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失意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3      字數:4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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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筠到了貞觀殿,果然看到上官謙正和上官麟說著什麽,看到貴妃駕到,頗為吃驚,上官謙忙道:“貴妃過來,皇上可知道?可莫要仗著皇上寵愛你,就忘了這前朝後宮之別。”

  上官筠道:“皇上讓我過來的,說難得今日有空,正好您也在,讓我也見見父親。”她又看了上官麟,十分委屈道:“阿兄時常進宮,聽說還親自教太子殿下打馬球,如今連阿爹阿兄都不給我做臉,眼看德妃這就踩著我的臉上去了。”

  上官麟倒沒什麽神色,仍隻是淡淡,上官謙卻臉上有些不自在,安慰上官筠道:“貴妃稍安勿躁,莫要讓別人傳說,倒給小人安個善妒之名。”

  上官筠冷笑:“皇上已允了德妃在上陽宮修建嫏嬛女學,白家墊錢,其實也就是皇上自己倒貼錢給她做名聲,家裏卻對此一無應對,怕是來日太子再大一些,我上官一族,再無立身之處了!”

  上官謙道:“如今朝廷百廢俱興,天下甫安定,我們應當大局為重,全力輔佐皇上,勿使皇上後宮起火才好,德妃溫和純善,你好好和她相處,勤慎恭肅,兢兢業業做好本份,皇上看在心裏,自然會記你的好。”

  上官筠聽父親此意仍隻是一味讓自己退讓,心下微涼,就算自己不是他們的親女,可也能讓上官一族門楣光輝,如何如今如此冷漠?她想起從前父親和兄弟對自己曾有的愛護慈愛,難道隻是因為不是親生的,就不一樣了?她眼圈微紅,輕聲道:“父親如何隻說這敷衍之言?從前您親手教我書寫,讀書,寫詩,還有大哥,您小時候日日帶我玩耍,滿世界給我找喜歡的東西,如今骨肉各方,我卻從未有一日忘過父親和哥哥的愛護之意,日日隻想著努力向上,為我上官一族光輝門楣,如今父親哥哥卻往往令我寒心,卻不知是何道理。你們是怕得罪了德妃,在皇上進讒言嗎?那德妃如今得皇上恩寵,但仰仗男子恩寵,有朝一日恩寵不在,她不過一宮婢出身,卻妄想攀龍高升,到時候怕反而是生了太子才是她的禍根,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上官麟已經忍不住站了起來,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冷聲道:“上官族的光大,不需要犧牲上官女兒的幸福!振興門楣,本就是我男兒的義不容辭的職責!貴妃還是將心思放在正經事上,辦女學也成,修修書也成,正大光明,才能不愧於世。莫要學那等凡俗女子,心眼甚小,整日裏動那些歪門邪道的小手段。皇上當日就曾勸你和離歸家,另擇良人,你卻不肯放手,如今看來,當日皇上就已和德妃定了心意,如今你已錯失良機,貽誤終身,仍然執迷不悟!皇上當初忍辱負重,打下這天下,手段不是凡人,豈是受女子擺布之人,我勸貴妃,早日清醒過來,勿要還做著那聖後再世的夢!你也說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就怕貴妃娘娘之德,配不配得上這貴妃之位了!”

  上官筠忽然被大哥如此訓斥,吃驚道:“大哥!”

  上官麟卻已匆匆一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上官筠看向上官麟,上官麟長歎一聲,低聲道:“你哥哥太過魯莽,說話不顧你心情,你莫要放在心上,隻是他有句話說得對,聖上,不是好擺布之人,你隻看這些日子治理朝政上他的手段就知道了。他在德妃一事上處心積慮,又日日帶著太子在身邊治國理政,手把手教他朝政之事,顯見愛重非常,這個時候我們不能行差踏錯,你……且忍忍……德妃性情溫良,不難相處,你和她相處好了,皇上也歡喜。”

