細致入微,動作肢體也十分貼切——貼切的意思是,他能感覺到畫上的趙樸真身體是微微靠近他的,比應該的距離,還要更近一些,而他臉上的表情……他從來沒有想象得到,他自己臉上會有這樣的表情,這很難形容是個什麽表情,至少他自己在鏡中從未見過自己有這樣的表情。放鬆、愉悅、滿足,那裏頭畫的並不是一個帝王,而是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四人之間有著凡俗家庭那種踏實的煙火味兒,仿佛飯熟了就該吃,每個人就該相親相愛,誰都是誰的唯一。

  趙樸真一開始的確是想要畫他作為一個帝皇的樣子的,威嚴的,冰冷的,漠然的,似乎帝皇就該是那個樣子,垂拱而治,無偏無黨,高高在上,宛如主宰一切的神祇。可是她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了他曾經對著出生的七斤的表情,在長安裏他抱著小七斤的樣子,她在他身邊伺候了那麽多年,她發現那時候,似乎才是她曾經最貼近看到他真實情緒的那一段時間。

  當然,也可能是錯誤的,可是當她一筆一畫繪下畫的時候,她還是選擇了這一位年青的帝皇,最有人氣的表情,和普通人一樣,為兒女雙全,妻子在側而感到喜悅,而她也可以假裝忘卻,自己不是他六宮中芸芸眾妃中的一個而已,至少在自己能夠主宰的畫裏,可以實現。

  然而她現在並沒有把握李知瑉喜歡不喜歡,因為他如今已經是帝皇,不願意讓人猜到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帝皇,她抬眼去看李知瑉,燭火搖動著,他的神情也在燭火中明滅不定,觀音奴甜地摟著他的脖子,將花瓣一般的臉貼在他的臉旁,似個全心依賴的樣子,不知何時,怕生的觀音奴,已經接受了這個父親。

  李知瑉終於低頭去看期盼地看著他的聿哥兒:“畫得很好,阿爹很喜歡……”聿哥兒臉上登時一亮:“這個貓兒,好不好?還有妹妹頭上這朵花,是我畫的!鮮活不?您看,這個紗花,我專門選了兩個顏色……”

  李知瑉失笑,悄悄看了趙樸真一眼,看到她臉上也洋溢著笑容,氣氛實在太好,他垂下手,悄沒聲息地在袖子的遮掩下,將那隻柔滑纖細的手握住了,她嚇了一跳,卻沒有掙紮。

  這一夜是愉快的,他們先是用了晚膳,是趙樸真親自做的,為著白日宮宴上大家已吃了不少油膩的大菜和點心,因此她做的是十分普通清淡的家常菜,吃完後李知瑉在殿裏批折子,趙樸真先看著奶娘宮女們替兩個孩子洗了澡,又陪著他們睡覺,觀音奴習慣最好,最先睡著,之後是聿哥兒,睡了一會兒拉著趙樸真的輕聲道:“阿娘,今天前邊發生了一點兒事,父皇不讓我告訴您,說不要讓小人掃了興。”

  小男孩一雙眼睛黑漆漆的,他是母親帶大,從來未曾撒過謊,李知瑉是不知道孩子心性,若是他不提此事,大概這孩子也未必當成件事兒,好玩的事太多了,早就能心無掛礙地睡著了。偏偏就是他叮囑了這麽一句,倒害得小朋友寤寐不寧,輾轉反側,最後還是沒能藏住話,悄悄和母親說了:“今日獻壽時,楚王上奏父皇,請立元妃為後,說了一大堆我也聽不大懂,後來文桐總管就讓我去看別人進貢的大象去了,沒聽到後頭。”

  趙樸真一怔,摸了摸小男孩漆黑的發頂,笑道:“不是什麽大事,你乖乖睡覺,別想太多,凡事有你父皇在呢。”小太子聽到母親這麽篤定地說,提了一晚上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笑眼彎彎:“我也覺得父皇會安排好的,我不想叫別人母親。”

  趙樸真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當然,快睡。”這孩子也不知存著這件事在心裏多久了。皇家的孩子,真可憐,當初李知瑉,存著親父和伯母通奸的秘密那麽久,又不知是怎麽過來的了。也難怪他從不吐露心聲,他找不到一個信任的親人可以傾訴,隻能深深藏著那秘密。誰都警戒,誰都防著,天長地久下來,憋出了這麽個又悶又冷的性子,大概他永遠都不會記得,還可以和人說說心裏話這樣的選擇了。和這樣的人過日子,其實很累啊,他到底想什麽呢,自己要費神的去猜,可是——誰叫自己喜歡他呢?