  上官筠抬起頭,將眼淚倒回吞咽下去,感覺著咽喉裏的苦澀味,想起自己當初被下絕育藥之時,不知這位父親是否知情,若是知情,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今日這一步步勸自己大局為重,究竟是何道理?自己果然又要被家族放棄了嗎?可是不是還有上官萍嗎?她卻還忍下了眼淚,在自己不在乎的人跟前,淚水無濟於事,她隻能證明自己對上官族有用,才會讓他們不得不全力配合她。

  她臉上恢複了平靜:“父親說得有道理,我會徐徐圖之,隻是父親多想想,皇上手下能臣如雲,您和大哥,總有一日有一人要退讓,你們在皇上眼裏,可不是最特別的,至少皇上當初那些密事,父親一無參與,父親還需多想想,如何增進我們上官一族,在皇上心中的砝碼才是。”

  上官謙若有所思,輕聲道:“貴妃也當多珍重身子——平日在宮裏,也當多照顧族中姐妹才好。”

  上官筠起身,將心裏最後最後一絲對父親的孺慕和崇拜冷冷切斷,微微含笑:“父親大人所言甚是。”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貞觀殿。

  走廊上上官筠匆匆走著,每一步都仿佛和父兄們背道而馳,她滿懷悲哀,看到迎麵也走來一位穿著玄袍王服的年青男子,看到她過來,卻是站住低頭,微微欠身行禮:“小王見過貴妃。”

  她站住了,看著眼前的楚王,他改變了太多,從前眉目間一直蘊含著的那種貴氣和從容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和消沉,被俘、喪妻喪子以及失去太子尊位的一連串的打擊,給他帶來的是深入骨髓的哀傷以及仿佛一擊即碎的脆弱,她輕輕道:“原來是楚王殿下,您進宮這是……要覲見皇上?”

  李知璧在麵前這個自己深愛過最後卻不得不辜負的女子跟前,根本沒有勇氣再正視她的雙眼,隻是低聲道:“昨日晉王約我進宮探視太上皇,晨間王府裏有些事耽誤了,處理後這就進宮,看看太上皇。”

  上官筠沉默了下道:“王爺清減許多,望多珍重,勿要自苦。”

  這一句話居然讓李知璧紅了眼圈,他想細與她訴說自己這一路的苦痛和悲哀,失去孩子和妻子的空茫,懷疑自己親生母親的罪惡和愧疚,然而胸中千言萬語,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他隻是點了點頭,側身作揖,讓出路來。

  上官筠邁步向前走著,心裏想著今兒倒是失意人見失意人了,多年以前,李知璧賞花會上那一句“臨風縞衣人”,竟然一語成讖,“空山倦遊晚”啊,他當初做這詩的時候,是否想到如今這蕭索厭世?

  李知璧才進去,便被人傳到了側殿,才走進去便聽到晉王李知珂的大笑聲,他心中一黯,知道時移勢易,自己如今連這個從前全不看在眼裏的庶皇子的庶皇子都比不上了,晉王好歹和今上還有兄弟之情。李知瑉看到他起來,臉色倒是溫和,叫了免禮:“楚王不必多禮,是見過太上皇了吧?請坐吧,二弟正說他府上修了個水上戲台,邀朕有空去看看,到時候楚王也一同去散散心才好,之前你們都在青蕃受苦了,如今回來,當好好歇息才是。”

  李知璧恭恭敬敬道:“臣遵旨。”

  李知瑉看他拘謹,倒也沒再說太多家常,隻道:“前日崔真人給朕上了折子,倒是要給你物色王妃,朕想著這事朕可不好插手,如今內宮也無人做主,這事還是就交給崔真人操持吧?”

  李知璧麵上微露苦澀:“一切都由皇上和母親做主罷了。”

  李知瑉溫聲寬慰了他兩句,又和晉王道:“平日裏多讓晉王妃帶著小郡主進來和觀音奴玩玩好了,今日天色已晚,隻是朕還召了幾位卿家有事,就不留你們用飯了。”

  兩人便都站了起來告辭出宮不提。

  李知璧回到王府,想起今日見到的上官筠,已經枯冷的心仿佛又柔軟許多,用過晚膳,崔婉過來,問他今日見太上皇的情形。

  李知璧忍下心中的厭惡道:“還是有些瘋癲的樣子,說話顛三倒四,隻是拉著我咒罵今上,又問你如何了,身子可好,我看旁邊伺候的太監宮女們都仿佛沒聽見一般,隻由著他發瘋,想來平日也是這般毫不忌憚,也虧今上忍得下來。”

  崔婉冷笑了一聲:“他當然隻能忍,再不堪也是他親生父親,他不想擔上弑父弑君的名,就隻能擔著。”她細細看了下李知璧麵色,卻覺得比前些日子那枯槁淡漠好一些,便說道:“適才問過伺候你的人,說今日晚膳用得還好,多進了一碗,想來這廚子做得還不錯。”

  從前崔婉就對李知璧一日三餐十分關注,從小李知璧隻知母恩重如泰山,如今卻隻覺得窒息,崔婉繼續道:“隻是沒個貼心人服侍你,總是不合適,我已和李知瑉上了折子,要給你選妃了。”

  李知璧深呼吸了一下道:“母親,這次選妃,我想自己做主。”

  崔婉笑了聲:“你一個男人,哪裏好相看女子,還得我替你細細打聽操持的好,五姓中合適的嫡女,如今可不好找,你放心,定給你挑個才貌俱佳的。”

  李知璧道:“當初母親替我選的柔波,秉性實在太過柔脆,當初才出京,便整日哭泣,若不是她日日驚慌失措,食不下咽,疏忽了照管大郎,大郎也不會……”

  崔婉冷笑了聲:“你這是嫌我給你選的妻子不好了?”

  李知璧痛苦道:“母親,當初母親若是依了我娶上官筠,她性情剛強,至少能護好自己和孩子。”

  崔婉卻何其敏感,她太了解兒子了,已經迅速抓住了兒子今日變化的根源:“上官筠?你今日入宮見到她了?”

  李知璧沉默不語,崔婉冷笑道:“她剛強?你以為她能過好日子?她如今好在哪裏,身為皇上元妃,世家嫡女,竟然未能封後!如今在宮裏被德妃壓得死死的,那德妃乃是商賈巨富之女,當初我親自去挑了本想給你納為側妃的,沒想到被中途插手劫了去,如今想來當初公孫兄弟在中間插了一手,想來是他早就看上的人了,還有連山那邊,原來是他劫了崔家的生意!庶孽之子,處心積慮許久。那白家的女兒有國色之姿,性情又純摯可愛,又替李知瑉生了兩個孩子,如今有著白家傾國財富鼎力支持,正打算在上陽宮建設一所嫏嬛女學,這是在為皇後之路收攏人心,打造名聲了,我看上官筠這皇後之位,怕是要輸給德妃。”

  李知璧吃驚地抬起眼,難怪今日見到上官筠麵上似有悲色,步履沉重失落,原來她在宮中,竟然失落如此?他忽然有些義憤:“當初今上失明重病,是上官貴妃嫁了過去,不曾嫌棄,如今今上如此薄待糟糠,貶發妻為妾,不怕天下讀書人鄙薄嗎?”

  崔婉冷笑一聲:“天下讀書人?國破之時,讀書人在哪裏?兩千棟梁文臣盡皆被俘虜,無一人殉國,連竇皇後都不如啊!哪裏還有勇氣說一個不字?如今朝上盡皆李知瑉養的狗,哪一隻敢朝主子亂吠?”她微微側臉,看到李知璧臉漲得通紅,牙根緊咬,竟像是極為不平,不複從前那厭世冷漠的樣子,忽然心中一動,停了停,試探道:“貴妃莫非這個時候,對你還有情意?”

  李知璧臉色變幻,想起今日見到上官筠的神色,似是悲憫同情,如今想來,卻像是同時天涯淪落人的悲戚,他沉沉道:“她再失意,也是貴妃之尊,豈會失態於人前?母親莫要隨意亂說,壞了她的名節,倒教她更難做,她已經這樣難了。”

  崔婉在李知璧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了一個了然而得意的笑容:“其實你想要幫她,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但是,你確定她會向你求助嗎?首先,你得讓她相信,你可以信任,你會幫她做一切事情。”