  孩子得了母親的許諾,安心地睡著了,才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趙樸真替他們蓋好被子,掩好帳子,吹了燈,悄悄走了出來,看李知瑉還在燈下批著折子——嘴角卻還含著笑容,看到她出來,眼睛一亮,已是將筆放下,笑道:“孩子們都睡著了?朕替你梳梳頭?”

  不能掃興,今兒是他的降誕日呢,她將想問的問題,以及今日宮宴所遇到的事,都咽了下去,這樣的大事,根本瞞不住,且顧眼前罷了!總不能辜負了這良宵,她嘴角含笑:“好。”

  一夜極盡甜蜜綢繆,李知瑉許久不曾見到趙樸真如此主動,喜出望外,兩人纏綿許久,直到半夜才相擁著睡著,第二日一大早,李知瑉又早早去上朝了。

  趙樸真卻果然接了折子,應夫人要見她,她知道這定然就是楚王請封後的那事了,連忙讓人傳了她進來。

  “說是楚王好好的不知怎的,獻壽之時,竟然忽然當著各國使節、朝廷百官麵前,陳情說什麽乾坤定位,日月得天,如今天下方定,子民有父無母,懇請皇上早日封元妃為後,以率六宮,母儀天下。”應夫人和趙樸真述說備細。

  趙樸真想起當初李知璧對上官筠癡心一片,歎道:“倒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大概是替上官筠不平吧。”

  應夫人冷笑:“不平?他這身份如此尷尬,還突然跳出來在皇上降誕之日給皇上添堵,簡直不知所謂,皇上脾氣倒還好,隻說了句皇太後去不足三年,此事容後再議,結果他還不死心,跪在那裏開始各種說上官筠身為皇上潛邸嫡妃,給皇上侍疾,又給太後承歡致孝,慎勤婉順,不曾有過,就算皇太後在世,也會覺得欣慰的,希望早日封後,以安天下人之心,就差指著皇上鼻子罵他苛待元妃、忘恩負義了。”

  趙樸真默默無語,應夫人卻笑道:“結果你猜怎麽著?上官謙居然站出來了,下跪自謙說貴妃娘娘身有隱疾,無法孕育皇嗣,自願讓賢於有德之人……”

  趙樸真吃了一驚,這事兒子卻沒說,想來是沒見到。她抬眼去看應夫人,應夫人臉上全是不屑,連連冷笑:“我真是為上官筠不值啊,上官謙從前對這個女兒,是多麽寵愛,就連發現不是自己親生女兒,也還是咬牙認了下來,放棄了認回你。我道他們是多麽父女情深呢,原來還是逃不過這一日!不過是無嗣,大可以把別的孩子記在名下,這有什麽的,因此連楚王都驚呆了,誰能想到貴妃的父親會出來拆自己女兒的台?最後宋大人出來說了幾句話,又傳了雜耍進來,才算把這事給糊弄過去了,但是如今這全天下,都知道上官貴妃不孕,不肯受皇後之位了,將來若是還想要當皇後,那可就是活生生打臉了!”

  趙樸真深吸了一口氣,顯然也有些不可置信:“他為什麽要這樣……”應夫人冷冷道:“他們這是要站隊了,顯然選你更好,你身上總還留著上官家的血,又已有太子,又深得皇上寵愛,他們可不傻,眼見著李知璧這個尷尬人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到時候皇上會不會猜疑,是不是他們上官家背後推動,少不得要猜忌他們,他這時候站出來推拒皇後之位,是要去了皇上的疑心。上官謙這個人,才華是盡有的,就是這明哲保身上,時時令人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